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夫人见她心烦,随意打发道:“什么东西,明日再说。”
谢笙把一纸契书拿出来,不卑不亢道:“三妹妹说要把宅院给我,我自说不要便是不追究什么了。但,母亲,我想求了秋月的身契去。她是我的贴身丫鬟,身契却不在我手里。”
谢夫人“啧”了一声,不情愿地挤出一个假笑:“着急什么,你出嫁后,自然都会给你。”
谢笙不急不躁道:“母亲对嫡庶一视同仁,大姐姐、三妹妹贴身婢子的身契都在她们手里,我却没有,若是被其他千金闺秀们问起,我怕让人误会了母亲。”
谢夫人一哽。
“好,好!”
她答应道:“明日就将那契书送到你这来,今日太晚了,都散了歇息去吧。”
谢夫人又扫过三个女儿的脸,严厉道:“圣上要你们父亲去办赈灾一事,可是极大的荣宠与责任,休要再为这些细枝末节的事儿在此时打扰你们父亲!”
三个谢家女儿行礼:“是。”
谢璇走前意味深长地打量了谢笙一眼,而谢珠则气鼓鼓的。父母不在,她也并不装了,指着谢笙的脸怒气冲冲道:“好!你跟我耍阴招,那我倒要看看,谁斗得过谁!”
谢笙道:“一家姐妹,斗什么?妹妹难道又忘了父亲所说的话吗?”
谢珠气急:“我们走!”
谢笙追在后面:“三妹妹,这契书——”
“随你!”
见谢珠走回芙蓉阁,谢笙把契书收回,回头,见秋月一直不吱声,原来已经是满面的眼泪,此时正拿袖子擦眼泪。
“小姐……你对我真好……”
谢笙拍拍她的肩:“回去吧。”
秋月抹了鼻涕眼泪,把灯笼打高,有力道:“今后,我的生死便在小姐手里,再无顾虑,我一定尽心尽职、绝无二心。”
谢笙摇头,不说话。
两人踩着摇摇晃晃的灯影,回有风小筑收拾东西。
秋月收拾衣服首饰。
谢笙的东西本就不多,她收拾完了也就是一担子。她擦了擦汗,看向谢笙:“小姐,你为何一定要和三小姐换宅院?虽然芙蓉阁确实好,不过别人的院子,终究是不安心。”
谢笙只道:“走吧。”
芙蓉阁那头要收拾的东西可就多了,只见谢珠眼眶红红,身后跟着七八个抬着担子的侍婢。她才踏入有风小筑一步,脸上便满是嫌弃和不甘。
谢笙与她擦肩而过时,听到谢珠说:“我那有许多好东西,希望我回去的时候,没缺什么。”
谢笙回道:“你看如今的情势,少了些什么,我能不能说是妹妹有意构陷?”
谢珠猛然回头,定定地盯着她。
“谢,笙。”
谢笙不再与她纠缠,走出了这住了许多年的有风小筑。
芙蓉阁内——
芙蓉阁得名于院子内种的许多芙蓉,楼阁正厅内挂着一幅名家百花图,雕栏画栋的样式也都与花卉相关。
秋月陶醉地闻着空气中的清香,感慨道:“这是什么味道,太香了。”
谢笙却蹙眉,淡淡道:“落红香。做法复杂,价值甚高,应当是宫中嫔位以上的妃子才能用的香。婉贵妃当时给三妹妹不少赏赐,其中就有这落红香吧。”
秋月见谢笙神色冷淡,立马改了口风:“香这种东西太浓了和臭也一样。”
不用谢笙吩咐,她去把香炉撤下。
待梳洗过后,门口有了动静。
秋月捧着一掐金的漆木盒回来,小心地拿出一极其精巧、巴掌大小的青瓷瓶。
“小姐,老爷那边送了白玉软膏来,奴婢为您敷上吧。”
谢笙从铜镜中看见脸上的掌印——越发红肿了。
秋月给她敷上冰冰凉凉的白玉软膏,动作很轻,一边心疼道:“小姐今日替我挨了那一巴掌,我皮糙肉厚,挨了就挨了,小姐本就身子弱,这宫里的东西不知有没有用,会不会留疤……”
谢笙道:“不会留疤,这是皇室祖传的秘药。”
“小姐知道的真多,好像真在皇宫住过呢。”秋月无心道。
谢笙不再言语,等涂好了药,她站了起来,走到芙蓉阁书房的一扇窗前——此地正好能看见谢尚书用于处理公务的三清阁。
透过暖阁纸窗,可见三清阁还亮着灯,有人匆匆出入。
“喵。”
谢笙侧过身,只见秋月搭在窗台下的猫窝里一团黑,忽地露出两只黄金瞳,幽幽地盯着她。
她压低声音道:“去告诉你的主子,计划顺利,宫宴时,我会把名单带给他。”
“喵~”
玄猫伸了懒腰,如一团夜色,悄无声息地流入夜晚之中。
入夜。
喝过养身汤后,秋月呼呼大睡。
“你恨我父亲么?”
谢笙眼神一变,看向坐在床榻边的红衣女子,忧虑道:“徐笙笙,我感到你看我父亲时,心中十分冷。”
徐笙笙:“你真要听?”
谢笙犹豫片刻,点头。
徐笙笙出神地瞧着窗外,像是念一个故事似的,娓娓道来:“这谢尚书,在我活着时便是十分臭名昭着的米虫,但他极会来事,为顾九玄——当今皇上提供大笔资金以夺位,因此皇上十分照顾谢家。”
谢笙听得入神:“然后呢?”
徐笙笙打量她的神色,道:“这是在说你父亲的龌龊,你不生气?”
“父亲……罢了,我是傻,”谢笙苦笑一声,低声道,“便是嫡母苛待我,却也碍于面子教养我,我的生父,却将我弃之不顾,丢在有风小筑那么多年。你可能不明白,可我恨我父亲,远远超过恨我那嫡母和姐妹。我也听奴婢们拌嘴时说过,生而不养,畜生不如。”
徐笙笙道:“你父亲吃你生母的肉,喝你生母的血,连骨头都吞下了,搜刮民脂,贪污受贿,闯出这么大一个尚书府。往日他苛待你,你恨他,可今日,他却夸你几句,你又觉得如何?”
谢笙低垂着眼,低声喃喃:“他护着我,我是有几分开心,可看他对三妹妹的态度,我终于明白了些道理。”
徐笙笙扬起眉毛:“你心疼你三妹?”
谢笙咬唇,嘟嘟囔囔道:“我娘说过,得饶人处且饶人,你也说过,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徐笙笙一笑:“这和女人不女人的,倒没关系。”
她问:“你娘说得饶人处且饶人,那她如今如何了?”
谢笙一怔。
——死了。
徐笙笙似笑非笑地追问:“你又如何?”
谢笙艰难地咽口水。
——差不多死了。
“人在弱小时,便不要想着同情别人,你母亲、姐妹对你是下死手,你倒好,同情上她们了,”徐笙笙摇头,“罢了,我到你身上也不是为了教你父母亲情。我要抓住谢尚书的尾巴,便从此次赈灾入手,想必到时府中会有大笔不明收入,而我最终的任务便是要拿到在谢夫人手中的账本。”
“为此,我需要你先得到谢尚书的承认和重视。一步一步地拿下管家大权。”
徐笙笙看向吃惊的谢笙,道:“在谢尚书最放松警惕之时,就由你这个最卑微的庶女,来推倒这建在女人、百姓血肉之上的庞然大物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