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的山海关,长城内外农田里的庄稼已到了即将成熟的季节,田间地头果树上的苹果红了,梨子也黄了,甜蜜蜜的大枣儿红彤彤的挂满了枝头。长城两边高大的树木依然繁茂、绿意盎然,低矮的各种植物也还是郁郁葱葱,而被这勃勃绿色生机烘托起的古老长城就显得越发的森然宏伟,凛然屹立于山岭间。
然而此刻,直奉两军的二次战争在这森然宏伟的长城前鏊战正酣,枪炮声肆虐着古老的长城和它身前的土地。漫天的榴弹飞过,凄厉的鸣叫着落在长城上和它身前身后的山岭间及附近的农田里,炮弹爆炸后腾起的硝烟,四处升起、弥漫在长城的上空。
直军从海岸边至九门口一线,依靠着长城,占据有利地势,居高临下的阻止着奉军的进攻。而进攻的奉军虽然处于劣势,仍不惜牺牲的向直军发起了一次又一次的进攻,之后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伤亡惨重。围绕着长城,直奉两军一守一攻,双方之间的伤亡不同,战场上的形势却还是呈现出僵持状态。
这种僵持不下的战局持续了多日,占据守势的直军,虽然据守的长城阵地在奉军炮火下损毁严重,但是相比较奉军,他们伤亡的人数要少的多。而急于进攻的奉军,攻势虽然是相当的猛烈,收效反而是日渐增多的人员伤亡,这让他们的士气受到了很大的打击,不得不放慢进攻的脚步。
奉军阵地,铁山他们连所在的战壕里,几个排长围在连长的身边,诉说着对战事的不满。他们连做为驻守山海关部队的一员,是最早加入到进攻序列的,只是没有想到他们的第一次进攻就遭遇到直军这样顽强的阻击,伤亡还这么大。这让排长们有些始料不及,谁也没有预料到战事的激烈程度会这么大,是他们以前从来没有经历过的,让他们感觉无力应对。一个排长道:“连长,咱们这样的打法太被动了,再这样进攻一次,我们排恐怕连一半人都剩不下。”其他排长也都点头同意他的看法。
何排长接过说道:“连长,直军躲在长城里,城墙又高又险,咱们根本攻不到他们身边,再打下去伤亡会更大。连长,你去营长那里问问,能不能改变一下进攻方法?”
连长想起昨天在团部召开作战会议时的情景,叹息着说道:“你说的这个情况,昨天在团部作战会议上就有人提出过,直到会议结束也没有研究出什么好的办法。大家都看到了,这里的地形——咱们只能强攻,唉,这仗打的,真他妈的憋屈啊!”一向很少说出脏话的连长,嘴里竟然也吐出了‘他妈的’,可见他心中有多么的愤怒。确实,占据着地理上优势的直军,再加上高大厚重的长城城墙,等于是保险之外又加上了一层保险。而他们奉军的进攻,在完全劣势的情形下,看不出一丝一毫的胜算;进攻的官兵们等于是暴露在直军面前的移动的靶子,任人宰割。
连长看到排长们失望的神情,心中有着深深的无奈,作为一连之长,他觉得自己没有理由再去说服他们、鼓励他们重新燃起争胜的信心;他理解排长们面临的难处和他们的心情,他也和排长们一样——为那些死去的手下们感到难受,但是却毫无办法。他想,也许,这就是战争的残酷无情吧!他能做的,只能是私下里告诉排长们,进攻时不要冲的太猛,要学会保护好自己。。。。。。
又一轮激烈的战斗开始了,奉军把更加猛烈的炮火倾泄在直军阵地上,随后是震耳欲聋的炮声,炮声中更加浓烈的硝烟升起并弥漫了长城的上空。紧随其后的奉军开始了又一轮的进攻,直军也在奉军的炮火停歇后不久就组织起有力的反击。这一次双方之间的交火持续的时间更长,战况也更加的惨烈,而结局依然是奉军丢下更多人的尸体,败下阵去。
枪炮声停了下来,炮火下树木燃烧升起的浓烟仍然笼罩着长城的上空,透过时淡时浓的硝烟,可以看到一处处被炸塌的城墙,折断的树木有的还在冒着火光,远处农田中随处倒伏的庄稼,还有战死的奉军尸体,散落于长城前各处。而空气中有着庄稼和植物天然的淡淡的青香,也有树木等被烧焦后散发出的焦糊味,还有浓浓的血腥气味,一同飘浮在空气中。
战壕里,刚刚撤退下来的奉军,喘息着东倒西歪在战壕里,脸上流露出疲倦,更多的是庆幸——庆幸自己又一次活着退下来。受伤者很多,相互帮忙包扎着身上的伤口。连长也受了伤,他手按着头上被子弹擦破的头皮,铁山把绷带一圈圈的缠在他的头上,还没缠完,血水已从绷带里洇了出来。
连长憔悴的脸色愈显苍白,声音沙哑的向铁山吩咐:“去查查吧,看看还剩下多少人?”声音里透露着极度的疲倦、还有悲哀!
铁山在士兵中没有看见一排长和二排长何风来,打听之后才知道俩人已经阵亡。这让铁山感到非常的震惊,对何排长和一排长的阵亡感到特别惋惜,尤其是何排长的阵亡让铁山心里十分的难受。他从徐强嘴里得知,何排长死时头部和身上中了很多子弹,与一排长一样都是死在长城前的冲锋路上。听完徐强的描述,铁山心里难以平静,虽然说早己见过了生生死死,对死亡已经没有了多么大的恐惧,还是感觉浑身发紧,从心里往外感受到了那股森森的寒意。
铁山与一排长接触的比较少,没有什么感情可言,对何排长却不同,可以说何排长是他当兵之后感觉最亲近的人。他当兵以后就一直得到何排长的关照,对何排长,他心里除了感激,还因为何排长正直豪爽的人品而有着更多的敬佩。铁山知道,徐强也和他一样对这个老大哥有着特别的好感,喜欢同何排长在一起;他自从接了何风来的班当上班长后,俩人的关系就更近了。可是现在,这个俩人都很敬佩的老大哥,已然去了另一个世界。。。。。。他和徐强就那样沉默地站在那儿,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在他们各自的头脑里闪现,俩人许久都没有说话。。。。。。
铁山心情沉重地回到连长身前,稳了下自己的情绪,向连长汇报:“连长,一排长和二排长阵亡,还有五个班长。。。。。。”
连长突然间站起来:“什么, 你说一排长、二排长死了?”他两眼瞪着铁山,一只手伸出去拽住铁山的衣领。铁山从没看见连长这样暴怒过,愣怔了片刻才回答:“一排长、二排长阵亡,还有五个班长阵亡,咱们连。。。。。。还剩下四十一人。”
尽管心里已经有了不好的准备,尽管对战争中的死亡已经有了麻木,张连长仍然为出现这么大的伤亡感到吃惊;尤其是那俩个排长和五个班长,他们可都是他最得力的手下啊!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二排长何风来也在其中,他可是自己最最亲密、最最得力的助手!哪曾想转眼之间,一条条鲜活的生命就没了,他一时间难以接受,抓着铁山脖领子的手青筋暴起,愤怒的双眼瞪视着铁山,好像铁山是他的敌人似的。因为愤怒,他两眼通红,额头上的血管突突直跳,头上缠着的绷带眼见着洇出更多的血来。
良久,他颓然的放下拽着铁山脖领子的手,吼道:“他妈的,这叫打的什么仗?”说完抹了一把流到脸上的血,使得原本苍白的脸色被鲜血一抹,看着更加的瘆人。铁山掏出绷带想要为他重新包一包,被他挥手阻止:“不用,我去找营长。”说完向营部方向走去。
铁山跑上前想陪着连长一起去,被他挡了回来。铁山担心的看着连长的背影,怕连长忍不住心里的火气,与上边的长官吵起来,同时也知道,即便自己去了也起不了什么作用。
此时已是傍晚,秋日的太阳已从高高的长城上落了下去,晚霞把它上方的天空渲染得金光灿烂,零星飘浮在长城上的几块云朵也瑰丽的如梦似幻。因为没有了枪炮声的打扰,晚霞下的长城内外虽然还有一处处的浓烟在升起,却也显示出一种别样的凄美、还有那份特殊的宁静——就连草丛下蛐蛐儿的叫声也像是受到了压抑,听着绵软而又悠长。
铁山独自坐在壕沟旁,望着长城上绚丽的晚霞出神,脸上的神情也像是神游天外。。。。。。他现在脑袋里乱哄哄的,仿佛还有枪炮声在脑袋里响起。他努力想集中自己的思绪,却无论如何也看不出接下来的战斗会出现怎样的情形?自己还能不能在下一次战斗过后幸运的活下来?他的脑子里不断出现何排长的身影和他与自己接触过的一幅幅画面,有些画面感觉到很清晰,有的好像是支离破碎。。。。。。当然,他最希望连长能从营部带回来新的指令,停止眼前这样徒增伤亡、看不出任何胜利希望的战斗。他实在不想看到这样的战斗持续下去,不愿看到更多的士兵——当然也包括他自己,去步何排长他们的后尘;想一想可能出现的后果,他都感觉从心里往外冒寒气。因此,铁山就特别盼望连长能够带回来好的讯息。
连长很晚才回来,带回来的指令和以前没有什么不同:还是强攻。同时也带回来好消息:在他们右侧的另一路奉军已经攻破了直军的长城防线,正在向秦皇岛推进;还有个好消息是直军内部出现分裂,并且已经发生了内斗。这真是天大的好消息,让连长和他手下的兵们看到了获胜的希望。
次日,奉军对直军发起了更加猛烈的进攻,而直军因为内部出现的分裂已导致官无斗志、士气低落,再加上已经攻进长城内的奉军的牵制,已组织不起来有力的反击,防线岌岌可危。在双方都付出了无数的生命代价后,直军顶不住率先退却了,攻上长城的奉军自然取得了绝对的优势,追击着溃逃的直军猛冲猛打,不断收割着更多直军的生命。
铁山跟随着连长,随同部队追击在直军的后面,向前跟进。直军已经是兵败如山倒,仓皇溃逃中,不断有人中弹或伤或亡的倒下去,随后就不断有投降的直军扔掉手里的枪,颤抖着举起了双手。
直军大势已去,仅有少数人逃离山海关;奉军则是乘胜追击,进入关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