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今日要去庄子上,你可得穿厚些。”
一早上,芙蓉阁便十分忙碌。
谢笙沐浴焚香后,秋月给她套上一整张皮袄子,上上下下把她裹得严严实实,嘴里嘀咕着:“也不知道吹了什么风,夫人居然要带小姐一起去福果寺祈福,还说要一同去看三小姐,别伤了姐妹情分什么的。可小姐本就吹不得风,肩膀又伤了,要是耽误了课怎么办,这马上就宫宴了。”
见秋月越说越停不住嘴,谢笙打断她:“寺庙和庄子不远,耽误不了课,伤也浅,碍不了事。”
秋月噘嘴:“可我就是担心小姐。”
服侍谢笙的其他婢女走入,恭敬地道:“小姐,夫人让您快些,马车已经在等了。”
谢笙看了秋月一眼。
“知道了,”秋月立刻回,“你去告诉夫人,小姐马上就来。”
她对谢笙道:“小姐,你说会不会像是上次那样,我们到了门口,马车先飞走了?黄鼠狼给鸡拜年,怎么想,都是不安好心。小姐,你非去不可吗?”
谢笙点头。
二人收拾妥当,走到府门口,见马车正静静等着她们。
“二小姐真是贵人事忙,”王妈妈阴阳怪气道,“让夫人和大小姐可好等。”
秋月瞪了她一眼,道:“夫人宽宏,知道我家小姐身子弱,本就极少出门,前不久才伤了肩膀,便是老爷也让小姐在府中多多休养,行动慢些也不是不能理解的。”
王妈妈却“哼”了一声,并不怼秋月,只阴冷一笑,道:“那便好走吧,二小姐。”
秋月奇怪地看她一眼。
谢笙唤她:“秋月。”
秋月回过神,把谢笙扶上车。
谢笙上车,先闻见马车内一股瓜果的清香,再看见谢夫人和谢璇都一脸笑意地迎她。
“母亲、大姐姐安。”
她行礼后,坐在谢夫人和谢璇对面。
马车开始晃动,谢夫人掀开帘子,笑着道:“瞧今日天色多好,笙儿你就该出来走动走动。”
冬日暖阳,天空清澈,是个好天气。
谢笙应和:“谢母亲挂念。”
谢夫人见她温顺,笑容也真情实感起来,谈笑道:“福国寺最是灵验,我要去求一求,让我们谢府的女儿们都能在宫宴上得偿所愿,也让笙儿你的身子早些好起来。”
她忽地有些伤感:“珠儿被送到了庄子上去,我们谢府的脸面就靠你们两个了,我也算想明白了,不能厚此薄彼,笙儿,你莫怪母亲从前忽视了你。”
谢笙看着谢夫人的手伸过来,搭在自己的手上,温热的触感让她不适。
她一动不动,安慰谢夫人:“过去的事了,母亲。三妹妹想必在庄子有所醒悟,懂得了害人终害己的道理。”
谢夫人面色一僵,收走了手,挤出一个笑,道:“是呀,我就是希望你们二人今天把话说开,别坏了姐妹的情分。一府同出的姐妹,终究是要相互帮扶,府里没有哥儿,你们几个姐妹可要更团结一心才是。”
谢璇也开口道:“二妹妹,府里姐妹打打闹闹是小事,可对了外头,我们谢家终究是一家人,你可懂这个道理?”
谢笙颔首:“谢母亲、大姐姐教诲。”
谢夫人和谢璇对视一眼,微微一笑。
福国寺到了,一行人下车。
福国寺在梅花林的簇拥中,通往寺庙的漫长石梯上香客络绎不绝,显出香火极其旺的景象。
谢夫人仰头看着寺庙,感叹道:“福国寺是遥城中除灵妙寺外最负盛名的寺庙,在求姻缘上更是一求一个准,不知今日能不能求得空隐大师帮忙解签。”
谢璇挽着她,道:“母亲,我听说空隐大师已有许多年不曾帮人解姻缘签。”
谢夫人一愣,像是有所忌讳,只含糊地说:“听说当年,这空隐大师解了一个不该解的签——罢了,我们快上去吧。”
秋月跟在谢笙身后,见谢夫人与谢璇往上去了,低声问道:“小姐,空隐大师是谁呀?什么签是不该解的呀?”
谢笙却垂下眉眼,若有所思。
秋月唤她:“小姐?”
谢笙堪堪抬眼,道:“既然不该解,想必也不是什么好姻缘。别提了,晦气。”
她说完,向上走去。
秋月难得见谢笙有这般情绪起伏,也不敢多问了,紧紧跟上她。
谢府一行人求过签,便去解签。
因着谢府财大气粗,捐了许多香火钱,专门有个小和尚替他们引路。
谢夫人向引路的小和尚问了一嘴:“空隐大师今日在么?我想请他替我家的孩子们解个签呢。”
小和尚摇头:“施主,空隐住持已经不问世事多年。上回宫中来客,空隐主持也并未出面。”
谢夫人讪讪道:“这样啊,那是没办法了。”
——
福国寺后山处,临泉边。
“空隐,老朋友来此,你也不出来见一面?”
一身金龙白袍,墨发披散,男子站在木门前,柳叶眼如飞刀。
他转了转玉扳指,漫不经心地笑道:“再不出来,我可要拆了你这破屋子了。”
只听泉响叮咚,林中落叶声。
“砰!”
龙司微笑着一脚踹塌了木门。
在扬起的灰尘中,他踩着破损的木门走入,边走,木门边凄凉地“嘎吱”作响。
“……嗯?”
木屋内极其简陋,一张蒲团,一个木桌,桌上一张纸,干净得仿佛没有住过人。
龙司懒散地逛了逛,不客气地坐在蒲团上,随手拿起纸扫了一眼。
纸上写着刚劲的八个大字。
“照价赔偿,捐功德箱”。
龙司勾唇一笑,扬声道:“怎么这么生分,老朋友只是过来知会你一声。”
他用一锭银子压住纸,起身,大摇大摆地踩着破门离去。
“以后别怨我没告诉过你——你要找的人,她醒了。”
后山重新沉寂下来。
过了一刻,落花随风飘入,眼见要落在地上,却被一只骨节分明、青筋明显的手接住,菩提子念珠随着动作一转,清响一声。
一道冷漠的声音在门外响起,虽是极其冷淡,又透着几分无可奈何。
“这条无赖金龙。”
身着青灰色僧服,男子胸前垂着串串珠子,难以细数。他已剃度,眉眼硬朗如刀削,神色庄重平和。
他回头,走出几步,垂手,将那一朵落花送入泉流。
若有若无,似乎闻得一声叹息。
不远处,绣着金色龙爪的衣角翩然而过,消失在梅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