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厅内融洽的气氛一变。
仿佛来人不是谢家的血脉,而是来讨债的叫花子。
“怎么,二小姐是何病,这么忌讳人呐。”龙司颇有兴趣地道。
谢夫人解释道:“大人,能见您是天大的福气,可惜谢笙这孩子没这个福气。她呀,在不久前的赏花宴中贪玩,当众落入水池,得了畏寒的毛病,还惊扰许多男宾,哎——”她叹气一声,留下许多遐想余地。
“二姐姐不爱学习礼仪,母亲为她请的教书先生都被二姐姐赶出来了,那日二姐姐听到侯爷来了府上,竟翻过屏风格挡,闯进了男宾所在之处,闹了好大一个笑话,”谢珠走上前去给谢夫人顺气,她面容可爱,抱怨起来十分天真的样子,“这之后,我和大姐姐都被其他小姐笑话了好一阵子,还是大姐姐脾气好,说同为谢家人,要相互扶持,不要再苛责二姐姐。”
龙司看向谢璇,谢璇似高岭之花般冰清玉洁,面上却露出柔软的不忍之色。
谢璇温声道:“笙儿为姨娘所出,却又心气极高,对侯爷——她听不进去我们姐妹的劝告,我作为长姐,见她因姨娘去世一事常常以泪洗面,自然不忍苛责她。”
谢夫人一唱一和:“不是璇儿你的错,是我教导无方,没想到她今日却还是来见客了。”
谢珠哼道:“前几日让她来向母亲请安,本就免了日常请安,只一个月来一次,她都推脱说卧病在床,今日听闻宫中来了贵客,倒是勤快起来了,看来是病好些了呢。”
这话可听不出关怀之意。
龙司是只长长地“哦”一声,并不多言,自如地品着茶。
他面上怠惰,连身子都懒得起。
“二小姐安。”
听到婢子们的请安声,龙司挑眉,回首望去,只见一名婢子撑着一把油纸伞,伞下是一名女子,女子步履款款,不急不缓地走来。
他忽地“嘶”一声,放下茶盏。
这女子一身素衣,发髻简单,浑身行头加起来都不及谢璇、谢珠头上一个钗子,却明眸皓齿,眼神儿亮极了,好似那洞穿黑夜的烛火,大老远便能感到这女子的精气神并不一般。
谢府的人或许看不出来,可龙司久在宫中,却能从人的步态中看明白一个人。
“这——”
他眼珠子定住,极其诡异地亮了起来。
单论气质,谢璇、谢珠在同龄人中确实是凤毛麟角,可眼前的女子却有超出同龄人的从容仪态,这可不是小家小户能出来的,甚至比得上在宫中教养长大的公主。
他不自觉坐直了些。
等女子走近,他才看清了其面容,年幼而苍白,不过年方十四五岁。
他心下一惊,不再散漫。
他回头对谢夫人道:“这,便是病中的二小姐?”
见龙司神色变化,似有欣赏之意,谢夫人心中十分不快。
这谢笙竟是扮猪吃老虎,果然和她母亲一样好心计,不迟不早,偏偏压着点儿来。定是知道宫中来人发这宫宴的请柬,贱蹄子,还想到宫中去勾引人。
她按下不虞之色,微笑道:“这孩子怕是睡过头了,大人见谅。”
作为嫡次女的谢珠更是起身,上前应迎了一步,亲亲热热地喊道:“二姐姐来了,让我们好等,以为你不来谢恩了呢。”
像是她原本就期许谢笙能来似的。
“皇恩浩荡,怎能不来谢过。”
谢笙平静答了一句,向父母行礼,又礼仪端庄地向龙司行过见礼,姿态之优雅、矜贵,令在场之人都大吃一惊。
这,这还是那个畏畏缩缩、丢人现眼的谢笙吗?!
谢珠还要再说话,谢笙却没给她这个机会,朗声道:“妹妹你养在母亲膝下,应最懂礼数,知晓姐姐我不来谢恩,丢的是整个谢府的颜面。姐姐确实要谢谢你的好心,还要谢谢大姐姐。”
她话锋一转,看向一直风轻云淡的谢璇。
“若不是今日大姐姐的婢女雅书经过我院门前,亲自将贵妃娘娘的赏赐送到有风小筑,我还不知贵客到来,险些怠慢,”她不紧不慢地说着,“若是我失礼,恐怕只让人觉得,母亲只善待嫡出的女儿,却未教养好庶出。”
谢璇似玉的脸上头一次出现怔愣的表情。
什么?雅书把赏赐送到有风小筑,什么时候的事?怎么可能?
可谢璇不能否认,她在外一直以品学兼优、宽待庶出的长姐形象博得喜爱。她只能维护形象,轻声道:“雅书知晓我们姐妹情深,不过小事一桩,妹妹客气了。”
谢夫人也是一愣。
这妮子怎么突然如此会说话,三言两语,把她和璇儿架得高高的。偏偏当着龙司的面,她还必须演好这宽和包容的当家主母。
她刚要开口,又听谢笙道:“母亲一向待我如己出,不分嫡庶。我知晓要做好礼仪之事,不能传出府去,让人误会了母亲。”
谢笙那懂事、谦卑的模样,看得众人一口气堵在心里。
谢笙吃错了什么药?
到底是怎么回事?
谁教她这一套又一套的?
谢珠不服气地开口:“不分嫡庶?二姐姐,怎能不分嫡庶,长幼有序,尊卑有别,二姐姐说话可别太逾了规矩。”
谢夫人也不拦她,只让她说。
谢笙但笑不语。
谢珠哼了一声,有些得意。
却听龙司出声了:“哦?看来三小姐是瞧不上庶出?”
他神色似笑非笑。
谢珠不知所以然,便从心道:“嫡出是主母所生,庶出是姨娘所生,虽皇上宽厚,让嫡庶可同席而食,亦可同座而学,但古往今来——”
龙司神色越发冷了。
谢尚书反应最快,见龙司面色阴晴不定,他一瞬想通了其中关窍,吓得冷汗都出来了。
“闭嘴!”他厉喝,拉着谢珠赔罪,“什么嫡出,庶出!谁教你这些,定是你那教书先生又说了些昏话!我这就辞了你的教书先生,你也好好反省!”
谢珠头一次被自己的父亲当众责骂,懵住了,十分委屈地道:“爹……”
谢夫人赶忙拦谢尚书:“珠儿说得又没错,你——”
却见谢尚书狠狠瞪了她一眼,眸色极冷。
谢夫人霎时住了嘴。
谢璇是第二个想清楚的,她立刻把谢珠拉到谢笙面前:“珠儿,给你二姐姐赔罪。”
谢珠只木木地愣着。
父亲、姐姐都是怎么了,凭什么让她给这素来不起眼的庶女道歉?平日里,她才是千娇万宠的嫡女啊!
谢尚书严厉道:“快道歉!”
谢珠却是掉了眼泪,但她素日听话,也怕父亲,知晓在外人面前绝不能驳了父亲的面子。
她不情不愿地行礼,抽泣道:“对不住二姐姐,妹妹冒犯了。”
谢笙等到她行礼,才宽容道:“无妨,母亲自小教导我们嫡庶不分家,妹妹一时口误罢了,并不是心里话。”
她看向龙司,藏住眼神中的冷意,优雅行礼:“司龙使大人,庶出又如何,这世上虽是庶出,却能登上青天的能人比比皆是,小女并不因此难堪。还请您不与我妹妹计较。”
“嗯……”龙司见她称呼自己为司龙使,眼神变了又变。
比起龙司这个名字,还有龙司大人这个时时刻刻提示他是个龙仆的身份,司龙使这一称呼,却说明他是司管金龙之人,受人尊敬、高人一等。
可那人,可不会这么敬重他。
龙司掀起唇角,直勾勾地盯着谢笙,起身道:“不错,二小姐倒是机灵,也同去宫宴吧。”
“这……”谢夫人还想阻止,却见龙司亲手把请柬递到了谢笙手中,还意味深长地对她道:“你们家呀,到底谁是有福之女,我还真是有些期待。”
谢夫人闻言气得心梗。
谢尚书却目光莫测起来——这最没用的女儿,难道得了青眼?
谢璇和谢珠心中复杂不必多说。
只见谢笙端庄行礼,看似温顺,垂下的眉眼中却只有寒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