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里之外的陪都昭阳,户部尚书许术府中,林筝筝冷眼看着忙得团团转的许术,语带讥讽:“她已经快死了,就算你现在连夜赶过去,也救不了她的性命。”
“是林相给你寄来的信?”
“不是,”林筝筝慢条斯理道:“家父知道我不成器,已经很久不往陪都送信了。”
“那你知道她快死了?”
“我怎么会不知道,连你都赶着要进京见她最后一面,我就不能猜出来了吗?”
许术停下手中动作,怒道:“你知道我是去见她最后一面,你还要拦我不成?”
林筝筝冷笑道:“我不拦你,你进京就是了。你手里那枚江湖术士炼的狗屁丹药,也救不回她的命。你便去好了,和她一起死在康宁宫里。我不会后悔的。”
许术不答,只冷冷地看了她最后一眼。
为了偷偷入宫,许术做了万全的准备,买通了太医院运送药渣的小公公,藏在木桶车中,趁着夜色摸进了康宁宫。
而康宁宫中,此刻只有刘匆,守着即将殒命的灵贵妃。
门未上锁,许术很轻松地便推开门进去。
刘匆还以为是陛下良心发现,在二月十二这个好日子,特来康宁宫看贵妃娘娘了,屁滚尿流地爬了过去。
许术一身黑衣,怎料这黑灯瞎火的康宁宫内更为昏暗。
刘匆被吓破了胆子,许术也是根本就没留意脚下忽然爬过来一人,便听那人哭喊道:“陛下,陛下!陛下救命啊,娘娘她疯了啊!”
许术一急,抓着刘匆的肩膀,道:“你说什么?”
刘匆这才发现进来的不是陛下,他不再言语,手脚并用地想要爬出去,许术的动作却比他更快,一柄短刃立刻便横在他的颈间,逼得他动弹不得。
“不想死的话,就给我乖乖待在这里。”
许术心火如焚,大步流星走到灵贵妃的病榻之前,掀开了那一层层的帷幔,露出了久病缠身的贵妃。
贵妃已不似人形。
许术的心揪紧,他看着眼前这团似人非人的生物,轻声唤道:“晚儿,是你吗?”
灵贵妃似有所感,手指微曲,嘶声道:“陛下,您来了。”
许术只觉钻心的痛。
灵贵妃的面上已经生了很多动物的毛发,坚硬的、粗黑的,而她的肌肤龟裂一片,碎得几乎像鳞片,手指甲很长,弯曲且锋锐,嘴却猩红得惊人。
她一张嘴,一阵动物食腐的气味便传来。
许术俯下身子,深情地抚摸着灵贵妃乱如杂草的头发,从前这头长发如乌木,如今却所剩不多,花白一片。
“是,晚儿,是我,我回来了。”
晚儿是灵贵妃的闺名,后宫之中,除了几个老人知道,便只有皇帝和二皇子才知道了。
灵贵妃不疑有它,低声道:
“我等了您很久,陛下,您终于来看我了。我快要不成了,待我死后,请您善待寒儿,无论是大殿下还是寒儿入主东宫,都还请陛下念及旧情,留他一条性命。”
许术心酸,道:“好,晚儿,我答应你。”
许术抹了抹泪,心想,灵贵妃的这条命,便是被江易寒给害死的。
“寒儿呢,寒儿没来吗?”
“他很快便过来了。”
灵贵妃的眼中忽然有片奇异的光彩涌动,许术知道这便是最后一刻了,冲动占据了他的全部头脑,他开口问道:“贵妃娘娘可还记得,十一年前的元月宫宴上,曾同一个叫许术的新科进士,说过几句话。”
灵贵妃的身体剧烈地抖动,嘴里只是喊:“寒儿呢,寒儿还没来吗?陛下,不要杀我的寒儿…”
许术心底一片悲凉,为了灵贵妃,他不惜同丞相反目。
可她的心里,只有那个就要害死她的皇帝。
刘匆早就偷偷爬了出去,屋内再无他人。屋门此时却被“砰”的一声撞开,来人面目冷峻,身上却热气未消。
许术回头,正是江易寒。
“你果真来了。”
“我来见她最后一面。”许术坦然道:“陈相一案,我在陪都追查到底,自从我查出了刘瞒为何逃窜至南儋,我就知道,我离死不远了。”
江易寒勾唇笑了笑,很是讽刺,“既然知道,还来京城,你对我娘亲,还真是情深如许啊。”
“我对父皇也没多少父子情深可言,你若只是来见母妃最后一面,我本也可以悄悄地放你一命。可是去年,你竟然敢和那个生出二心的林相联手,在陈相府上的宴席动手脚,叫了天香楼的心叶来,给我难堪,就早该知道你有今日。”
许术笑得悲凉,只是垂眼看着慢慢妖化的灵贵妃,仿佛那不是什么丑八怪,而是这世上最美的美人。
“许术,既然你这么爱她,那就陪着她一起去死好了。”
许术紧紧地握着灵贵妃妖化的爪子,脑中刚闪过元月宫宴那惊鸿一瞥,还不待许术多想,江易寒便手起刀落,将他人头斩落。
血淋淋的人头在地上滚了几滚,流下行行血迹,榻上已然化妖的灵贵妃闻到血腥味,背脊拱起,绿幽幽的眼睛缩紧,看着许术滚落在地的人头,蓄势待发。
江易寒抱着灵贵妃已经奇形怪状的头颅,低声说道:“母妃,再见。”
手中白光一闪,灵贵妃也顿时妖头落地。
江易寒面无表情,从怀里掏出火折子,点燃了盆中的最后一点炭火,随后又将两具尸体都拖了过去,用刀砍下四肢和躯干,块块燃烧殆尽。
屋内本是冷凄凄的,已经好几夜未燃炭火的里屋一点一点暖了起来。
满室恶臭,江易寒却像是没知觉似的,从怀里掏出一卷画轴,然后又翻出笔墨纸砚,大铺开来,边欣赏着那黑漆的火焰,边慢慢磨墨。
墨磨好,江易寒提笔,对着灵贵妃的画像,缓缓描摹着。
片刻过后,巧笑顾盼的灵贵妃跃然纸上。
江易寒端详了阵,打了个响指,那画在纸上的灵贵妃竟然从纸中走了出来,只是没有颜色,呆愣愣的一幅黑白画似的。
江易寒回头,对着屋门外问道:“好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