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能蒙两位指点迷津,详加说明,我必定洗耳恭听,或许还能从中受到启发,免得堕入迷途。”
二位仙人微笑着说道:
“此乃天机,不可提前泄露。”
“到了那时,只要记得我们二人,便可脱离苦海。”
甄士隐听罢,知道不便再问,便笑着说道:
“既然天机不可泄露,但适才提到‘蠢物’,不知是什么,可否让我一见?”
那僧人笑道:
“既然你问起此物,你我倒确有一面之缘。”
说着,从袖中取出一物递给士隐。
甄士隐接过一看,原来是一块晶莹剔透的美玉,上面清晰地刻着“通灵宝玉”四个大字,背后还有几行小字。
他正要细看,那僧人却说道:
“已到了幻境。”
便从士隐手中抢回美玉,与道人一起穿过一座大石牌坊。
那牌坊上写着四个大字:
“太虚幻境”。
两边还有一副对联,写道:
假作真时真亦假,无为有处有还无。
甄士隐正想跟过去,刚迈出一步,忽然听到一声霹雳,仿佛山崩地裂一般。
他惊叫一声,醒了过来,发现烈日高挂,芭蕉树影摇曳,梦中的事已经忘得差不多了。
这时,看到奶妈正抱着女儿英莲走来。
甄士隐见女儿越发粉妆玉琢、聪明伶俐,心中欢喜,便伸手接过来,抱在怀中逗她玩耍了一会儿。
随后,他带着女儿到街上去看热闹。
刚到街口,便见对面走来一僧一道。
那僧人头上长满癞疮,赤脚而行;道人则蓬头垢面、跛脚而行,二人疯疯癫癫地谈笑着走来。
当他们走到甄士隐面前,看见他抱着英莲,那僧人忽然哭了起来,指着英莲说道:
“施主,你抱着这个有命无运、累及父母的孩子做什么?”
甄士隐听了,知道是疯话,也没理会。
但那僧人却接着说:
“舍弃了给我吧,舍弃了给我吧!”
甄士隐听得不耐烦,抱着女儿转身回家,那僧人却指着他哈哈大笑,口中念了一首偈语:
惯养娇生笑你痴,菱花空对雪澌澌。
好防佳节元宵后,便是烟消火灭时。
甄士隐听得分明,心中不禁犹豫,想问二人来历。
却听道人对僧人说道:
“你我不必同行,就此分手,各自忙自己的事去吧。”
“三劫之后,我在北邙山等你,会合后再一同去太虚幻境销号。”
那僧人连连称妙,说完二人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甄士隐心中暗想,这两人定非等闲之辈,早知如此,该上前问问,如今后悔已晚。
正出神时,忽然看见隔壁葫芦庙中寄居的一位穷儒走了出来。
此人姓贾名化,字表时飞,别号雨村。
这贾雨村本是胡州人氏,出身诗书仕宦之家,但因家道衰败,只剩他孤身一人,无依无靠。
为了重振家业,他离开家乡进京求取功名。
前几年到了此地,因为穷困潦倒,无处栖身,暂时寄居在庙中,每日靠卖字作文谋生,与士隐常有往来。
这时,雨村见了士隐,忙上前施礼,笑着说道:
“老先生倚门而立,可是街市上有何新闻?”
士隐笑道:
“不是,只是因为小女啼哭,领她出来玩玩,实在是无聊得很。”
“兄长来得正好,请入小斋闲谈,也好消磨这漫长的白日。”
说着,士隐吩咐下人送女儿回屋,自己则邀雨村来到书房。
小童奉上茶水,二人刚谈了三五句,忽然有家人来报:
“严老爷来拜访。”
士隐连忙起身告罪道:
“请恕我怠慢之罪,稍坐片刻,我即回来。”
雨村也起身谦让道:
“老先生请便,晚生不过常来叨扰的客人,稍候无妨。”
说着,士隐已出门迎客去了。
雨村正在翻阅书籍解闷,忽然听到窗外传来女子的咳嗽声,便起身向窗外张望。
只见一个丫鬟正在花丛中采摘鲜花。
这丫鬟容貌端正,眉目清秀,虽然称不上倾国倾城,却也别有一番动人的姿态。
雨村不由得看得出了神。
那甄家的丫鬟采完花,正准备离开,忽然抬头看见窗内有一人。
这人衣衫破旧、打扮寒酸,但身材高大壮硕,面庞宽厚,剑眉星目,鼻梁高挺,颇具威仪。
丫鬟心想:
“这人长得如此雄壮,却又穿得这么破旧,想必就是主人常提到的那个叫贾雨村的人吧。”
“听说主人一直想资助他,只是苦于没有机会。”
“我家并没有这么落魄的亲戚,这人必定就是他了。”
“主人还说他将来必然能飞黄腾达。”
想到这里,丫鬟不免又回头看了两次。
雨村见她回头,不禁心生欢喜,暗自揣测这女子心中定对他有意,便越发激动,心想此女子必定是个慧眼识人的知己。
一时小童走进来,告知前厅已备好饭菜,雨村不便久待,便从侧道自行离开了。
士隐接待客人完毕后,得知雨村已经离去,便没有再邀请。
转眼又到了中秋佳节。士隐家中宴饮已毕,特地在书房里另备一桌酒席,自己独自步行来到庙中邀请雨村。
原来,雨村自从那日见到甄家的丫鬟两次回头,便认为她是自己的知己,一直念念不忘。
如今正值中秋佳节,他独自对月生情,遂作一首五言律诗抒发心中感慨:
未卜三生愿,频添一段愁。
闷来时敛额,行去几回头。
自顾风前影,谁堪月下俦?
蟾光如有意,先上玉人楼。
吟罢,他又想到自己怀才不遇,壮志未酬,心中郁郁不平,不由得仰天长叹,又朗声吟出一联:
玉在匮中求善价,钗于奁内待时飞。
恰好此时,士隐来到庙中,听到他的吟诗,不禁笑道:
“雨村兄胸怀大志,令人佩服!”
雨村连忙笑着答道:
“岂敢!不过是偶然吟诵前人之句罢了,怎敢妄自夸张?”
接着问道:
“老先生怎么有兴致亲临此处?”
士隐笑道:
“今天是中秋佳节,俗称‘团圆之节’,想来兄长寄身僧庙,难免感到寂寞,所以特地备了小酒,邀请兄长到寒舍一聚,不知可否赏脸?”
雨村听后,毫不推辞,笑着答道:
“既然蒙先生厚爱,我怎敢拂了这份盛情。”
于是,他便跟随士隐一同回到书房畅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