机甲这几天不太好过。
他带着陆持像下水道的老鼠,到处逃跑。
原本祁元祚是不知道什么叫世家的力量,这次他知道了。
祁元祚让陆持成为江南的搅屎棍不是空口说说,破庙的第二天他便让陆持暴露人前,让有心人知道陆持没有死。
他与陆持暗中查二十八房的详细情况,宋府公子宋意,自十三岁开始搜罗童男童女。
从一开始偷偷摸摸到后来的毫不掩饰,在街上看上了人就要买下,不卖就抢,苦主告到城府,刺史却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全由宋府打发。
如今苏州城已经到了家家恐生好颜色的儿女的地步。
男童不上街,女童不出门,一眼望去,街上没一个低于十岁之下的孩子。
七年,城外乱葬岗的童尸堆积如山,只他们查到的就有三百零七名孩童遇害,被灭口三十八户,其余受害人家属有的伤心离开故土有的整日以泪洗面,有的郁郁而终。
这些人,都是钱权之下的蝼蚁,上告无门,下地无路。
祁元祚还查到宋家与当地盐帮勾结,贩卖私盐。
朝廷兴修水利、动土伐木、开河通渠、征战时期建立边防,这些都需要大量的金钱和人力,这个时候如果有商贾之流主动捐款,甚至主动承包完成工程,官府就颁发其一个贩盐许可证,准许其贩卖运输官盐。
这就是盐帮。
官府有明文规定,盐帮贩盐一斤不得超出官盐两文银,否则以私盐论。
也就是说官盐若十文一斤,盐帮的盐最高只能是十二文一斤。
苏州的盐呢?20文一斤。
比其官盐规定的价格高出整整一倍。
宋府与盐帮联系密切,拿着贩盐许可证垄断了苏州盐运,将官盐全部当成私盐买,也就是说,整个苏州城,吃的盐都是二十文一斤的私盐。
为了压榨利益,这些盐还分了三六九等,二十文一斤的盐,是劣质盐,里面有土沙有硝盐。
想吃好的精盐得三十文。
他们还垄断了江南船运,不允许平民私船下河,只能租宋府的船,每天十文起租。
晚上苏州城最大的平浪湖,船坊相连通星河,船上夜夜笙歌,这是宋家船帮的另一项生意,逼良为娼——船妓。
祁元祚亲眼看到了苏州城上方的私权淫欲。
他们不太隐蔽的查探被船帮、盐帮、宋府发现,于是他们成了苏州城的过街老鼠。
通缉令贴了满城,身价已经到了一百两。
祁元祚拿着通缉画像吐了口唾沫。
陆持混的像个乞丐,满脸生无可恋:“祖宗,你还想干什么?”
祁元祚冷哼:“爷的身价从没这么低过,区区百两。”
陆持崩溃:“重点是这个吗?!咱们已经成了通缉犯了!整个城的通缉犯!现在苏州城严禁出城,咱们被关门打狗了!”
祁元祚:“我呸!你才是狗!”
没了太子身份的束缚,祁元祚理所当然的过成了流氓,一口一个爷,一口一个呸,高兴了二郎腿,不高兴了打断你的腿。
陆持压着他往草垛里缩了缩
“你别呸了,大晚上的,消停会儿吧。”
“你想查的也查完了,什么时候帮我报仇?”
祁元祚心想这才哪到哪。
嘴上却说
“跟我去吴县。”
陆持苦笑:“爷,你知道自己现在在哪吗?”
祁元祚看着不远处的平浪湖。
他们现在在平浪湖的一个不起眼的草垛里缩着。
两个人狗似的将草垛掏了一个洞,钻进去蜷缩在一起,又把草堆起来封口,通过稀疏的干草,能看到接天的船坊。
每一个船坊上,都有一对男女。
造访这里的男人,有官有儒有商有地主。
而船上的女人……哦不,人总喜欢尝鲜,男风在大齐也不算鲜了,有些地方还有专门的倌楼,所以船里不一定是男女,还有可能是男男。
陆持抱住可怜的自己:“做梦的时候到了,赶紧睡吧。”
祁元祚现在就开始做梦了:
“平浪湖通着吴淞江,咱们划船就能去吴县。”
陆持不屑:“你从哪里弄船?别忘了你是整个船帮的通缉犯。”
“去偷。”
陆持嘲他异想天开。
“偷?怎么偷?码头有船帮的人看守,你用什么偷。”
祁元祚白眼一翻:“你别管,去码头等着我。”
陆持狐疑:“你玩儿真的?”
陆持初始对机甲还有几分尊敬,但是这家伙搅屎棍一样到处惹祸,把两人玩儿成了全城通缉,那点儿尊敬早变成无语了。
祁元祚认真点头:“快去。”
陆持只得不情愿的钻出草垛,拿上拐棍和豁口的碗,卑躬屈膝畏畏缩缩的去码头。
这是他的伪装。
寒风一吹,陆持猛打了一个喷嚏,想他一个举人,竟也沦落到这种地步了。
到了码头后,陆持等了两个时辰,等到了半夜三更,也不见机甲的影子,耐心一点点被消磨,孤身一人的无依感侵袭着他,黑夜里,大脑控制不住的胡思乱想。
他怎么还不出来?
他会不会不来了?
他们萍水相逢,他凭什么会帮他?
他是不是去偷偷举报他了?
想到这点,陆持如淋冷水,整个人一抖。
安静的黑夜,越发令人不安了。
陆持转身要跑,不能等了,万一机甲是去举报他,那他就死定了!
下一刻冲天火光拦住了他的脚步。
袖子一动,陆持下意识低头,机甲的冷峻的眼神正盯着他,雌雄莫辨的嗓音平静极了
“看什么,快走。”
陆持怔愣,下意识跟在他身后。
连天的大火让整个船帮乱起来。
这个码头停着江南船帮一半的船只,如今全着火了,若是救不回来,损失可太大了!
“救火——!快救火!”
在船帮下饺子似的救火时,一只小船乘着夜色顺江而下。
三更了。
祁元祚从未这么晚睡过。
机甲睡觉,就是祁元祚的意识撤离。
现在这边闹到了三更,皇宫里的祁元祚也熬到了三更,直到成功坐上船,祁元祚才松了心神,在船上盘膝闭目,由陆持掌舵。
陆持好奇极了:“你是怎么做到让所有船都着火的?”
祁元祚心想正常人当然做不到,但这具身体压根不是人啊。
他不答,陆持的脑子止不住想。
这根本不是一个人的人力可为的。
所以有没有可能是一群人……
传闻绣衣使以各种身份行走民间,混迹在百姓中,彼此有独特的联络方式。
陆持心一阵激动。
他果然是绣衣使,如果他是绣衣使,那他就有报仇的机会。
*
吴县
司马徽展开飞鸽传书
——老鼠进入吴县,请贤侄杀之。
司马徽眸中闪过兴味。
陆持的身份不是秘密,但陆持身边的小孩很古怪。
武功高强,男女不辩,身份未知。
怎么看怎么不像普通人。
夜间火烧码头,顺江而下,有预谋有目标,停在吴县,不是偶然。
他们来吴县干什么?
吴县现在伤寒肆虐,开吴县对他们有什么好处?
想想两人在苏州的动静,司马徽有了答案。
他们想把林定尧牵扯其中,让林定尧成为他他们上达天听的梯子。
林定尧是卢大司农卿的女婿,无疑是有这个能力的,但是他们是怎么知道的?
这本该只有朝廷官员才知晓的消息,两个平民百姓怎么知道的?
司马徽决定与他们玩玩儿,看看两人背后之人目的为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