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宝玉看到晴雯把雀金裘补好了,晴雯已经累得精疲力尽、神情疲惫,宝玉急忙吩咐小丫头们过来给她捶捶身体。
大家相互捶打了一会儿后,便停下来休息了。
天已经大亮了。
宝玉也不出门,只是吩咐道:“快传大夫来!”
不一会儿,王太医来了,为病人诊了脉。
心中疑惑地说:
“昨天已经好了一些,今天怎么反而脉象虚浮微缩起来了呢?
难道是吃多了东西?
要不然就是劳神过度了。外感倒是已经清了,不过这出汗之后没有好好调养,可不是小事啊。”
一边说着,一边出去开了药方拿进来。
宝玉看那药方,已经把疏散驱邪的那些药减去了。
反倒添上了茯苓、地黄、当归等益神养血的药剂。
宝玉一边急忙让人去煎药,一边叹息着说:
“这可怎么办呢?
万一有个好歹,可都是我的罪过啊。”
晴雯睡在枕头上,咳嗽着说:
“好太爷!您忙您的去吧,哪里就能得痨病了!”
宝玉没办法,只好走了。
到了下午,宝玉借口说身上不舒服,就回来了。
晴雯这次的病症虽然严重,幸亏她向来是个使力气不费心思的人。
再加上她向来饮食清淡,饥饱都不怎么伤身体。
这贾府中的风俗秘法,不管是主子还是下人,只要稍微有点伤风咳嗽,总是先以净饿为主,其次才是服药调养。
所以前几天刚一病的时候,晴雯净饿了两三天。
又小心谨慎地服药调养,如今虽然劳累了一些。
又加倍地调养了几天,就渐渐地好了起来。
最近园子里的姊妹们都各自在自己房中吃饭,做饭饮食也很方便。
宝玉自己也能变着法地要汤要羹来照顾晴雯,这些就不必详细说了。
袭人送母亲的灵柩去安葬后,已经回来了。
麝月就把平儿说的宋妈和坠儿的事情,以及晴雯把坠儿撵出去,并且也已经回禀过宝玉等情况。
一五一十地都告诉了袭人。
袭人也没说别的,只是说晴雯太性急了些。
因为李纨也因为感染时气而感冒了。
邢夫人又正患着火眼。
迎春和岫烟都过去早晚侍奉吃药。
李婶的弟弟又接了李婶和李纹、李绮回家去住几天。
宝玉又看到袭人常常因为思念母亲而悲伤。
晴雯还没有完全康复。
因此诗社活动的日子,都没有人有兴致。
就这样空了几社。
当时已经到了腊月,离过年的日子越来越近了。
王夫人和凤姐忙着置办过年的事情。
王子腾升了九省都检点。
贾雨村补授了大司马,协理军机参赞朝政,这些就暂且不说了。
再说贾珍那边,打开了宗祠,派人打扫。
收拾供器,请出神主牌位。
又打扫了上房,用来悬挂供奉祖先的遗像。
这个时候,荣国府和宁国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是忙忙碌碌的。
这一天,宁国府中的尤氏刚起来,正和贾蓉的妻子一起打点要送给贾母这边的针线礼物。
正好有丫头捧了一茶盘押岁的锞子进来。
回禀说:
“兴儿回奶奶,前些日子的那一包碎金子,一共是一百五十三两六钱七分,里面成色不一样,总共铸成了二百二十个锞子。”
说着就递了上去。
尤氏看了看,只见这些锞子有梅花样式的,有海棠样式的。
有“笔锭如意”样式的,也有“八宝联春”样式的。
尤氏吩咐道:
“把这个收起来,让他把银锞子快快交进来。”
丫鬟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儿,贾珍进来吃饭,贾蓉的妻子回避了。
贾珍就问尤氏:
“咱们春祭的恩赏,领了没有?”
尤氏说:
“今天我打发蓉儿去领了。”
贾珍说:
“咱们家虽然不缺这几两银子用,可多少这也是皇上的天恩。
早点领回来,给那边老太太看过,置办祖宗的供品。
对上领受皇上的恩典,对下也是托祖宗的福。
咱们哪怕用一万银子供奉祖宗,到底也不如这个又体面,又能沾恩得福的。
除了咱们这样的一二家之外,那些世袭的穷官儿家,如果不靠着这银子,拿什么去上供过年呢?
真正是皇恩浩大,想得周到啊。”
尤氏说:“正是这话。”
两人正说着,只见有人回禀:“哥儿来了。”
贾珍就吩咐:“叫他进来。”
只见贾蓉捧了一个小黄布口袋进来。
贾珍说:“怎么去了这么久。”
贾蓉陪着笑回禀说:
“今天不在礼部领,又分到光禄寺的库上去领,所以又到了光禄寺才领下来。
光禄寺的官儿们都说,问父亲好,好久不见了,都着实想念您呢。”
贾珍笑着说:
“他们哪里是想我。这又到了年下了,不是想我的东西,就是想我的戏和酒席罢了。”
一边说着,一边看那黄布口袋,上面有印,写着“皇恩永锡”四个大字。
另一边又有礼部祠祭司的印记,还写着一行小字,内容是“宁国公贾演、荣国公贾源,恩赐永远春祭赏共二分,净折银若干两,某年月日龙禁尉候补侍卫贾蓉当堂领讫,值年寺丞某人”。
下面还有一个朱笔花押。
贾珍吃过饭,洗漱完毕,换了靴子和帽子。
让贾蓉捧着银子跟在后面,先去回禀了贾母和王夫人。
又到这边回禀了贾赦和邢夫人,才回到家。
拿出银子后,让把装银子的口袋在宗祠的大炉子里焚烧了。
又吩咐贾蓉说:“你去问问你琏二婶子,正月里请吃年酒的日子定下来没有。
要是定下来了,让书房里清清楚楚地开个单子来,咱们再请人的时候,就不能和上面的日子重复了。
去年不小心重复请了几家人家,不说咱们是不小心,倒好像两府商量好了,送虚情又怕费事一样。”
贾蓉连忙答应着去了。
不一会儿,拿了请人吃年酒的日期单子来了。
贾珍看了,吩咐交给赖升去看,让请人的时候不要和单子上的日子重复。
贾珍在厅上看着小厮们抬围屏、擦拭几案和金银供器。
只见小厮手里拿着一个禀帖和一篇账目,回禀说:
“黑山村的乌庄头来了。”
贾珍说:“这个老东西今天才来。”
说着,贾蓉接过禀帖和账目,急忙展开捧着。
贾珍倒背着手,凑到贾蓉手里看。
那红禀帖上写着:
“门下庄头乌进孝叩请爷、奶奶万福金安,并公子小姐金安。
新春大喜大福,荣贵平安,加官进禄,万事如意。”
贾珍笑着说:“庄家人还挺有意思的。”
贾蓉也连忙笑着说:“别看这文辞格式,只取个吉利罢了。”
一边急忙展开单子看,只见上面写着:
“大鹿三十只,獐子五十只,瓟子五十只,暹猪二十个,汤猪二十个,龙猪二十个,野猪二十个,家腊猪二十个,野羊二十个,青羊二十个,家汤羊二十个,家风羊二十个,鲟鳇鱼二个,各色杂鱼二百斤,活鸡、鸭、鹅各二百只,风鸡、鸭、鹅二百只,野鸡、兔子各二百对,熊掌二十对,鹿筋二十斤,海参五十斤,鹿舌五十条,牛舌五十条,蛏干二十斤,榛、松、桃、杏穰各二口袋,大对虾五十对,干虾二百斤,银霜炭上等选用一千斤,中等二千斤,柴炭三万斤,御田胭脂米二石,碧糯五十斛,白糯五十斛,粉粳五十斛,杂色粱谷各五十斛,下用常米一千石,各色干菜一车,外卖粱谷,牲口各项折银二千五百两。
外门下孝敬哥儿姐儿顽意:
活鹿两对,活白兔四对,黑兔四对,活锦鸡两对,西洋鸭两对。”
贾珍就吩咐:“带他进来。”
不一会儿,只见乌进孝进来了,只在院子里磕头请安。
贾珍让人把他拉起来,笑着说:“你还挺硬朗的。”
乌进孝笑着回禀说:“托爷的福,还走得动。”
贾珍说:“你儿子也长大了,也该让他出来跑跑了。”
乌进孝笑着说:“不瞒爷说,我们这些人走惯了,不来也觉得闷得慌。
他们可不是都愿意来见见天子脚下的世面?
只是他们到底还年轻,怕路上有什么闪失,再过几年就可以放心了。”
贾珍问:“你走了几天?”
乌进孝说:
“回爷的话,今年雪大,外头都是四五尺深的雪,前几天忽然一暖一化,路上实在难走得很,耽搁了几天。
虽然走了一个月零两天,可因为日子有限了,怕爷心里着急,所以紧赶着来了。”
贾珍说:“我说呢,怎么今天才来。
我刚才看那单子上,今年你这老东西又来和我打擂台了。”
乌进孝急忙上前走了两步,回禀说:
“回爷,今年的年成实在不好。
从三月开始下雨,陆陆续续一直下到八月,竟然没有连续晴过五天。
九月里又下了一场碗口大的雹子,方圆近一千三百里地,连人带房还有牲口粮食,打伤了上千上万的,所以才这样。
小的可不敢说谎。”
贾珍皱着眉头说:
“我算定了,你至少也得有五千两银子送来,这点东西够做什么的?
如今你们一共就只剩了八九个庄子,今年倒有两处报了旱涝灾害。
你们又和我打马虎眼,真真是不让人好好过年了。”
乌进孝说:“爷这边的地方还算好呢!
我兄弟离我那里只有一百多里地,谁知道情况竟差得远了。
他现在管着那府里八处庄地,比爷这边多好几倍,今年也只有这些东西。
不过多了二三千两银子,也是有亏空要填补呢。”
贾珍说:
“正是呢,我这边倒还可以,没有什么额外的大事,不过就是一年的日常费用。
我过得舒服些就多花点;我受点委屈就节省些。
再说了,每年的年例,送人礼物、请人吃饭,我把脸皮厚些,能省点也就省了。
可不像那府里,这几年添了许多花钱的事,那些肯定是不能避免要花的。
可又不增加些银子产业。
这一二年倒赔了许多钱,不跟你们要,跟谁要去?”
乌进孝笑着说:
“那府里如今虽然添了些事,可也有进有出啊,娘娘和万岁爷难道不赏赐吗?”
贾珍听了,笑着对贾蓉等人说:
“你们听听,他这话,可笑不可笑?”
贾蓉等人连忙笑着说:
“你们这些山坳海沿子上的人,哪里知道这里面的道理。
娘娘难道能把皇上的库银给我们不成!
她心里就算有这个想法,她也做不了主啊。
哪有不赏赐的道理,到了按时按节的时候,不过是赏些彩缎、古董之类的玩意儿。
就算赏银子,最多也就一百两金子,才值一千两银子,够一年用的什么呢?
这两年,哪一年不是多赔出几千两银子来!
头一年省亲,连着盖花园子,你算算那一次一共花了多少钱,就知道了。
再过两年,要是再省亲一次,只怕就要穷得精光了。”
贾珍笑着说:
“所以说他们这些庄户老实人,外面不知道里面的底细。
这就好比黄柏木做的磬槌子——外头看着体面,里头可苦着呢。”
贾蓉又笑着对贾珍说:
“凤姑娘和鸳鸯悄悄商量,要偷出老太太的东西去当银子呢。”
贾珍笑着说:
“那又是你凤姑娘的鬼点子,哪里就穷到那种地步了。
她肯定是看到花钱的地方太多了,实在赔得厉害。
不知道又要省哪一项的钱,先想出这个法子来,让人知道,说穷到这种地步了。
我心里可有本账,还不至于到那种田地。”
说着,就让人把乌进孝带出去,好好招待他,这些就不多说了。
这里贾珍吩咐把刚才那些东西,留出供奉祖先的,各样取了一些。
让贾蓉送到荣国府去。
然后自己留下家里要用的,剩下的按照等级分出一份一份的,堆在月台下。
让人把族中的子侄们叫来,分给他们。
接着荣国府也送来了许多供奉祖先的物品以及给贾珍的东西。
贾珍看着把供器收拾好了,趿拉着鞋,披着猞猁狲大裘。
让人在厅柱下石矶上太阳照得到的地方铺了一个大狼皮褥子。
自己靠着晒太阳,悠闲地看着各子弟们来领取年物。
因为看到贾芹也来领东西,贾珍把他叫过来,说:
“你来做什么?谁叫你来的?”
贾芹垂着手回禀说:
“听说大爷这里叫我们来领东西,我没等人去叫就来了。”
贾珍说:
“我这些东西,原本是给你们那些闲着没事干、没有收入的小叔叔兄弟们的。
那前两年你闲着的时候,我也给过你。
你如今在那府里管事,家庙里管着和尚、道士们,一个月又有你的份例。
这些和尚的分例银子又都从你手里过,你还来拿这个,也太贪心了!
你自己看看,你穿得哪里像个手里管钱办事的人?
先前说你没有收入,如今又怎么回事?
比以前还不像样了。”
贾芹说:“我家里本来人多,费用大。”
贾珍冷笑着说:“你还想糊弄我。
你在家庙里干的那些事,以为我不知道呢!
你到了那里,自然就是爷了,没人敢违抗你。
你手里又有了钱,离着我们又远,你就称王称霸起来了。
天天晚上招聚一群坏人赌钱,还养着老婆孩子。
现在花成这个样子,你还敢来领东西?
领不到东西,领一顿驮水棍打才对。
等过了年,我一定和你琏二叔说,把你换回来。”
贾芹红了脸,不敢说话。
有人回禀:“北府水王爷送了字联、荷包来了。”
贾珍听说后,急忙让贾蓉出去款待,说:“就说我不在家。”
贾蓉去了,这里贾珍把贾芹撵走,看着大家领完东西。
回房和尤氏吃完晚饭,一晚上没什么别的事。
到了第二天,比往常更忙,这些就不必细说了。
已经到了腊月二十九日,各种东西都准备齐全了。
两府中都换了门神、对联、挂牌,新刷了桃符,焕然一新。
宁国府从大门、仪门、大厅、暖阁、内厅、内三门、内仪门一直到内塞门,直到正堂,一路的正门都大开着。
两边的阶下,一色的朱红大高照灯,点亮后就像两条金龙一样。
第二天,凡是有诰封的贾母这一辈的人,都按照品级穿着朝服。
先坐八人大轿,带领着众人进宫朝贺行礼。
参加完宴会回来后,就到宁国府的暖阁下轿。
那些没有跟着入朝的子弟们,都在宁国府门前排班等候。
然后被引入宗祠。
再说薛宝琴是第一次进贾家的宗祠观看,就仔细留意观察。
原来宁国府西边另有一个院落,黑油栅栏里面有五间大门。
上面挂着一块匾额,写着“贾氏宗祠”四个字,旁边写着“衍圣公孔继宗书”。
两旁有一副长联,写着:“肝脑涂地,兆姓赖保育之恩;功名贯天,百代仰蒸尝之盛。”
也是衍圣公所写。
进入院子里,是白石铺成的甬路,两边都是苍松翠柏。
月台上摆放着青绿古铜鼎彝等器物。
抱厦前上面挂着一块九龙金匾,写着“星辉辅弼”,是先皇的御笔。
两边有一副对联,写着:“勋业有光昭日月,功名无间及儿孙。”
都是御笔。
五间正殿前挂着一块闹龙填青匾,写着“慎终追远”。
旁边有一副对联,写着:“已后儿孙承福德,至今黎庶念荣宁。”
也是御笔。
里面香烛辉煌,锦帐绣幕,虽然列着神主牌位,却看不太清楚。
只见贾府的人按照昭穆的顺序排班站定:贾敬主祭,贾赦陪祭。
贾珍献爵,贾琏、贾琮献帛,宝玉捧香。
贾菖、贾菱展开拜毯,守着焚池。
穿着青衣的乐师奏乐,献了三次爵,行完拜兴之礼后。
焚烧帛书,奠酒,礼仪结束,音乐以下是继续翻译并按照句号、感叹号、问号另起一段的内容:
停止,音乐停止,众人退出。
大家簇拥着贾母,来到正堂上。
祖先遗像前锦幔高挂,彩屏围护,香烛辉煌。
上面正中间挂着宁国公和荣国公的遗像,都是披着蟒袍,腰系玉带。
两边还有几幅列祖列宗的遗像。
贾荇、贾芷等人从内仪门依次排列站着,一直排到正堂的廊下。
门槛外面是贾敬、贾赦。
门槛里面是各位女眷。
众家人和小厮都在仪门之外。
每上一道菜,传到仪门。
贾荇、贾芷等人就接过来,按照顺序传到台阶上贾敬的手中。
贾蓉是长房长孙,只有他跟随女眷在门槛内。
每当贾敬捧过菜来,就传给贾蓉。
贾蓉再传给自己的妻子。
接着又传给凤姐、尤氏等人。
一直传到供桌前,才传给王夫人。
王夫人再传给贾母。
贾母这才捧起来放在桌上。
邢夫人在供桌的西边,脸朝东站立,和贾母一起摆放供品。
直到把菜饭、汤点、酒茶都传完了。
贾蓉才退出来,走下台阶,回到贾芹所在的队列首位。
当时,凡是名字中带“文”旁的,以贾敬为首。
再下面名字中带“玉”旁的,以贾珍为首。
更下面名字中带“草”字头的,以贾蓉为首。
按照左昭右穆的顺序,男的在东边,女的在西边。
等贾母拈香下拜后,众人才一起跪下。
把五间大厅、三间抱厦,里里外外的廊檐,台阶上和台阶下的两处丹墀内,挤得花团锦簇,没有一点空隙。
鸦雀无声。
只听见铿锵叮当的声音,那是金铃玉佩微微摇曳发出的声响。
以及众人起跪时靴子和衣服摩擦的声音。
不一会儿,礼仪结束。
贾敬、贾赦等人就急忙退出来,到荣国府专门等候给贾母行礼。
尤氏的上房里早已在地上铺满了红毡。
正中间放着一个象鼻三足鳅沿鎏金珐琅大火盆。
正面的炕上铺着崭新的猩红毡子,摆着大红彩绣云龙捧寿的靠背和引枕。
另外还有一条黑狐皮的袱子搭在上面,铺着大白狐皮的坐褥,请贾母上去坐下。
两边又铺上了皮褥子,让和贾母同辈的两三个妯娌坐下。
这边横头排插后面的小炕上,也铺上了皮褥子,让邢夫人等人坐下。
地下两面相对摆着十二张雕漆椅子,每张椅子上都有一色的灰鼠椅搭和小褥子。
每张椅子下面放着一个大铜脚炉,让宝琴等姊妹们坐下。
尤氏用茶盘亲自捧茶给贾母。
贾蓉的妻子捧茶给各位老祖母。
然后尤氏又捧茶给邢夫人等人。
贾蓉的妻子又捧茶给各位姊妹。
凤姐、李纨等人只在地下侍奉。
喝完茶后。
邢夫人等人就先起身来侍奉贾母。
贾母喝着茶,和老妯娌们闲聊了两三句。
就吩咐准备轿子。
凤姐儿急忙上去搀扶贾母。
尤氏笑着回禀说:“已经预备下老太太的晚饭了。
每年您都不肯赏个脸面,吃过晚饭再过去。
难道我们真的比不上凤丫头吗?”
凤姐儿搀着贾母笑着说:“老祖宗快走罢,咱们回家去吃,别理她。”
贾母笑着说:“你这里供着祖宗,忙得不可开交,哪里经得住我在这里折腾!
况且每年我就是不吃,你们也还是要送过去的。
不如还是送过去,我吃不完,留着明天再吃,这样不就多吃些了吗?”
说得众人都笑了。
贾母又吩咐她:“好好派些妥当人夜里照看香火,这可大意不得。”
尤氏答应了。
贾母一边说着一边走出来,到暖阁前上了轿。
尤氏等人闪到屏风后面,小厮们才领着轿夫,抬起轿子出了大门。
尤氏也跟着邢夫人等人一起到了荣国府。
这边轿子出了大门,在这条街上。
东边一排整齐地排列着宁国公的仪仗执事和乐器。
西边一排则排列着荣国公的仪仗执事和乐器。
来往的行人都退到一旁,不从这里经过。
不一会儿就到了荣国府,也是大门、正厅一路直开到底。
如今不在暖阁下轿了,过了大厅,就转弯向西,到贾母这边的正厅前下轿。
众人簇拥着贾母一起到了贾母的正室中,里面也是铺着锦褥、摆着绣屏,焕然一新。
正中间的火盆里焚烧着松柏香和百合草。
贾母坐下后。
老嬷嬷来回禀:“老太太们来行礼了。”
贾母急忙又起身要去迎接。
只见两三个老妯娌已经进来了。
大家互相挽着手,笑着寒暄了一会儿,推让了一番。
喝完茶后。
贾母只把她们送到内仪门就回来了,回到正座上。
贾敬、贾赦等人领着众子弟进来。
贾母笑着说:“一年到头难为你们了,就不行礼了吧。”
一边说着,一边男的站成一起,女的站成一起,一批一批地都行过了礼。
左右两旁摆下交椅,然后又按照长幼顺序依次归座受礼。
两府的男男女女、小厮丫鬟,也按照差役的上、中、下等级行了礼。
之后散发押岁钱、荷包和金银锞子。
又摆上了合欢宴。
男的在东边,女的在西边归座。
献上屠苏酒、合欢汤、吉祥果、如意糕后。
贾母起身到内间去更衣,众人才各自散去。
那天晚上,各处的佛堂和灶王前都焚香上供。
王夫人正房的院子里设着天地纸马香供。
大观园的正门上也挑着大明角灯,两边一溜高照灯,各处都有路灯。
上上下下的人都打扮得花团锦簇。
一整夜人声嘈杂,欢声笑语不断,爆竹声此起彼伏,接连不断。
到了第二天五更天。
贾母等人又按照品级盛装打扮,摆上全副执事进宫朝贺,同时祝贺元春的生日。
参加完宴会回来后,又到宁国府祭祀了列祖列宗,才回到家。
接受完行礼后,就换了衣服休息。
所有来贺节的亲友一概不见,只和薛姨妈、李婶二人聊天解闷。
或者和宝玉、宝琴、宝钗、黛玉等姊妹们一起下围棋、抹牌做游戏。
王夫人和凤姐天天忙着请人吃年酒,那边厅上和院子里都是唱戏摆酒席。
亲友们络绎不绝,一直忙了七八天,才结束。
很快元宵节又快到了,宁国府和荣国府都张灯结彩。
十一日是贾赦请贾母等人。
第二天贾珍又请,贾母都去随便玩了半天。
王夫人和凤姐儿连日被人请去吃年酒,多得数不清。
到了正月十五的晚上,贾母就在大花厅上吩咐摆上几桌酒席。
请来一班小戏,挂满了各色漂亮的灯笼。
带领着荣国府、宁国府的各子侄、孙男、孙媳等举行家宴。
贾敬向来不喝酒,也没去请他,在十七日祖祀结束后,他就又出城去修养了。
就算这几天在家,也是在净室里静静地待着,一概不闻不问,这里就不多说了。
贾赦稍微领了点贾母的赏赐,也就告辞走了。
贾母知道他在这里大家都不方便,也就随他去了。
贾赦回到家后,和众门客一起赏灯吃酒,自然是笙歌悦耳,满眼锦绣。
过得轻松愉快,和这边又是不同的情景。
这边贾母的花厅上,一共摆了十来桌酒席。
每一桌旁边都设着一个小几,几上摆放着炉瓶三事,焚烧着皇上赏赐的百合宫香。
又有八寸来长、四五寸宽、二三寸高的点缀着山石、布满青苔的小盆景,里面都是新鲜的花卉。
还有小洋漆茶盘,里面放着旧窑烧制的茶杯和十锦小茶吊,泡着上等的名茶。
所有的装饰都是一色的紫檀透雕,镶嵌着大红纱透绣花卉以及草字诗词的璎珞。
原来绣这璎珞的是一个姑苏女子,名叫慧娘。
因为她也是出身书香宦门之家,原本精通书画。
只是偶然绣一两件针线活当作消遣,并不是用来在市面上售卖的东西。
凡是这屏上所绣的花卉,都是仿照唐、宋、元、明各名家的折枝花卉。
所以它的格式和配色都很文雅,本来就不是那些一味追求浓艳的普通工匠作品能比的。
每一枝花旁边,都用古人描写这种花的旧句,有的是诗,有的是歌,各不相同。
都是用黑绒绣出草字来,而且字迹的勾踢、转折、轻重、连断,都和毛笔写的草书没有差别。
也不像市面上绣品的字迹那样刻板生硬得让人讨厌。
她不依靠这门技艺来获利,所以虽然天下人都知道她的绣品,但是得到的人很少。
凡是那些世宦富贵之家,没有她绣品的也很多,如今就把她的绣品称为“慧绣”。
竟然有那些贪图利益的世俗之人,最近模仿她的针法,来欺骗世人获利。
偏偏这慧娘命短,十八岁就死了,如今再也得不到她的绣品了。
凡是拥有她绣品的人家,即使有那么一两件,也都珍藏起来不舍得用。
有那么一群翰林文人们,因为非常珍惜“慧绣”的精美,就说这“绣”字不能完全体现出它的精妙之处。
像这样的笔迹用一个“绣”字来称呼,反而好像有点唐突了。
于是大家商议后,就把“绣”字隐去,换了一个“纹”字,所以如今都称为“慧纹”。
要是有一件真正的“慧纹”之物,那价值可就无法估量了。
贾府这么富贵,也只有两三件,去年把那两件已经进贡给皇上了。
眼下就只剩这一副璎珞,一共十六扇,贾母把它爱如珍宝,不把它放在请客时的各种陈设里面。
只留在自己这边,高兴摆酒的时候拿出来赏玩。
又有各种旧窑烧制的小瓶,里面都点缀着“岁寒三友”“玉堂富贵”等鲜花草。
上面两席是李婶、薛姨妈二位的座位。
贾母在东边设了一张透雕夔龙护屏矮足短榻,靠背、引枕、皮褥一应俱全。
榻的一头又设了一个极其轻巧的洋漆描金小几,几上放着茶吊、茶碗、漱盂、洋巾之类的东西,还有一个眼镜匣子。
贾母歪在榻上,和众人说笑了一会儿。
又拿起眼镜朝着戏台上照了一会儿。
然后笑着对薛姨妈、李婶说:“恕我老了,骨头疼,就放肆一回,容我歪着相陪吧。”
又让琥珀坐在榻上,拿着美人拳给自己捶腿。
榻下并不摆酒席,只有一张高几,上面摆放着璎珞、花瓶、香炉等物品。
另外设了一张精致的小高桌,上面摆放着酒杯、匙箸,把自己这一席设在榻旁,让宝琴、湘云、黛玉、宝玉四人坐下。
每上一道菜、一份水果,先捧给贾母看。
贾母喜欢的就留在小桌上,尝一尝。
然后仍然撤下来放在他们四人的席上,就算是他们四人跟着贾母一起坐。
所以下面才是邢夫人、王夫人的座位。
再下面就是尤氏、李纨、凤姐、贾蓉的妻子。
西边一排就是宝钗、李纹、李绮、岫烟、迎春姊妹等人的座位。
两边的大梁上,挂着一对联三聚五玻璃芙蓉彩穗灯。
每一桌席前竖着一柄漆干倒垂荷叶,荷叶上有插蜡烛的烛信,插着彩烛。
这荷叶是錾珐琅工艺制作的,活动的烛信可以转动。
如今都把荷叶扭转向外,把灯影挡住,让灯光全部向外照射,看戏的时候格外清楚。
窗格、门户都一齐摘下来,挂满了彩穗和各种宫灯。
廊檐内外以及两边的游廊罩棚,挂满了各色羊角灯、玻璃灯、戳纱灯、料丝灯。
有的是绣的,有的是画的,有的是堆起来的,有的是抠出来的,有的是绢制的,有的是纸制的各种灯。
廊上的几桌酒席,就是贾珍、贾琏、贾环、贾琮、贾蓉、贾芹、贾芸、贾菱、贾菖等人的座位。
贾母也曾派人去请家族中的男女们来赴宴。
无奈他们有的因为年纪大了,懒得凑这热闹。
有的因为家里没有人照应,不方便来。
有的因为生病卧床,想来却来不了。
有的因为嫉妒别人富有、羞愧自己贫穷,不肯来。
甚至有的因为憎恶畏惧凤姐的为人而赌气不来。
还有的因为害羞、放不开手脚,不习惯见人,不敢来。
因此家族中的人虽然多,女客来的不过是贾菌的母亲娄氏,带着贾菌来了。
男客只有贾芹、贾芸、贾菖、贾菱四个,他们现在是在凤姐手下办事所以来了。
当时人虽然不全,但在家庭的小宴中,算起来也算是比较热闹的了。
这时,又有林之孝的妻子,带着六个媳妇,抬了三张炕桌。
每张桌子上都搭着一条红毡,毡上放着挑选干净的、一样大小、新出炉的铜钱,用大红彩绳串着。
每两个人抬一张桌子,一共三张。
林之孝家的指示说:“把那两张摆到薛姨妈、李婶的席下,把一张送到贾母的榻下来。”
贾母就说:“放在地上吧。”
这些媳妇们向来知道规矩,放下桌子,一起把铜钱都打开,把彩绳抽掉,散堆在桌子上。
这时,正唱着《西楼·楼会》这出戏,快要结束了。
于叔夜因为赌气走了。
那文豹就插科打诨地说:“你赌气走了,恰好今天是正月十五,荣国府中老祖宗家宴。
等我骑了这马,赶进去讨些果子吃,这才是要紧的。”
说完,引得贾母等人都笑了。
薛姨妈等人都说:“好个机灵的孩子,真可怜见的!”
凤姐就说:“这孩子才九岁呢。”
贾母笑着说:“难为他说得这么巧。”
就说了一个“赏”字。
早有三个媳妇已经在手下准备好了簸箩,听见说“赏”字。
就走上去,从桌上的散钱堆里,每人撮了一簸箩,走出来,对着戏台说:“老祖宗、姨太太、亲家太太赏文豹买果子吃的!”
说着就往台上一撒,只听见“豁啷啷”满台都是钱响。
贾珍、贾琏已经让小厮们抬了一大簸箩的钱来,暗暗地预备在那里。
要知后面的情况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