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茹烟伸手在萧慕脸前晃了晃,又凑上前闻了闻,这才了然地叹了口气。
萧慕此人平日里万万不会与她如此亲近,自那一晚秉烛夜谈之后,萧慕更是变本加厉地躲着她。邵茹烟这几日多少存了试探的心思,连洛悠然都能发现的蛛丝马迹,没道理邵茹烟挨在近前却不知道。
邵茹烟在宫里除了养尊处优之外,也学了不少乱七八糟的东西,毕竟太后养着她,是存了将她送进东宫的心思的,本以为自己这一身本事也算白学了,没想到却在陵州派上了用场。
这也是萧慕为何愈发疏远她的原因,毕竟除了泡茶,如何妩媚却又不低俗地与人亲近,也是邵茹烟最为拿手的。那日之后,她明里暗里刻意与萧慕亲近,都被拒绝了,一来二去竟生出了些胜负心来。
她见萧慕是真的醉酒,连自己手指在他面具边缘反复磨蹭都不知阻拦,便生了些逗弄的心思,叫管家将两个孩子带下去,自己把萧慕扶进了卧房。
“将军呐,知道我是谁吗?”她在萧慕耳边小声叫人,手指沾了水,悄然去揭眼前人的面具。
萧慕点点头,直直地看了邵茹烟一会儿,突然将她动作的手捉住了贴到脸上说:“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
邵茹烟只当他发酒疯说胡话,进了门他就一句话没说哪来的什么问题,于是问:“什么问题?”
“你选元宵,是为了自己选……还是……为了萧家选?”
邵茹烟这回彻底不用去揭那面具了,萧慕已经将自己暴露得一览无余,这倒将邵茹烟打得措手不及,她咽了下口水,有些受不住萧慕的目光,但她不想说谎。
“萧勤需要曹氏的兵权,你应该知道的。”
萧慕当然知道,他只是没想到邵茹烟如此看重和萧勤之间的情分,即使他知道这情分无关情爱,却也忍不住心生醋意,于是他甩开邵茹烟的手,面朝床里,一个骨碌躺在了邵茹烟的床上,只留了一个略显委屈的背影。
“……”
看来是真的喝多了,人还是不清醒,邵茹烟伸手去戳他后背,萧慕耸动两下依旧不理人。
邵茹烟失笑,使了全力将人翻过来,将手放在已经卷边的面具上威胁道:“怎么还轮得到你生气?当初在宫里威胁我的是谁?骗我的又是谁?”
萧慕醉了酒倒很好说话:“我错了。”
邵茹烟却愣了,眨眨眼叫:“元宵?”
萧慕皱起眉头不满:“你也有错。”
邵茹烟难以置信:“我?错哪儿了?”
萧慕小声蛐蛐:“……你喜欢元宵,不喜欢我。”一说还停不下来,“你在喜都,避我如蛇蝎,在陵州,专做讨好元宵的事。”
“我做什么了?”
邵茹烟此时已经将他面具揭了一半,萧慕被她弄得不舒服,干脆自己一把拽了下来,惊得邵茹烟只来得及“哎!”一声,剩下一半面具没有用水湿润,将萧慕本就白净的脸皮拉扯得发红,看上去吓人得很。
“你为什么要对元宵笑,他有什么好的。”萧慕说着有些幼稚地将手里的面具往地上一扔,另一手环过邵茹烟的腰将人箍紧了。
邵茹烟循循善诱,手指探到萧慕颈上那处连成一线的黑色小痣上问:“你不是元宵?那你是谁。”
“我……”萧慕平日里舌灿莲花,如今罕见语塞,他喉结上下滚动,眸色倒清醒了些,他看着身上的邵茹烟多少有些反应不过来,只是捉住了她作乱的手说,“邵二姑娘,希望我是谁?”
邵茹烟收回指尖问:“酒醒了?”
萧慕点点头,但依旧拉着人不放。
“不说就放开我。”邵茹烟作势要起身,又被身下人一把拉了回去。
萧慕看着她的眼睛,舔舔嘴唇说:“我是木肖。”
他气息洒在邵茹烟脸上,邵茹烟声音也有些低:“木肖是谁?”
“你真的想知道?”
“嗯。”
萧慕于是将人放开坐起身,开始宽衣解带,邵茹烟被吓了一跳,她还没想进展这么快,可当萧慕将那一面疤痕斑驳的背坦露给她的时候,她突然感到心脏像被人攥在手里一样疼。
“这是……疼吗?”
萧慕背对着她,她伸出手去碰那些纵横交错的伤疤,发现这个问题实在多余,怎么会不疼呢?
“元宵是我,木肖也是我,你想知道谁,我便说与你听。”
“若我都想知道呢?”
萧慕笑了一声,邵茹烟能感受到她手掌下的胸腔震动,萧慕说:“那便都说与你听。”
他从被木阁主领养开始说起,却全然隐瞒了自己萧家子的身份,萧慕很矛盾,他一面想向邵茹烟剖白完全的自己,一面又顾虑她知道之后会怎么看待自己,她从喜都出来后的每一天看起来都那么开心,如果她知道早晚有一天又要回到那个吃人不吐骨头的皇城,她还会甘愿和自己在一起吗?
“邵茹烟,”萧慕忍不住问,“现在,你喜欢的是元宵,还是木肖?”
萧慕低头等了半晌,却没等到身后人的回答,久到他都要回身确认邵茹烟是否还在的时候,背上突然传来一阵柔软的触感,萧慕后背骤然绷紧,邵茹烟移开唇转而环抱住他说:“谁给我修花圃、建学堂,记得我惯用的熏香、爱喝的茶,帮我解困,还说我是他最好的先生……我就喜欢谁。”
邵茹烟惯用的熏香和爱喝的茶叶无一不是宫里进贡的上等佳品,她第一日在将军府自己的卧房里闻到熟悉的香薰时,便已经对这位元将军抱有一丝好感了,一个草根将军,看似粗犷,实则心细如发,为了让她在陌生的环境里找到家的感觉,废了怎样一番苦心才拿到进贡用的东西,怎能不让人心动。
“那我——”萧慕急着表明自己要做元宵却被邵茹烟打断。
“急什么,我还没说完呢。谁每晚在我门前站岗一炷香,我就喜欢谁。也不知道你们军务到底忙不忙,每天折腾也不嫌累。”
萧慕笑道:“忙的。”
邵茹烟将人转过来,看着萧慕的一双眼睛,漆黑又深沉,与那日在假山处借着烛火看见的一般无二。
“谁在太医院威胁我,又在宁寿宫劫持我?”
“我……”萧慕一时语塞,这些事他确实做的不好。
可是邵茹烟又说:“谁问我到底是为自己选还是为他人选,谁提醒我大厦将倾无所庇护,不如将自己卖个好价钱?”
“你说的没错,我并非良善,关于你在太医院的提议,我是有过犹豫的,但只这一瞬犹豫也足够我想明白,我从来没有被逼无奈,从来都是我自己愿意。萧勤确实需要曹氏的兵权,如同我需要一个新的庇护所,是你提醒了我还可以有别的选择,只是我没想到误打误撞,因是你,果也是你。”
萧慕忽然激动起来,他把邵茹烟的手抓起来问:“你什么意思?”
“我能怎么办,还不是只好认了。”她捧起萧慕有些怔愣的脸,凑上去轻吻了一下说,“不管你是谁,我只知道我喜欢的是你就够了。”
萧慕眸色渐深,他凑近了些低声问:“你到底,什么时候发现是我的?”
“那日难道不是你故意留破绽?面具翘边都敢来见我。每次我们见面都是黑灯瞎火的,但我认得你的眼睛。”
是了,二人每次见面都是烛火摇曳,说话又要凑近了才听得清,那晚他们对视良久,聪慧如邵茹烟,又怎么会认不出他,但萧慕依旧为那句“我认得你的眼睛”而发了疯的心动。
他眼神里带着些极端的执着,将人拉近了,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你是我的。”而后珍而重之地覆上了邵茹烟的唇。
今后不管邵茹烟是否愿意,他都不会放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