废墟下方,孙必振沉浸在狂喜之中,他紧紧搂着召潮司的身子,这第三轮的深入探讨让他筋疲力尽,但他还没有尽兴。他现在有多快活,之后就会有多悔恨。
“好了,你要节制啊,不能再来了。”
“再来一次,最后一次。”
“不必这么急,之后有的是机会。”
“现在就,现在……”
召潮司没有拒绝,但这时,衔尾鼠人的炁穿过废墟,传了过来,他们两人都感知到了。
“不对劲!很不对劲!有什么……”
召潮司还未说完,一束天光就照了进来,原来是公平之矛感知到了战斗,它挑开了废墟的天花板,让外界的炁迅速涌入。
此时,距离刘易斯死去已经过去了五分钟,蓼荭司刚刚念完无心咒。
孙必振怒了,他本不是个暴戾的人,但,世界上恐怕没有男人能容忍自己的好事被坏,孙必振也不例外。
“你先等等,等我穿上衣服。”
召潮司在废墟里摸索,但孙必振根本没心思等,他倒要看看是谁敢坏他好事。
“你先别穿衣服,我马上回来。”
说着,孙必振匆匆提上裤子,伸出右手招来公平之矛,掀开天花板,跳出了坟堆一般的废墟。
隔着大概一百米,孙必振看到了一具跪在地上的鼠人骷髅,以及一团尾巴缠在一起的老鼠。
衔尾鼠人的二重幻术牢不可破,即使是蓼荭司,看穿这二重幻术也付出了巨大代价,何况是孙必振一介凡人呢?
但这也是不幸中的万幸:因为这二重幻术,孙必振没有看见衔尾鼠人的原形,因此没有受到精神污染。
“妈的,这是怎么了?这么多耗子!”孙必振骂骂咧咧地走了过去。
衔尾鼠人没有理会孙必振,在它眼里,蓼荭司仍然是个威胁,它现在只想着解除威胁,对孙必振的靠近浑然不觉。
孙必振对衔尾鼠人一无所知,但他身上带着两件法器,这两件法器可是跟着大祭司们混了太久,它们对衔尾鼠人有多危险一清二楚。
没等孙必振反应过来,公平之矛就横在了他胸前。
“嗯?你做什么,那就是些死耗子。”
换做其他法器,估计已经生拉硬拽地带着孙必振逃命去了,但公平之矛是绝对不会逃跑的,它是一把有尊严的长矛。
但公平之矛不是孙必振身上唯一的法器,就在他纳闷之际,口袋里的金刚琢抖动起来,自行钻到了孙必振左手中。
这下,哪怕孙必振再鲁钝,也该意识到危险了吧?
可惜,此刻的孙必振脑子里只有一件事,他一心想着和召潮司第四轮深入探讨,根本没意识到情况的危急。
“妈的,那到底是什么,值得你俩这么提防?”
金刚琢不言,公平之矛亦不言,毕竟,它们俩都没长嘴。
公平之矛是个有脾气的主,它受不了孙必振的这种话,不满地抖动起来。
“欸,至于吗?”孙必振用力握紧右手,想要压制公平之矛的躁动。
躁动不安的公平之矛拽着孙必振想要加入战斗,但它拗不过孙必振。
比起公平之矛,金刚琢的荣誉感没有那么强,它才不在乎什么公平决斗,只要能获胜,哪怕是背后偷袭也好,只要能为国揽祸,它才不在乎呢。
因此,在公平之矛和孙必振拉扯时,金刚琢不言,只是默默开始输出。
在孙必振不知情的情况下,金刚琢擅自抽空了他身上的炁。
“欸?欸?!你在干嘛!?我的炁……”
金刚琢抽干了孙必振百分之九十九的炁,只给他留了用来维持生命的一点点。
“混蛋!你在做什么!?你要害我!?”
金刚琢倍感无语,可惜它说不了话,否则它真想劈头盖脸地骂孙必振一顿。
孙必振失去了几乎全部的炁,他的身体瞬间疲软了,视野发暗,膝盖发软,“咚”地一声跪在了地上。
金刚琢发出赤红的光,一束能量在集聚。
很快,一发通天贯日的“为国揽祸”喷薄而出,直冲衔尾鼠人。
衔尾鼠人的全部注意力都放在了蓼荭司身上,对这一发致命的大杀招毫无防备,耗尽孙必振全力的“为国揽祸”就这么直直落在了它身上,击穿了二重幻术,正中靶心。
这一击贯穿了半个简明镇,但简明镇本来就少废墟一片,也不差这一击了。
召潮司这时候才穿上衣服,慌忙爬出废墟,朝孙必振跑了过来。
“怎么回事!?”
召潮司先把孙必振扶起来,再看向远处“为国揽祸”留下的巨大冲积扇,
“不知道……”孙必振虚弱地说,“我看见一群耗子在打架……”
召潮司猜到有坏事发生了,但她没意识到这件事究竟有多么坏。
此刻,被“为国揽祸”击中的衔尾鼠人尚未完全死亡,它的本体被重创,只剩下了四分之一,也无力再继续维持哪怕一重幻术了,它的原形暴露在一阵烟尘当中,发出悉悉索索的声音。
召潮司意识到了这点,她将孙必振安置在地上坐下,“好像有什么怪东西在那里,你先在这里等我,我去看一下!”
“我的矛,你拿去。”
孙必振把公平之矛递出,召潮司静静思考了半秒,接过长矛,快步走进了渐渐落下的烟尘。
孙必振目送召潮司进入烟幕,他左手里还握着滚烫的金刚琢,直到这时,他才感觉到烫,赶忙把金刚琢丢在了地上,摊开左手手掌,豆大的水泡布满手心。
“奇怪……”
孙必振看着手心里的水泡,自言自语。
“为什么不疼?”
孙必振不知道的是,他现在已经步入得炁者的行列,身为得炁者的他又和大祭司交媾,实力因此突飞猛进,只是烧灼这样的小伤,已经不能让他感觉到疼痛了。
突然,叫喊声传来,似乎是召潮司的喊声。
孙必振惊慌失措,扭头看向烟幕,却看不清,他试图站起来,但没有力气,只能颓然注视着灰白相间的烟幕,有如注视一幅抽象画。
一个细若游丝却歇斯底里的声音传来:
“太阳!在向我歌唱!!”
召潮司的嘶吼传来,似乎有战斗发生了,但孙必振帮不上忙。
这时,在孙必振的注视中,一个人影缓缓浮现。
“召潮司!?快过来!我在这儿!”
孙必振激动地向人影爬去,他渐渐看清了那东西的样子。
那不是召潮司,而是他之前看见的骷髅:一具苍白的鼠人骷髅。
鼠人骷髅的关节被荆棘缠绕,每走一步,那些干枯的荆棘都会发出嘎吱嘎吱的声响。
骷髅缓缓走近,蹲在了孙必振身前,发出“嘻嘻”的笑声。
“嘻嘻,你好啊,这位人类,你知道我是谁吗?”
孙必振张大嘴巴,看着鼠人骷髅歪起脑袋,什么也说不出来,头脑空空,只觉得一阵晕眩。
良久,鼠人骷髅似乎是料定孙必振不会开口了,指着身后的烟幕说道:
“那边死了好多人,血啦,肉啦,都流出来了,我就跑到这边啦。”
孙必振大为震惊,他赶忙问道:“什么?!谁死了!?谁死了!!”
“你急什么?不是人类,死掉的都是鼠人。”
孙必振松了口气,虽然召潮司并不算人类,但她也绝对不算鼠人。
鼠人骷髅挠了挠脑壳,补充道:“对了,好像是死了一个人类,比你矮,还戴着口罩。”
“什么?!你……”
孙必振不敢相信自己听到了什么,但他并没有立刻相信鼠人骷髅的说法,而是怀着侥幸心理。
虽然他内心很清楚,简明镇的人类只有几名,戴口罩的人类更是只有刘易斯一人,但他无论如何也不敢相信刘易斯死了。
直到鼠人骷髅说道:
“戴口罩的女人穿着白衣服,她还是短发,我也想要短发,可是我现在连皮都没有!”
这下,孙必振无论如何不能自我欺骗了。
恐惧,懊悔,愤怒,无奈,悲伤……孙必振头一次被如此之多的情感充斥内心,他感觉自己的五脏六腑被感情充满了,什么也没剩下,什么也没剩下,他想要嚎叫啊,他想要哭,但是他连哭的力气也没有,他只能颓废地坐在地上,看着鼠人骷髅冲他嬉笑。
孙必振本以为自己会被强烈的情绪击垮,但那是一种奢望,他必须亲自承受这一切,这一切都是他应得的,他没做错什么,但也没做对什么。
“你叫什么?”孙必振问鼠人骷髅。
在此之前,孙必振见过死门的使者,他因此知道死门使者是骷髅,看着鼠人骷髅的笑容,孙必振怀疑自己眼前的这家伙也是死门的来客。
但鼠人骷髅歪头笑道:“好问题!但你没听见我问你吗?我也不知道我是谁!”
“那你想干什么?”万念俱灰的孙必振疲弱地问。
“我?”鼠人骷髅挠了挠脑壳,“我想要一张皮,对了!我刚刚走过来时,看到了一个鲛人!她是鲛人,她应该能给我一张画皮吧?我也当一回人玩玩,好不好?你觉得怎么样?我当人嘢!”
鼠人骷髅高兴地拍着手,孙必振苦笑起来,他突然意识到召潮司还在烟幕中。
或许他已经失去刘易斯了,但他决不能失去召潮司!
孙必振挣扎着朝烟幕爬去,鼠人骷髅就这么看着他狼狈地爬动。
“你是要去哪里?”鼠人骷髅问。
“我要……我要去找她。”
“谁?那个鲛人吗?”
孙必振没有回答,他不想把力气浪费在说话上。
“要是我帮你,你能让鲛人给我一张皮吗?我不贪,就一张!”
鼠人骷髅双手合十,孙必振每向前爬一寸,她就朝前挪动一寸,苦苦哀求道:
“求你了!没有画皮,我怎么见人啊?你让那个鲛人给我一张画皮,我就帮你过去,好不好?”
孙必振猛地扭过头,看着鼠人骷髅碎成菱形的眼窝,黑洞洞的眼窝里不知是何种情绪?
“此话当真?”
“当真!当真!”
“你要怎么帮我?”
鼠人骷髅从胯骨里抽出一支灵药试剂瓶,“不知道怎么回事,我现在也没力气了,但是我这里有一瓶药,兴许能帮你?你要不要?”
“给我……”
孙必振已经顾不上那药有没有用了,他要赌,但是鼠人骷髅不会就这么白给他。
骷髅收回手,将药瓶举高,呲牙笑道:
“你要我就给?好处的有?”
“我给你画皮!快把药给我!”
孙必振终于哭了出来,他压抑的情绪被鼠人骷髅看见了,鼠人骷髅不再逗他了,将药瓶递了过去。
“给你,说话要算数。”
孙必振接住药瓶,拧开蜡封的瓶塞,不顾一切地将里面的药液喝光。
很快,一股强烈的炁开始充斥他的身体。
孙必振赌赢了,这是曾经的蓼荭司压箱底的灵药,其名为“琥珀十一”。
琥珀十一是由无光地狱内的十一种虫珀研磨而成,混合其粉末,用文火熬煮,同时不断施加鼎沸的炁,即可炼成。
地狱灵药学中有一条着名的定律:只含植物成分的灵药最难炼制,但具有最强的效力。因此,大祭司们炼制的至高杰作均只含有植物成分。
琥珀十一就是蓼荭司的至高杰作,要不是她没来得及饮用此药就落到了疯狂的边缘,她和衔尾鼠人谁胜谁负还尚未可知。
孙必振站了起来,迷离的蜜色在他脸上浮动,他感觉自己的炁脉在燃烧,一股酸苦的味道在嘴里徘徊。
琥珀十一是纯粹的迷幻剂,服用之后,用药之人能短暂神游于法门内,而不用担心失去理智。
游于法门内乍看之下毫无意义,实则不然:得炁者的一切能力都来自法相,而法相寄生在法门内,从无间地狱获得炁。
换言之,所有密教信徒,无论是小卒还是门徒,乃至于大祭司,他们的炁都来自法门之内,无一例外。
而法门之内无有时间,如果能神游于法门之内,便能在极短的时间内修习获得无穷无尽的炁。
毕竟,法门之内无有时间,琥珀十一的效力只有十一秒,但现实的十一秒,在法门之内却是海枯石烂、沧海桑田。
但凡是灵药,均有副作用,琥珀十一的副作用不言自明:进入法门极有可能导致疯狂,这也是蓼荭司直到最后一刻也没有选择服药的原因。
短短的十一秒里,孙必振感觉自己坠入了地心,他在无限向下坠落,虫洞一般的下坠之路画满眼球、血丝和防剿局的铭牌,一些长相怪异的蠕虫状生物在四周穿梭,偶尔穿过他的身躯。
血肉,肺叶,邪祟,疯狂,疯狂,疯狂,疯狂……
孙必振惊恐地看向法门之内,他看见自己的法相正盯着自己。
这是孙必振第一次见到自己的法相。
几千双染血的手组成一个人形,最上方的一只手张开手掌,手心里用鲜血画着一张笑脸。
法相朝孙必振顶礼膜拜。
“爷!你是我活爷!你咋上这儿来了!?你个狗!啥不说了,妈的!下辈子还跟你混!艹!服了!!你干什么吃的!?”
这话在孙必振听起来不像是什么好话,但他表示理解,毕竟法相为了他在这暗无天日的鬼地方活了无尽的岁月,现在他却自己跑进来找死了。
这就好比一位父亲为儿子顶罪,获无期徒刑,等他被关了几十年后,却在监狱里见到了自己的儿子,这位父亲能不生气吗?
孙必振朝法相不好意思地笑笑。
“抱歉啊,喝了点儿黄汤就到这儿来了!我也没想到。”
法相怒了,它不知道孙必振说的“黄汤”指的是琥珀十一,还以为孙必振喝了点酒就进来了。
“啥几把黄汤能把你喝到法门里!?你吹你妈呢?活爷!你他妈办点人事儿吧!艹!”
法相开始怒骂不止,它把自己在无间地狱里学会的脏话全都喷了出来,但还没等它骂完,孙必振的精神实体却开始渐渐变淡。
药效要结束了。
在法门之内的法相看来,它已经破口大骂了十一年,但它还没骂爽、没骂尽兴。
“欸?你要上哪去?我才骂道你鼻祖的嫂子,你等着!你等着!!我还没骂完,我还没骂完!!”
没等法相说完这句话,孙必振挥了挥手,消失了。
“艹!孬种!混蛋!窝囊废!你有种就不要回来!等等……”
法相反应过来了,用手挠了挠手,一手懵逼地自言自语。
“不对,他回去了?那我还骂个什么劲……”
说着,孙必振的法相望着圆月一般的白色法门,大叫道:
“喂!不要再回来了!不要回来了!”
喊完,法相得意地鼓起掌来,只要孙必振不死,它就不会死,毕竟,它已经在法门内度过了太多岁月,它,习惯了。
这就好像那位被判无期徒刑的父亲,发现自己儿子并不是来坐牢的,儿子只是进监狱探望自己,父亲满心欢喜!
孙必振的法相发出得意的笑声,狂笑良久,它遁入自己寄生的肺叶,朝海啸一般涌来的邪祟招招手。
“来,来,来,今日爷爷高兴,叫你们少吃点苦。”
邪祟们纷纷转过头,随着一声尖啸,它们朝着法相冲来,像山崩,像海啸,无尽无光,不可名状。
说罢,法相开始第三亿七千二百八十一万五千九百六十四次杀穿无间地狱的肺。
腥风血雨之中,它在狂笑,它在狂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