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燃着香。
慕容则用的香几乎没有异味,闻起来只是燃烧的味道。
但谢笙似乎闻到了另一股奇异的香气,类似于花香。
她扫过一旁的婢子们,确认香气来源,又不动声色地收回眼神,行礼:“学生谢笙拜见先生。”
慕容则抬眼看了谢笙一眼,示意她坐下。
谢笙看向谢璇,谢璇似乎有些不安,一瞬攥紧了诗词稿纸,又松开了。
她淡淡地向谢笙点头:“二妹妹安好。”
谢笙行礼:“大姐姐安好。”
她越往前走,鼻尖萦绕的香气越是明显。
谢笙瞥了一眼谢璇,入座。
今日谢璇第一个到,坐在离慕容则最近的位置,而谢笙则坐在她身后的位置。
香炉中的香快要燃尽。
慕容则将谢璇的诗词看了看,并没有做任何评价,只说:“还未开始上课,不必拘礼。”
这话一出,一旁提心吊胆许久的婢子们才松了口气。
秋月抖抖腿,坤坤脖子,为迎接一站到底的挑战做足准备。
怡诗则攥紧了拳头,低头不言。
雅书对秋月说:“慕容先生爱诗词,我家小姐之前在赏花宴得过头筹,现在正和慕容先生交流呢。你家小姐准备了什么?”
秋月紧盯着炉子里的香,抓紧时间拉伸。
“我怎么知道,”她随便回答,“关你什么事。”
雅书碰了钉子,有些愤愤道:“秋月,你还真是鸡犬升天了,现在敢这么跟我说话?”
秋月哼了声,没搭理她。
只见慕容则把诗词还给谢璇。
谢璇低了眉眼,接回诗词,道:“学生拙作,误了先生时间。”
慕容则将一旁桌上的戒尺拿起,指了指第一张桌子的位置,示意她离开。
谢笙此时站起,揣了一张纸上前去,恭敬地把纸张递到慕容则面前,道:“慕容先生,请帮我也看看。”
谢璇蹙眉看她。
谢笙面不改色地嗅了嗅,忽而闻出了香气的来源,她对上谢璇探究的目光,微笑道:“大姐姐,今日你抹了什么香粉?甚是清新。”
谢璇霎时一怔,目光极快地扫过了慕容则一眼,又收回眼神,笑起来:“我素日不爱香,总觉得刻意工匠气了些,万物自然最好,身上应是沾染了寻常的花果味道。”
谢笙意味深长地一笑:“大姐姐的品味果然不凡。”
谢璇看向慕容则,见慕容则只专注看着诗文,她问道:“二妹妹写的是什么?”
谢笙笑道:“是我的拜师礼。”
谢璇一愣,露出微妙的笑容:“拜师礼?”
一旁的婢子们也惊住了。
雅书“噗嗤”笑出了声,嘲讽道:“一张纸就当拜师礼?秋月,你家小姐还真是别出心裁。”
秋月瞪她:“干什么,你什么东西敢笑我们家小姐。”
雅书哼了声,得意道:“我家小姐可是送了大家绝迹,你家小姐是一点好东西都拿不出来么?”
秋月被戳中了“穷”这一点,气呼呼道:“老爷赏了我们院子好些东西,你休要胡说。”
雅书笑道:“蠢货,那怎么拿不出点像样的东西?给慕容先生送礼的人千千万,可有幸被他收下的东西却少之又少。慕容先生乃是宫中的执教,见过大世面,不是随意什么东西都能入他的眼。”
怡诗此时也出声道:“是如此,送错了东西,恐怕还会触怒慕容先生。”
秋月被她们俩左一句右一句地说,也面上有些担忧起来。
只见慕容则正仔细看着谢笙呈上来的诗文,雪白的面上毫无表情,一对黑眼珠子分明没有焦点,茫茫如雪夜,却又像是刑狱官一般冷冷地审过每一个字,像是审谢笙本人一般,让人提心吊胆。
在慕容则面前,谢璇轻声开口道:“二妹妹,拜师是极隆重之事,况且慕容先生身份高贵,你若是有困难,我和母亲自然会帮你,你送上这一张纸墨——”
“好诗。”
慕容则将诗文小心折叠,收进袖口。
谢璇一怔,难以置信地出声:“先生?”
婢子们也不吵嘴了,都齐齐看过来。
一贯面色冷清如雪的慕容则竟然微微颔首,称赞谢笙的诗文为“好诗”。
谢笙微笑:“谢过先生。”
谢璇几乎将手里的纸张攥破了。
怡诗喃喃道:“小姐得过宫中赏花宴的头筹,都未得到慕容先生的肯定,二小姐到底写了什么?”
雅书逼问秋月:“你说,二小姐在纸上写了什么?”
秋月神气十足地翻了个白眼:“关你们什么事。”
只见谢璇压住失态,勾起唇角,温和问道:“不知二妹妹写了什么,可让我一观?”
谢笙说:“那得请大姐姐问过先生。”
谢璇从慕容则处接过诗文,才看了两行,温婉平和的神色就变得相当精彩和扭曲。
谢笙看到她的太阳穴鼓起了青筋。
谢璇毅力极好,咬牙说了一句“好诗”,便将诗文还给慕容则。
今日的课堂是教宫廷礼仪。
谢笙与谢璇学起来相当快,没让慕容则的戒尺落在她们身上。
一下课,送走慕容则,谢璇便再也维持不住脸色。
她站起,回头,讥讽地对谢笙说:“二妹妹,我没想到你还有这般心计。”
谢笙从这位一直以大方得体形象示人的嫡姐脸上看到算得上“失态”的神色,微微笑道:“何出此言,大姐姐?”
谢璇冷冷道:“慕容先生是高雅清静之人,你却拿世人迂腐恭维的一套去玷污先生,让人不齿。”
谢笙反问:“高雅之人便不能喜欢赞美之词?”
她笑道:“再说,大姐姐,我句句属实,难道你觉得我赞美慕容先生的话有哪一句是先生配不上的吗?”
谢璇有些气愤,面部绷紧,低声警告道:“你不了解先生,先生怎么会喜欢那种低劣的吹捧。我作为你的姐姐,最后劝你一次,莫要再拿那种东西去脏了先生的眼睛。”
她甩袖离去,雅书、怡诗连忙跟上。
谢笙在她身后悠悠道:“妹妹我也劝你一句,人有七情六欲,灭人性可不是好事,大姐姐。”
秋月走过来,小声道:“小姐,我还第一次看见大小姐这么生气,那时候她跟三小姐打架,我都没看她这么凶,像是要把你吃了。”
谢笙不以为意:“在这宅子里,吃人是常事。”
秋月胆子颤颤:“啊?”
她正琢磨着谢笙的话,却被路上忽然跳出的玄猫吓了一跳。
“诶,是大黑胖猫。”
玄猫绕着谢笙的脚腕转了一圈,仔细地嗅了嗅味道,忽然伸出一只爪子拍了拍她的裙摆,发出一声尖锐的叫声。
秋月稀奇道:“小姐,你瞧它,还生气了,这么胖还生气啊。”
谢笙淡淡一笑:“它和它主人一样,喜怒无常,别管。”
——
“什么?”
谢夫人屋子内,谢夫人正与谢璇谈话,说着说着,面上露出惊讶愤怒之色。
她一拍桌子,怒道:“那小贱蹄子竟敢勾引慕容先生?她疯了不成?!”
雅书在一旁帮腔:“奴婢亲眼所见,二小姐常常借机用手接触慕容先生,眼睛也总挂在慕容先生身上呢。”
谢璇抿茶,并不说话,仿佛这件事并非她提出。
“慕容先生是何等德高望重的人物,这要是传出去,我们谢府还有什么脸面在遥城混下去!”谢夫人站起来,凶狠道,“我非得好好收拾她不可!”
此时,谢璇才拉住她:“母亲,二妹也许不是有意。我只是怕这传闻出去,旁人会觉得我们谢府女儿放纵。”
谢夫人狠狠皱眉,惊道:“那如何行,你可是要和小侯爷定亲,这关头,你的名声可不能被连累了。”
她急躁道:“珠儿已经被她算计了,娘可不能再让这个卑贱的丫头断送了你的前程!她这般攀高枝,就是去了宫宴也不会老实,指不定惹出什么滔天大祸!”
谢璇无奈道:“龙司大人当日亲点了谢笙去宫宴,为了龙司大人与婉贵妃娘娘的面子,父亲也护着她,便是母亲也动不得她。”
谢夫人打断她:“什么叫动不得,我是谢府的当家主母,我连女儿都管教不了?璇儿,这事你别管了,母亲自会想办法让这卑贱东西去不了宫宴。”
“龙司大人也罢,婉贵妃也罢,面子不要便不要了,绝不能让她耽误你与小侯爷在宫宴定亲!”
谢夫人眼珠一转,冷笑道:“既然这贱蹄子这么缺男人,那我便成全她。”
她叫来了云烟,吩咐道:“你去告诉谢笙,明日我会带她还有璇儿一同去福国寺,为宫宴一事祈福,顺道去庄子上看看珠儿。你再通知庄子上的婆子,去找几个精壮农夫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