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春的遥城,乍暖还寒。
镇国公府的后花园里,梅花尚在枝头,却已有了几分凋零的迹象。
侍女们正在扫地,时不时看向墙边,互相挤眉弄眼。
“瞧她,还以为自己是病西施呢。”
“……噗嗤,东施效颦罢了,还敢学初阳小姐。”
“这种人竟和衡小公爷定下了娃娃亲,啧。”
大丫鬟青萍随她们的视线看去,只见风雅清丽的梅园中,立着一个格格不入的大胖年娃娃,像是村头每家每户贴在门上的那种大红贴花,将满园的诗情画意毁了个干净。
细看,那是一是身穿艳红色土气花袄子、身材肥壮的少女,正站在花树下,故作忧愁地伸手接飘落的花瓣——伸出的手像一只肥胖粗糙的鸡爪子。
“唉……”
少女夹着嗓子叹气,因着油光和肥肉,还算端正的眉眼显不出伤感,倒是挤出矫揉造作的油腻。
她又时不时看院中的侍女几眼,仿佛正等待她们来问问她为什么叹气。
青萍无奈地叹气一声。
眼前这扭扭捏捏的少女是镇国公府真正的血脉,自小流落在农村,被当成农妇养大,不久前才被认回国公府。
若是自知不入流,老老实实地待在府中便罢了,非得学真正的千金小姐,又是葬花,又是捂着心窝说思乡,还要学风雅人物参加诗会,每日都闹出上不得台面的笑话,像个跳梁小丑,越发不得镇国公喜爱。
今日又不知学了谁,在这对着一棵凋萎的梅树伤春悲秋。
“胜楠小姐,老爷请您去前厅,”青萍匆匆走来,打断了傅胜楠的垂影自怜,“事关重大,您动作快些吧。”
“爹找我?”傅胜楠惊喜地眼瞳一亮,猛地转过身来,忽地脚下一滑,后脑壳猛地撞上了梅树,她“哎哟”一声,更倒霉的是,梅树上的败花全都打在了她脸上,让她头昏眼花,一屁股跌坐在了地上。
侍女们笑得前仰后合。
“你看她……”
“哈哈哈哈哈,真蠢。”
青萍无奈地道:“小姐,您没事吧?”
傅胜楠臊红了脸,费劲地动着肥壮的身躯,飞快爬起来,憨厚地笑道:“没事,没事,我结实着呢。”
她刚站起来,又惹得几个侍女“噗嗤”笑出了声。
“你看她屁股哈哈哈哈……”
傅胜楠瞬间扭过身子,羞愧地低下头,伸出一只手偷偷地拍掉屁股后的泥渍。
自从被认回镇国公府,傅胜楠在旁人眼里,是从乡村小母鸡一跃成了凤凰,但她的日子并没有外人想象中的那么美好。
府中的下人对她表面上恭敬,背地里却指指点点,将她和那位优雅高贵的假千金比,言语间满是对她的轻蔑与不屑。
傅胜楠越努力想要成为让他们都认可的千金小姐,嘲讽声越是厉害,仿佛她怎么做都是错的。她心里着急,但总觉得再努力一点就行,像头牛一样使劲,却闹出许多笑话。
整个府中的人都不相信她是真正的千金。
只有小厨房的仆人不会苛待她,天天鸡鸭鱼羊肉流水似的送进她屋子里。
她吃得满嘴流油,短短一个月胖了十数斤。
青萍又叹了口气,催促道:“走吧,小姐。”
“嗯。”傅胜楠低着脑袋,闷闷地点了点头,她双手背在身后,遮掩着弄脏的屁股。
她看了一眼凋零的梅花树,心中想着,下次再来取花。
听初阳说,父亲最喜欢用枯枝上自然掉落的梅花泡茶喝,花必须是一整朵掉落,而且是被风拂落,不能是采下的。
为了博父亲的欢心,傅胜楠才顶着寒风,在这里站了一整个早上,老老实实地等着一朵梅花自然掉在她手中,可惜掉下来的都是残花,冻得她手指通红,也没得到一朵完整的。
唉,她真想父亲能高兴。
她回到镇国公府后,父亲总是对她皱眉,一次都没有夸过她,也没有像对傅初阳一样关心过她——她只会让父亲丢脸,惹父亲生气。
下次来,等她采了花献给父亲,父亲一定会高兴地夸奖她。
傅胜楠想到这里,重振精神,跟青萍向正厅走去。
一路上,她能感受到周围下人投来的鄙夷目光,仿佛她是一个不受欢迎的外人
走进正厅,傅胜楠看到父亲镇国公正坐在主位上,面色严肃。
旁边站着一个中年妇人,正是镇国公府的大管家,周妈妈。周妈妈的脸色十分难看,眼神中带着几分嫌恶。
一见这场面,傅胜楠就腿软了。
“爹、爹,您找我?”傅胜楠哆哆嗦嗦地问道。
她面对自己的生父,从骨子里就一直十分想要亲昵,可镇国公威严,让她总是生出怯意。
见傅胜楠这副窝囊作态,镇国公皱眉训斥道:“称呼我为父亲,教过你许多次了!”
傅胜楠吓了一跳,瑟瑟发抖道:“是……对不起,父亲。”
镇国公没有搭理她,而是将目光转向周妈妈。周妈妈从怀里掏出一个玉佩,放在桌上,冷冷地说:“胜楠小姐,你可认得此物?”
傅胜楠一愣,远远地看了看那个玉佩。
那是个很漂亮的东西,又白又润,一看便知价值不菲。
她从未见过这东西,不敢贸然开口。
周妈妈见她不说话,冷笑道:“这玉佩是老爷赏给初阳小姐的,前些日子丢了,找了好一阵,今日在你房里找到了。胜楠小姐,因为老爷赏了初阳小姐而没有赏你,你前几日还要死要活呢。”
“我?”傅胜楠木讷地抬眼,见周妈妈眼中的鄙夷,一惊。
“不是我,父亲,您相信我……”她急切地看向镇国公,却对上自己父亲嫌弃的目光,她的眼睛瞬间暗了下来。
镇国公沉声说:“胜楠,你拿了初阳的东西便认错,知错不改,更是大忌!”
傅胜楠心中委屈得不得了,可她嘴笨,半天也只会说:“我没有呀,我真的没有。”她咬了咬唇,因着冤枉和委屈,哭了起来:“为什么不相信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