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日过后,群臣上朝。
太仪殿内,一派剑拔弩张。
御史台中丞沈重大声道:“臣有本启奏。”
“奏。”
“月余前,百官进京述职。陪都刑部派了代任侍郎罗绍进京,却害得京中工部尚书张录当场惨死。京中噤声,陪都官员惊惧。原任湖州知府、后任陪都廷尉司卿的廖安海,在将家财充缴国库,填了陪都的户部亏空后,告老还乡。”
朝堂上一片倒吸冷气之声。
“而这二人,都是二皇子举荐的。二皇子罪责有二,识人不察,其乃之一。之二便是,二皇子还与陪都贪墨一案牵扯甚广。”
听闻此话,官员们都是瞪圆了双眼,不可思议地望向了沈中丞,这个被御史台和礼部忽视已久的年轻言官。
“臣奏请陛下,将二殿下关押廷尉司,由御史台、廷尉司和刑部三司会审,彻查二殿下,还昭阳城户部一个清白。”
江擢嘴角抽动,道:“罗绍已经被百里卿家斩杀了,至于张尚书,他不幸丧命,朕心亦是甚痛。朕已经将抚恤之用的三千两黄金和十万匹丝绸,都送往了张府,聊以慰藉。”
沈重打断皇帝,大声道:“臣请陛下彻查二殿下!”
江擢看向江易寒,被当堂弹劾的二殿下气定神闲,没有半分表情。
“二殿下,你有什么想说的吗?”
江易寒冷笑着瞥了眼面色苍白的沈重,道:“沈中丞想奏请陛下,将儿臣关到廷尉司去,三司会审,儿臣却是坚信,清者自清,浊者自浊。像沈大人这种捕风捉影的奏本,最后也只会为人耻笑。”
朝堂寂静。
“贪墨细节,本在陪都的百里大人,知之甚多。臣奏请圣上,也将百里大人去年在昭阳城,是如何同金光阁竞争的口供录一份,以此为凭。”
忽被点名,百里相彻底清醒了。
近来上朝,她次次都来。
辰时进宫上朝,头脑本是昏沉,依照惯例,在太仪殿议事从来都议不出个所以然来。是以,她的心思根本就不在此处。现下,却是来了兴致,听得高兴。
“哦?百里卿家,沈大人之言,你可有何见解?”
百里相先是看了眼依然镇静的江风启,然后才面向江擢,道:
“回禀陛下,臣当年经营如意阁,甚是艰难。金光阁在陪都根深蒂固,听闻背后又有户部尚书许术撑腰,常常来闹事。臣还听说,这许尚书背后之人,正是二殿下。只是城中谣传甚多,其中有几分真假,就不得而知了。”
百里相刚一说完,沈重立刻跟上:“臣还听闻,这陪都的户部,亏空甚大。若不是前湖州知府廖安海,肯将家财散尽,填补上去,还不知这这财政赤字,要闹到几时。”
江擢皱眉,道:“可是朕前几日接到陪都户部讣闻,许尚书已然葬身妖腹,死无对证。”
江易寒看了眼林明仕,林相却比他还要气定神闲,丝毫不怕许尚书的遗孀,相府的独女,林筝筝亦会被牵扯其中。
沈重继续道:“臣亦听闻,百里大人的如意阁开张不足三月,便短缺原料,没有商号肯供货给他们。城中绣坊,无一例外,全都在绣湖州知府的单子,进献给二皇子。”
江易寒冷笑一声,看向了林明仕。
这是自揭老底了?
“沈大人真是博闻强识,说了这么多听闻听说,却没有一件是有确凿证据的。金光阁骚扰如意阁是不假,可沈大人如何知道金光阁背后之人是许术,许术背后之人又如何是我了?沈大人可是动用私刑,将金光阁的掌柜关押起来,得了这份供词?”
江易寒语气冰寒,沈重无法招架,只得嗫嚅道:“金光阁的掌柜张逢应早已潜逃,无迹可寻。至于这背后关系,陪都昭阳,人人都知。”
“沈大人说昭阳绣坊都在绣廖安海的单子,进献给我,那证据何在?绣好之后,这些绣品是如何运送进京,到我手上的?每日进京货物的数量,京中市舶司皆有记录。赵大人今日也在此,沈大人是不是也要将赵大人关押至廷尉司,审个一清二楚,看看他是不是我的同党,替我遮掩?”
沈重忽然抬头,大声道:“可二殿下用人失察,却是事实!廖安海用家财填补户部亏空,代任刑部侍郎罗绍化妖,这二人都是二殿下举荐的!”
江擢沉吟许久,最后,竟是向江风启问道:“大殿下可有何高见?”
百里相也看向江风启。
他今日还是穿的除妖司官服,宝蓝色幽幽的,站得又靠前,在一众绛红色官袍中,格外惹眼。
江风启抬头,浓密的睫毛在鼻梁上打下一片阴影,乌黑的眉尾像是斜入鬓角的利剑,锋锐、凌厉。
“回父皇的话,儿臣不知。儿臣十年未出芜宫,对京中和陪都内发生之事,均是不知。”
江擢的邪火涌上心头,皇后是这个样子,她生的大皇子也是这个样子!
“此事无需再议。”江擢盖棺定论:“什么湖州知府进献丝织,二皇子主导贪墨,廖安海填补户部亏空,皆是传言。加之,其中波及众人,皆不幸殒命,无从可考。”
“可是,陛下!”沈重急道。
百里相腹诽,也不知这个沈重今日是怎么了,好像定要给二皇子当堂定个罪似的。
他从前不是江易寒的人吗?
“好了,朕已有决断。传言无需再查,二皇子用人不察,却是铁证如山。罗绍确乎为二皇子举荐,二皇子举荐了个妖怪当官,实在滑天下之大稽。此事却涉及皇家脸面,不可再行外传。朕便罚没二皇子半年俸禄,禁足肃清王府内十日,不得外出。”
群臣心中冷笑,这么个罚法,简直和不罚没什么区别。
出乎众人意料,沈重却是很冷静,并不再辩驳,跪倒道:“陛下明鉴,圣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