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渊》第三章 血镜
林府旧址的朱漆大门在黎明前的薄雾中显得格外阴森,铜制门环上结着青绿色的苔藓,像是凝固的血痂。苏晚的指尖刚触到门环,掌心的扇形镜片突然发烫,镜面上浮现出密密麻麻的裂纹,竟与她手背上的血管纹路完全重合。
“小心,这里的镜灵……”沈砚秋的话还未说完,大门便在吱呀声中自行敞开,一股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夹杂着若有若无的胭脂香。门内是一条幽深的回廊,墙壁上的壁画已严重剥落,却仍能辨出些嫁娶的场景——凤冠霞帔的新娘低头垂泪,盖头下露出的指尖紧紧攥着半片镜子。
“是疏月出阁那天。”沈砚秋的声音里带着痛楚,“林老爷为了攀附军阀,硬要将她嫁给那个年近五旬的师长。她宁死不从,却……”
他的话突然中断,因为回廊尽头的影壁墙前,正缓缓浮现出一个穿着喜服的女子。那是林疏月的模样,头上的凤冠歪向一侧,珠翠散落满地,嘴角挂着一丝血迹,手中的金簪还在滴着血——血珠落在地上,竟化作一片片碎镜。
“砚秋……你为什么不来……”女子(镜灵)缓缓抬头,眼中满是怨怼,“你说过要带我走的,你说过镜碎人不散的……”
苏晚只觉心口一阵剧痛,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体内撕裂。她低头看去,只见自己胸前的胎记正泛着红光,形状竟与镜中女子心口的刺伤一模一样。记忆如潮水般涌来:暴雨夜,林疏月躲在衣柜里发抖,手中的镜片划破掌心,鲜血滴在主镜上,镜中突然浮现出沈砚秋的脸,却被一道铁栅栏隔开。
“疏月,等我,我去劫法场——”沈砚秋的声音从镜中传来,却带着令人心悸的空洞,“他们不能把你嫁给那个畜生……”
“砰”的一声枪响,镜中画面破碎。林疏月惨叫着跌倒在地,金簪刺入心口,鲜血染红了喜服上的并蒂莲。而在她手中,主镜碎成了十七片,每一片都映着沈砚秋被军警按在地上的画面。
“原来……我真的是她。”苏晚喃喃自语,泪水模糊了视线,“那些梦,那些熟悉的感觉,都是她的记忆……”
沈砚秋猛地转身,眼中满是震惊与痛楚:“你说什么?”
苏晚抬头看他,心口的疼痛愈发剧烈,竟咳出一口鲜血。她这才发现,自己的血滴在地面的碎镜上,竟如水银般渗入镜中,原本暗淡的镜片瞬间泛起银光。
“血……”沈砚秋忽然抓住她的手腕,目光落在她掌心的伤口上,“当年疏月用血在镜上写下誓言,所以主镜才会与你的血液产生共鸣。现在我们需要修补镜片,就必须……”
他的话被一阵尖利的笑声打断。穿喜服的镜灵突然化作无数碎镜冲天而起,每一片镜片上都映着林疏月绝望的脸。苏晚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再睁眼时,竟置身于一间挂满喜帐的婚房。红烛摇曳,照出床上那具穿着喜服的尸体——正是林疏月,她心口的金簪已被拔去,伤口处插着一片碎镜,鲜血顺着镜面蜿蜒而下,在地面汇成一个巨大的“囚”字。
“小姐,您看这镜子多漂亮。”春桃的声音从身后传来,苏晚转身,只见丫鬟打扮的镜灵正捧着一面铜镜,镜面上赫然映着沈砚秋被绞刑的画面,“姑爷说,等您咽气了,就能去下面陪他了。”
“住口!”苏晚怒吼一声,伸手打翻铜镜。镜面碎裂的瞬间,她发现其中一片镜片正嵌在喜床的雕花里,边缘还沾着干涸的血迹。那是第四片镜片,形状如同一滴眼泪。
就在这时,沈砚秋的声音从四面八方涌来,带着撕裂般的痛楚:“疏月,原谅我……我来晚了……”
苏晚转头,只见沈砚秋浑身是血地撞开房门,青衫上染着大块的污渍,不知是血还是泥。他怀中抱着一个木盒,盒盖上刻着与主镜相同的花鸟纹。
“这是……”苏晚话音未落,便见沈砚秋打开木盒,里面竟是十二片碎镜,每一片都泛着幽幽的银光。
“我用了十年,找齐了所有镜片。”沈砚秋跪在喜床前,泪水滴在林疏月的脸上,“他们说你得了急病,可我知道,你是被他们逼死的……”
他小心翼翼地将碎镜拼在林疏月身上,仿佛在拼凑一件最珍贵的宝物。奇迹般地,镜片竟自动融入她的身体,在伤口处形成一面完整的镜子。镜中,林疏月的脸渐渐浮现,嘴角带着一丝微笑,像是终于等到了救赎。
“镜碎人不散……”沈砚秋轻声说道,“我们的誓言,终于要实现了……”
话音未落,房间突然剧烈震动,喜帐化作灰烬,红烛瞬间熄灭。苏晚再次回到回廊,手中紧握着那片泪滴形镜片,沈砚秋正紧张地看着她,眼中满是关切。
“你看见了?”他轻声问道,“当年的真相。”
苏晚点头,心口的疼痛已经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奇怪的平静。她终于明白,为什么自己会对古镜修复如此痴迷,为什么会在梦中无数次看见那个穿青衫的男人——因为她的灵魂深处,藏着林疏月的记忆与执念。
“我们需要用我的血修补镜片。”苏晚直视着沈砚秋的眼睛,“就像当年疏月做的那样。”
沈砚秋想要开口反对,却被苏晚用指尖按住嘴唇。她从口袋里掏出银针,毫不犹豫地刺入掌心,鲜血顿时涌出,滴在主镜的裂纹上。奇异的事情发生了,那些裂纹竟如同活物般蠕动,将血液吸收得干干净净,镜面随之变得更加明亮,隐约能看见镜中浮现出一座古桥的轮廓。
“是奈何桥。”沈砚秋惊呼,“月圆之夜,镜中的通道就会打开,直通黄泉。但如果没有足够的精血作为引,我们根本无法穿过……”
他的话被远处传来的晨钟声打断。苏晚看着掌心愈合的伤口,发现胎记周围竟泛起了银光,像是某种古老的符文正在觉醒。她忽然想起镜中林疏月最后的微笑,终于明白了百年前那场悲剧的真正意义——不是结束,而是为了千年后的重逢。
“还剩十二片镜片。”苏晚握紧沈砚秋的手,感受着他掌心的温度,“我们一起找,无论要付出什么代价。”
沈砚秋看着他们交握的手,眼中闪过一丝决然。他知道,苏晚不仅是林疏月的转世,更是上天给他的第二次机会——一次弥补遗憾,改写命运的机会。
两人离开林府时,太阳已经升起。苏晚回头望去,只见那扇朱漆大门上的铜环竟变成了镜面的形状,映出他们交叠的身影。在镜面深处,隐约能看见林疏月和沈砚秋并肩而立,笑容灿烂,仿佛百年的苦难从未存在过。
“你说,镜中的世界是不是真的存在?”苏晚轻声问道。
沈砚秋沉默片刻,答道:“或许,镜中镜外,本就是同一个世界。我们以为的轮回,不过是镜中的一场梦。”
苏晚若有所思地点头。她忽然想起工作台上那面正在修复的主镜,或许从她第一次触碰它的那一刻起,命运的齿轮就已经开始转动。所有的相遇与重逢,都是镜中早已写好的剧本。
接下来的两天,他们穿梭在城市的各个角落。在茶楼的壁画里找到第五片镜片,在旧书店的古籍中发现第六片,甚至在医院的x光片里看到了第七片——每一片镜片都带着不同的记忆,有甜蜜,有痛苦,更多的是跨越百年的思念。
每当苏晚用鲜血修补镜片时,她都能感受到林疏月的情绪在体内翻涌。那些曾经让她恐惧的记忆,如今却成了连接过去与现在的纽带。她终于明白,林疏月不是她的前世,而是她灵魂的一部分,就像镜子的正反两面,缺一不可。
月圆之夜终于来临。当最后一片镜片嵌入主镜时,天空中乌云密布,月亮被染成了血色。苏晚站在“镜心斋”的工作台前,看着完整的古镜散发着柔和的银光,镜面上的花鸟纹竟栩栩如生,仿佛下一秒就会飞出镜面。
“准备好了吗?”沈砚秋站在她身后,声音里带着一丝颤抖。
苏晚点头,将手掌按在镜面上。鲜血顺着纹路渗入镜中,镜面顿时泛起层层涟漪,像是打开了一扇通往另一个世界的门。在涟漪深处,她看见一座横跨忘川的古桥,桥上站着一个身着红衣的女子,正含笑向她招手。
“疏月……”沈砚秋轻声呼唤,向前迈出一步。
就在这时,镜中突然闪过一道黑影。苏晚只觉一阵剧痛从心口传来,低头一看,竟有一根金簪从她背后透出,簪头还沾着银色的血液。她转身,只见镜灵春桃正站在身后,眼中满是怨毒:“小姐不能走,姑爷也不能走,我们要永远在一起……”
沈砚秋惊呼一声,伸手抱住苏晚。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苏晚看见镜中的林疏月焦急地拍打着镜面,而沈砚秋的眼中,竟泛起了泪光。
“不要怕。”沈砚秋的声音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镜碎人不散,我们的誓言……还没有结束……”
苏晚闭上眼,感受着身体逐渐变得轻盈。她知道,这不是终点,而是另一个开始。在镜渊的深处,他们的灵魂早已缠绕在一起,无论经历多少轮回,都终将相遇。
鲜血滴在镜面上,绽开一朵银色的花。古镜发出耀眼的光芒,将两人的身影吸入镜中。在那一瞬间,苏晚仿佛听见了百年前的昆曲唱腔,婉转悠扬,唱的正是他们跨越时空的爱情:“情至起死回生,情至跨越阴阳,镜中人,终成眷属……”
月亮冲破云层,将银色的光芒洒向大地。“镜心斋”的玻璃窗上,映出一对交叠的身影,他们正携手走向镜中的世界,走向那个属于他们的永恒结局。
而在镜渊的最深处,十七片镜片终于拼成了一面完整的镜子,镜中倒映着千年的月光,和两个永不分离的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