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州，城楼
乱军经过一番折腾，还在处理火牛阵的剩余牛马。
最后的宁静，林唐儿倚靠着张山风坐下。
显然，她知道张山风的真正目的，是掩护那个混世魔王出城。
只不过，她只当是张山风的侄子之类的，并不知道送出去的，是当朝太子。
否则，朱厚照可能会上演大明的一百种死法。
“你，也离开吧！”
张山风有气无力的劝林唐儿离开，他从未担心过林唐儿的安全。
白莲教厉害的地方，就在于他们悄无声息的潜伏能力。
看似普通，在应州生活了几代的老百姓，都可能是他们的教众。
林唐儿如果藏起来，只要不是地毯式的搜索，或者类似锦衣卫那种长期尾随，都可以毫无压力的隐匿！
而且，乱军的目标是他，根本没精力去理会林唐儿这帮人。
所以，只要想走，她有一百种方法离开！
然而，林唐儿仅仅几息的挣扎，眼中就闪过一抹决然：“夫君有难，妾身岂能独活？”
这一刻，林唐儿自己也知道，这是一个非常愚蠢的决定。
但是，她依旧选择了这么做。
不仅仅是那微末的，不被承认的夫妻关系，还有更加理智的原因。
她很清楚一点：锦衣卫一直都能追踪她，以及与她有联系的部分白莲教教众的痕迹！
朱佑樘之所以能容忍她的存在，只是因为张山风的原因。
如果，张山风今日命丧于此……！
那么，可以想象，朱佑樘绝不会再让她继续猖獗下去。
其结果就是：属于她的势力，必然遭受帝皇怒火，那将是毁灭性的打击！
朱佑樘要是铁了心要灭她，只是时间问题！
就是她能一直隐藏，注定成不了大事。
最理想的结果，也是被家族丢出去联姻。
逃与不逃，对她来说区别不大，还不如做那末路鸳鸯。
林唐儿看着一脸疲倦的张山风，将头靠在他的肩头，继续说道：“妾身有办法帮夫君脱身，只不过……”
张山风咧嘴一笑，笑得很有深意。
他们都明白：她，或者说她身后的势力，只能并且也只会，保证张山风一个人脱身！
显然，张山风无言的拒绝了！
他并不是什么英雄人物，要玩什么与将士共存亡，与所有人共生死的悲情套路！
如果有得选，他当然会选择独活！
他是权倾天下，一人之下，万人之上，位列内阁之上的重臣，当然舍不得这么憋屈的死去！
他是富可敌国，手握良田万亩，掌握无数资产的大地主，还没活够，当然舍不得就这么被乱军分尸！
他是穿越而来，掌握战场杀伐神器的巨匠，只要活着，天字第一号权臣只是囊中之物，当然不想死！
他是后世的灵魂，历经沧桑，被追杀了无数次，对于临阵脱逃，只要不是朱佑樘这种兄弟，麾下不是不能放弃，可以说一点心理负担都没有！
然而！
白莲教给的选择，可不仅仅要抛下同袍，也不仅仅只是临阵脱逃！
如果真的答应林唐儿，他要抛下所有！
包括妻儿！
如果真的跟林唐儿走了，张山风这个人，张府的一切，所有亲朋好友，都将从他生命里消失。
今后，他在所有人眼中，就是个死人！
活下去的，只是一个反贼的锻造师！
彼时，正应了那句：有些人活着，他已经死了！
所以，他拒绝！
林唐儿不甘心的劝说道：“去除家族和义教，妾身有上千死忠！
他们皆是妾身这些年暗中收拢的亲信，对妾身绝对忠臣，就连家族和义教也不知道他们的存在！
如果夫君愿意跟妾身走，妾身保证，他们将只听令夫君！
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昔年，汉高祖不过一泗水亭长，手无刀兵，食不果腹，麾下仅仅两三百人，揭竿而起，亦能成就大汉四百年基业；
后来，昭烈皇帝亦不过织席贩履之徒，还是张将军卖了桃花林才够钱招兵买马，几度厮杀，也能三分天下；
就连老朱家朱重八，也不过是一个乞丐，都能做得皇帝，福泽后人！
现如今，夫君手握天下最强神器，妾身小有身家，我们夫妻联手，登高一呼，何尝不能成就一番大事业呢？”
她与云衣的活泼中带着叛逆不一样，她从来不是甘于平庸的小女人！
她，眼中是天下！
张山风微笑的摇了摇头：“我与寿哥兄弟一场，做兄弟的，哪有谋夺他的江山的说法呢？”
林唐儿讥讽道：“兄弟？
他真的拿你当兄弟吗？
你要废除军户，废除将领世袭，多少人想杀你，他不知道吗？
你要来大同巡视，有人秘密联络妾身，对你动手。妾身一路从未遮掩行踪，追踪了妾身好几年的锦衣卫会不知道，你的兄弟会不知道吗？
你在大同遇险，就算锦衣卫和地方官府被收买，但是一天两天没消息也就罢了，这都好几个月了，你的兄弟会不知道吗？
但是！
现在的他，在干什么，在闭关！
他对你的处境不闻不问！
他在借刀杀人！
狡兔死，走狗烹的道理，还要妾身来教夫君吗？”
林唐儿越说越激动，简直愤怒到了极点。
她可以接受张山风是畏惧朝廷，是反感白莲教……
但是，她不能接受的是他对朱家，对杀死她曾祖父和曾祖母的仇人，居然这般愚忠！
刀都架到脖子上了，还兄弟……！
张山风摇了摇头，苦笑道：“如果……
这一切，都是我们早就计划好的呢？
或者说，我们还暗中促使这些将领的联合，帮忙牵线搭桥，也是这场围杀的助力之一呢？
甚至，兵部之所以这么快，这么顺利的安排北伐，调走骷髅师和北伐军主力，也在我们计划之内呢！”
如今的朱佑樘，经过多年对朝堂的清洗，以及公务员对儒家官员的虎视眈眈下，对于朝政的掌控，他可以说超越了大明永乐之后的历代皇帝，甚至比肩老朱！
这一切，如果没有皇权的默许，内阁就算有心促成，也要承担惹怒皇帝。
事后的清算，大批官员必然被公务员，彻底取代的后果，内阁绝对承受不了！
所以，李东阳才会觉得，张山风回不去京城了。
他也以为朱佑樘在借刀杀人！
然而，事实上这是一出“我杀我自己”的戏码！
一切的谋划，背后的推手还有张山风自己！
他出的力气，可比朱佑樘大多了！
至于原因：想动武将的世袭制，必然遭遇反对！
武将的反对，可不是文官写写奏章，跪一跪午门，撞一撞柱子这么简单！
一旦处理不好，那就是天下大乱！
如果有人暗中引导，不排除兵锋指向皇位的可能性！
张山风和朱佑樘并不怕打起来！
甚至希望打起来，骷髅师纵横无敌，北伐军和远征军却差强人意。
这两支大军，经过血与火的洗礼，留下的百战精锐，将是他与朱佑樘征战大明之外的最强利刃！
但是！
打可以，有一个前提！！
可控！
要保证边境安定，要保证不被鞑靼捡了便宜！
那么先打鞑靼一顿，再将大同将领大清洗，这就很有必要了！
于是朱佑樘开始闭关，对于某些人针对张山风的围杀选择默认，甚至是放纵！
而根据西厂探查的消息，朱佑樘早就将危险系数，告诉了张山风，并且赋予了张山风调度大同西厂的权利。
不然，乱军军中哪来的那么多奸细呢？
不然，四周怎么可能早就准备了，这么多“伏兵”呢？
不然，塞外骷髅师如何能在全军北上之后，还能拉出数百人呢？
不然，洪汉如何能这么干脆的投诚呢？
不然……
……
这一切的一切，只是因为皇帝也参与其中！
与此同时，张山风和朱佑樘绝对没有想到，骷髅师被一封矫诏吓跑了两成以上的战力。
他们更加没有想到，乱军还有刘瓛这么阴狠的对手！
这些失算，很致命！
林唐儿这一刻只觉得脑袋沉重：这场围杀，原来是阴谋！
乱军的阴谋中，还夹在了张山风和朱佑樘的阴谋！
只是你这阴谋玩的，咋这么逼真呢？
你这自己杀自己，基本已经成功了！
林唐儿表情极其精彩，从震惊转而疑惑，又恍然大悟，又是疑惑……
张山风咳嗽了一声，有些尴尬道：“低估了乱军，出了不少岔子！
恐怕宫里一位隐藏极深的人，被算漏了！”
他给西厂据点送了无数封求援信，两三个月都没下文！
这时候他要是还不知道何鼎有问题，可以撞豆腐撞死了！
简单的说：就是……他玩脱了！
林唐儿哭笑不得的听着，看着四周骷髅师的惨状，以及这战火下的一切，哑口无言的看着张山风。
怎么看都是你被阴谋了啊！
甚至，这一刻她考虑的是：朱佑樘是真的不知道，还是故意不发救兵呢？
如果，他是想改革军政，他要做，顺手连改革的人，一起做了呢？
林唐儿没有说出这个猜想，这种挑拨太过明显了！
聪明的女人，是不会强行将自己和自己男人的兄弟，放到秤上称轻重的！
这种铁杆兄弟情，唯有不知不觉的挑唆，顺势煽动，加上日积月累的不满，慢慢积累怨气，才有机会成功！
例如：促成张山风与白莲教的军械交易，就让他不得不站上了朱佑樘对立面，每交易一次，朱佑樘的猜忌就多一分！
所以，林唐儿抱怨了几句，朱佑樘的援军迟迟不到云云，然后选择点到为止，没有在朱佑樘身上继续做文章。
然后，她内心鏖战许久，一咬银牙，做着最后的努力劝道：“如果……夫君愿意随妾身离开，妾身从此脱离白莲教，与夫君一起隐姓埋名。
稍后接出夫君的家眷，我们去琼州，去云贵隐居，只要远离京城，去哪里都行，甚至交趾都可以！
以夫君掌握的化肥、商贾之术，道门法术……我们也能过上神仙日子！
妾身发誓，从此不再提及朝廷，家族和义教！”
这一刻，她是真的不想张山风死！
她决定：任性一回！
张山风看着林唐儿清澈眼神中，透露出的希冀，一时间不知所措。
这种可能性，他从未想过！
林唐儿的野心，从未掩饰过，她从来不是甘于平凡之人！
但是，此刻林唐儿竟然选择放下一切！
这……让他太意外了。
如果是昨天的他，他会毫不犹豫的答应。
然而，经过一番回忆，心性转变的他，渴望权力的他，此刻却迟疑了。
缓缓伸出手，抚过林唐儿的面颊，他略微有些歉意。
他竟然从未与林唐儿真正的，这般亲昵过！
这一刻，于战火中，他感受到了，来自这位从未认同的夫人，身上的柔情。
他很想留住这抹柔情！
林唐儿会心的笑了，她觉得张山风会接受。
甚至，她已经憧憬今后归于平凡，也是这般亲昵的，过上神仙眷侣一般的日子。
二人还沉浸在柔情之中，却被无情的打扰！
战场上的情花，虽然绚丽，却只有一瞬间的绽放！
美好，总是太短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