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袭人问平儿,什么事这么忙乱。
平儿笑着说道:
“都是大家想不到的事儿,说起来也挺可笑,过几天再告诉你,现在还没理出个头绪,而且我也没空。”
话还没说完,只见李纨的丫鬟来了,说道:
“平姐姐在这儿吗?
奶奶等你呢,你怎么还不去?”
平儿赶忙转身出去,嘴里笑着说道:
“来了,来了。”
袭人等人笑着说道:
“她奶奶病了,她就又成了抢手的香饽饽,别人都抢不到。”
平儿走了,这里先不说。
这边宝玉就对春燕说道:
“你跟着你妈去,到宝姑娘房里跟莺儿说几句好话,可别白白得罪了她。”
春燕答应了,和她妈出去。宝玉又隔着窗户说道:
“别当着宝姑娘的面说,小心反而让莺儿被教训。”
母女俩答应着出来,一边走一边闲聊。
春燕就对她妈说道:
“我平时劝你老人家,你总不听,何苦闹得没趣才罢休呢。”
她妈笑着说道:
“小蹄子,你走吧!
俗话说:‘不经一事,不长一智。’
我现在知道了。
你又该来数落我了。”
春燕笑着说道:
“妈,你要是安分守己在这屋里,时间长了,自然有很多好处。
我再告诉你一件事,宝玉常说:
将来这屋里的人,不管是家里的还是外头的,我们这些人,他都要回禀太太,把大家全放出去,让我们和自己的父母团聚,自由生活。
你就说这一件事,好不好?”
她妈听了,高兴得急忙问道:
“这话是真的?”
春燕说道:
“我怎么会扯这种谎呢?”
婆子听了,就不停地念佛。
当下她们来到蘅芜苑,正好宝钗、黛玉、薛姨妈等人在吃饭。
莺儿自己去泡茶,春燕就和她妈径直走到莺儿面前,陪着笑脸说道:
“刚才说话太莽撞了,姑娘千万别生气,我们是特意来赔罪的。”
莺儿连忙笑着让座,又倒茶。
母女俩说还有事,就告辞回去。
忽然蕊官追出来喊道:
“妈妈,姐姐,稍微等一下。”
一边跑上来,递给她们一个纸包,说是蔷薇硝,带给芳官擦脸用。
春燕笑着说道:
“你们也太小气了,还怕我们那儿没有这个给她,还特意又弄一包给她。”
蕊官说道:
“她有她的,我送的是我的。
好姐姐,千万带回去吧!”
春燕只好接了。
母女俩回来时,正好贾环、贾琮二人来问候宝玉,刚进去。
春燕就对她妈说道:
“我进去就行了,您就别去了。”
她妈听了,从此就对春燕百依百顺,不敢再倔强了。
春燕进去,宝玉知道她是来回话的,就先点了点头。
春燕明白意思,就不再说一句话,稍微站了一会儿,就转身出来,给芳官使了个眼色。
芳官出来,春燕才悄悄地把蕊官的事告诉她,还把蔷薇硝给了她。
宝玉没什么话可和贾琮、贾环聊的,就笑着问芳官:
“手里拿的是什么?”
芳官就急忙递给宝玉看,又说道:
“是擦春天长的癣的蔷薇硝。”
宝玉笑着说道:
“难为她想得周到。”
贾环听了,就伸着头看了一眼,又闻到一股清香,就弯着腰从靴筒里掏出一张纸托着,笑着说道:
“好哥哥,给我一半吧!”
宝玉只好要给他。
芳官心里因为这是蕊官送的,不肯给别人,连忙拦住,笑着说道:
“别动这个,我另外拿些来。”
宝玉明白了她的意思,连忙笑着包上,说道:
“快去拿来。”
芳官接过这个,自己去收好,就从梳妆盒里找自己平时用的。
打开盒子一看,里面已经空了,心里很疑惑:
“早上还剩了一些,怎么就没了?”
问别人,都说不知道。
麝月就说道:
“这会儿先别忙着问这个!
不过是这屋里的人一时缺东西用了。
你随便拿点什么给他们,他们哪里看得出来?
赶紧把他们打发走,咱们好吃饭。”
芳官听了,就把一些茉莉粉包了一包拿过来。
贾环见了,高兴得伸手就来接。
芳官就把粉往炕上一扔。
贾环只好到炕上把粉拾起来,揣在怀里,这才告辞走了。
原来贾政不在家,王夫人等人也不在家,贾环这几天就装病逃学。
现在得到了“硝”,兴高采烈地来找彩云。
正好彩云和赵姨娘在闲聊,贾环嬉皮笑脸地对彩云说道:
“我也得到一包好东西,送给你擦脸。
你常说蔷薇硝擦癣,比外面的银硝效果好。
你看看,是不是这个?”
彩云打开一看,“嗤”的一声笑了,说道:
“你是跟谁要来的?”
贾环就把刚才的事说了。
彩云笑着说道:
“这是他们在哄你这个乡巴佬呢!
这不是硝,这是茉莉粉。”
贾环看了看,果然比之前的带点红色,闻着也喷香,就笑着说道:
“这也挺好的,硝和粉都一样,留着擦吧,反正比外面买的好就行。”
彩云只好收下了。
赵姨娘就说道:
“会有好东西给你?
谁叫你去要的?
怎么能怪他们耍你!
依我看,拿了这个照她脸上摔过去,趁着这会儿那些人有的出去了,有的躺着不管事儿,闹一场,大家都别想清静,也算是报仇。
难道两个月之后,还会找出这个事儿来问你不成?
就算问你,你也有话说。
宝玉是哥哥,你不敢冲撞他就算了。
难道他屋里的猫儿狗儿你也不敢去问问?”
贾环听了,就低下了头。
彩云连忙说道:
“这又何必生事呢!
不管怎么样,忍耐些吧。”
赵姨娘说道:
“你别管,反正跟你没关系。
趁着抓住了理,骂那些浪荡的小娼妇们一顿,也算是出出气。”
又指着贾环说道:
“呸!你这个没出息没骨气的,也就只能受这些小毛孩子的气!
平常我说你一句,或者不小心拿错一件东西给你,你倒会扭头瞪眼、发脾气摔东西。
这会儿被那些小崽子耍弄了,倒就算了。
你还指望以后家里人怕你呢!
你没本事,我都替你害臊!”
贾环听了,又羞愧又着急,又不敢去,只能甩手说道:
“你这么会说,你又不敢去。
指使我去闹,他们要是到学堂里告状,我挨了打,你难道不心疼?
每次都挑唆我去,闹出事来,我挨了打骂,你也一样没面子。
这会儿又挑唆我和小丫头们去闹!
你不怕三姐姐?
你要是敢去,我就服你!”
就这一句话,戳中了他娘的痛处,赵姨娘就叫嚷起来:
“你是我肚子里爬出来的,我还怕你不成?
这屋里真是越来越有话说了。”
一边说,一边拿起那包粉,飞快地往园子里去。
彩云怎么劝都劝不住,只好躲到别的房里。
贾环也躲出仪门,自己去玩了。
赵姨娘径直进了园子,正火冒三丈,迎面正好遇见藕官的干娘夏婆子走来。
夏婆子见赵姨娘气冲冲地走来,就问道:
“姨奶奶这是去哪儿?”
赵姨娘说道:
“你看看!这屋里连最近两三天进来的唱戏的小丫头们,都看人下菜碟,区别对待了。
要是别人,我还不生气,要是被这些小娼妇捉弄了,那还成什么样子!”
夏婆子听了,正合自己心意,连忙问是怎么回事。
赵姨娘就把芳官用粉当硝、轻视贾环的事全说了。
夏婆子说道:
“我的奶奶,你今天才知道啊,这算什么事儿。
就说昨天在这个地方,她们私自烧纸钱,宝玉还拦在前面。
人家还没拿进来个什么东西,就说使不得,说是不干不净的东西忌讳,这烧纸倒不忌讳?
你好好想想,这屋里除了太太,谁的地位比你高?
你自己要是硬气起来,但凡有点气势,谁还不怕你老人家?
如今我看,趁着这几个小丫头都不是什么正经主子,得罪了她们也没什么大不了的。
赶紧把这两件事抓住理,好好整治她们一下,我在旁边帮你作证。
你老人家把威风抖一抖,以后也好争别的理。
就算是奶奶、姑娘们,也不好为了那些小丫头说你老人家的不是。”
赵姨娘听了这话,觉得更有道理了,就说道:
“烧纸的事儿我不知道,你详细地告诉我。”
夏婆子就把之前的事一一说了。
又说道:
“你尽管去说。
要是闹起来,还有我们帮着你呢。”
赵姨娘听了,越发得意,壮着胆子,就径直来到怡红院。
可巧宝玉去黛玉那儿了。
芳官正和袭人等人吃饭,见赵姨娘来了,都连忙起身笑着让座:
“姨奶奶吃饭了吗,有什么事这么着急?”
赵姨娘也不回答,走上前,就把粉朝着芳官脸上撒过去,指着芳官骂道:
“小淫妇!你是我花钱买来学戏的,不过是娼妇、粉头之类的人,我家里下等奴才都比你高贵些,你还会看人下菜碟!
宝玉要给东西,你拦在前面,莫不是要了你的东西?
拿这个糊弄他,你还当他不认得呢!
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兄弟,都是一样的主子,哪能由着你小看他!”
芳官哪里受得了这话,一边哭一边说道:
“硝没了,我才把这个给他的。要是说没了,又怕他不信,难道这个不好吗?
我虽然学戏,可也没到外面去唱。
我一个女孩儿家,哪里知道什么是‘粉头’‘面头’!
姨奶奶犯不着来骂我,我又不是姨奶奶家买的。‘
梅香拜把子——都是奴才’罢了!”
袭人连忙拉着她说道:
“别胡说!”
赵姨娘气得上来就打了芳官两个耳光。
袭人等人连忙上来拉架劝解,说道:
“姨奶奶别跟她小孩子一般见识,等我们说她。”
芳官挨了两下打,哪里肯罢休,就撞头打滚,又哭又闹起来。
嘴里还说道:
“你打得动我吗?
你照照自己什么模样再动手!
你要是打了我,我还能活吗!”
就往赵姨娘怀里撞,让她打。
众人一边劝,一边拉她。
晴雯悄悄地拉着袭人说道:
“别管她们,让她们闹去,看最后怎么收场!
如今都乱套了,什么阿猫阿狗都来打人,都这样下去,还得了!”
外面跟着赵姨娘来的那些人听到这样的吵闹,心里都暗自高兴,都念佛道:
“也有今天!”
又有一些平时心怀怨恨的老婆子,看到打了芳官,也都觉得解气。
当时藕官、蕊官等人正在一起玩耍,湘云的大花面葵官,宝琴的豆官两个人听到这个消息,急忙找到藕官和蕊官说道:
“芳官被人欺负了,咱们也没面子,得大家大闹一场,才能出这口气。”
四个人到底是小孩子心性,只想着姐妹情分上的义愤,就不管别的了,一起跑到怡红院。
豆官先冲过去,差点把赵姨娘撞倒。
那三个也围上来,放声大哭,又撕又撞,把赵姨娘团团围住。
晴雯等人一边笑,一边假意去拉。
急得袭人拉起这个,又跑了那个,嘴里直说道:
“你们不要命了,有委屈就好好说,这种没理的事怎么能做!”
赵姨娘反而没了主意,只能乱骂。
蕊官、藕官两个人一边一个,抱住赵姨娘的左右手;
葵官、豆官在前后顶住。
四个人只说道:
“你有本事就打死我们四个算了!”
芳官直挺挺地躺在地上,哭得昏死过去。
正闹得不可开交,谁知晴雯早就派春燕去回禀探春了。
这时尤氏、李纨、探春三个人带着平儿和一众媳妇来了,把那四个人喝住。
问起事情的缘由,赵姨娘气得瞪着眼,青筋暴起,一五一十地说个不停。
尤氏、李纨两个人不说话,只是喝令那四个丫头不许闹。
探春就叹气道:
“这算什么大事,姨娘也太爱生气了!
我正有句话要和姨娘商量,难怪丫头说不知道你在哪儿,原来在这儿生气呢,快跟我来。”
尤氏、李纨都笑着说道:
“姨娘请到厅上来,咱们商量。”
赵姨娘没办法,只好和她们三个人出来,嘴里还不停地说长道短。
探春就说道:
“那些小丫头子们本来就是供人玩乐的,喜欢呢,就和她们说说笑笑,不喜欢就可以不理她们。
就算她们有不对的地方,也像猫儿狗儿抓咬了一下一样,能原谅就原谅,不能原谅的话,也只该叫管家媳妇们来,让她们去责罚,何苦自己不顾身份,大喊大叫,失了体统!
你看周姨娘,怎么不见有人欺负她,她也不去招惹别人。
我劝姨娘先回房去消消气,别听那些混帐人的挑唆,免得惹人笑话,自己犯傻,白白给别人当出气筒。
心里就算有天大的气,也再忍耐这几天,等太太回来,自然会处理。”
一番话说得赵姨娘闭上了嘴,只好回房去了。
这边探春气得对尤氏、李纨说:
“都这么大年纪了,做出来的事总是不让人敬重。
这算什么意思,值得吵一架,一点也不顾体面!
耳朵又软,心里又没算计。
这又是那些没脸的奴才们挑唆的,弄出个糊涂人来替他们出气。”
越想越气,就命人去查是谁挑唆的。
媳妇们只好答应着,出来后相视一笑,都说道:
“这就像大海捞针,上哪儿找去?”
只好把赵姨娘的人还有园子里的人都叫来盘问,大家都说不知道。
众人没办法,只好回禀探春:
“一时很难查出来,慢慢再访查;
但凡有说话不妥当的,一并来回禀,再责罚。”
探春的气渐渐消了才作罢。
正好艾官悄悄地回禀探春说道:
“都是夏妈平时和我们不对付,老是造谣生事。
前儿赖藕官烧纸钱,幸亏是宝玉叫她烧的,宝玉自己担下来了,她才没话说。
今天我给姑娘送手帕去,看见她和姨奶奶在一起说了半天,叽叽喳喳的,看见我才走开。”
探春听了,虽然知道其中的猫腻,也料定她们是一伙的,本来就都调皮捣蛋得很,就只是答应着,也不肯把这个当作真凭实据。
谁知夏婆子的外孙女儿蝉姐儿,是在探春那儿当差的,经常帮房里的丫鬟们买东西、跑腿传话,姑娘们对她都不错。
这天饭后,探春正到厅上理事。翠墨在家看屋子,就叫蝉姐儿出去叫小仆人买糕点去。
蝉姐儿说道:
“我刚扫了个大院子,腰腿酸痛得厉害,你叫别人去吧。”
翠墨笑着说道:
“我又叫谁去呢?
你赶紧去,我告诉你一句好话,你到后门顺路告诉你姥姥小心点。”
说着,就把艾官告发她姥姥的话告诉了她。
蝉姐儿听了,连忙接过钱说道:
“这个小蹄子也想捉弄人,等我去告诉姥姥。”
说着,就起身出去。到了后门边,只见厨房这会儿没什么事,大家都坐在台阶上闲聊,她姥姥也在里面。
蝉姐儿就叫一个婆子出去买糕点。
她一边骂,一边把刚才的话告诉了夏婆子。
夏婆子听了,又气又怕,就想去质问艾官,又想去探春那儿诉苦。
蝉姐儿连忙拦住说道:
“你老人家去了怎么说呢?
这话是怎么知道的,再传出去可就更不好了。
告诉你老人家防着点就是了,也不急于这一时!”
正说着,忽然看见芳官走来,扒着院门,笑着对厨房的柳家媳妇说道:
“柳嫂子,宝二爷说了:
晚饭的素菜要一样凉凉的、酸酸的东西,可别放香油弄腻了。”
柳家的笑着说道:
“知道了。
今天怎么派你来了,就为告诉这么一句要紧话?
你不嫌脏的话,进来逛逛呗?”
芳官刚进来,忽然有个婆子手里托着一碟糕点走来。
芳官就开玩笑说:
“谁买的热糕点?
我先尝一块。”
蝉姐儿一把接过去,说道:
“这是人家买的,你们还稀罕这个!”
柳家的看见了,连忙笑着说道:
“芳姑娘,你喜欢吃这个?
我这儿刚买了给你姐姐吃的,她还没吃,还收在那儿,干干净净没动过呢。”
说着,就拿了一碟出来,递给芳官,又说道:
“你等我进去给你炖口好茶来。”
一边进去,现生火炖茶。
芳官就拿着那糕点,举到蝉姐儿脸前,说道:
“谁稀罕吃你那糕点!
这个难道不是糕点?
我不过是说着玩罢了,你给我磕个头,我也不吃。”
说着,就把手里的糕点一块一块地掰碎,扔着打雀儿玩,嘴里笑着说道:
“柳嫂子,你别心疼,我回头买二斤给你。”
小蝉气得干瞪眼,冷笑着说道:
“雷公老爷也有眼睛,怎么不劈了这个作孽的?
她还气我呢。我哪能跟你们比,你们又有人进贡,又有人当贴心奴才,讨好你们,帮着你们说话。”
众媳妇都说道:
“姑娘们,算了吧!
天天见面就吵嘴。”
有几个机灵的,见她们对上了口,怕又生出事端,都抬脚各自走开了。
当下蝉姐儿也不敢太过分地说芳官,只能一边嘟囔着一边走了。
这边柳家的见人都散了,赶忙出来和芳官说道:
“前儿说的那件事儿,你提了没?”
芳官说道:
“说了。等过个一两天再提这事儿。
偏巧那个死不了的赵姨娘又和我闹了一场。
前儿给的那玫瑰露,你家姐姐吃了没?
她身子好点没?”
柳家的说道:
“可不都吃了。
她喜欢得不行,又不好意思再问你要。”
芳官说道:
“这不算什么,等我再要些来给她就是了。”
原来这柳家的有个女儿,今年才十六岁,虽然是厨房伙计的女儿,可长得跟平儿、袭人、紫鹃、鸳鸯她们一样标致。
因为她排行老五,所以叫她五儿。
她向来身体不太好,所以一直没得到什么差事。
近来柳家的见宝玉房里的丫鬟活儿轻松,人又多,而且又听说宝玉将来要把她们都放出去,所以现在就想把五儿送到宝玉房里去应个名儿。
正愁没门路呢,正巧这柳家的在梨香院当差,她为人细心又殷勤,伺候芳官她们比别的干娘还好。
芳官等人对她们也很不错,于是柳家的就和芳官说了,求芳官去跟宝玉说。
宝玉虽然答应了,只是最近生病,又赶上事儿多,还没来得及说。
前面的话少表,且说当下芳官回到怡红院,向宝玉回复了事情。
宝玉刚才听到赵姨娘吵闹,心里本来就不高兴,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只能等吵完了,打听到探春把赵姨娘劝走了,才从蘅芜苑回来,劝了芳官一阵,大家才安定下来。
现在见芳官回来,又说还要些玫瑰露给柳五儿吃。
宝玉赶忙说道:
“有呢,我又不怎么吃,你都拿给她吧。”
说着,就叫袭人把玫瑰露拿出来,一看瓶里也没多少了,就连瓶子一起给了芳官。
芳官就自己拿着瓶子去了。
正好柳家的带着女儿出来散心,在那边角落里逛了一圈,就回到厨房,正喝茶歇脚呢。
见芳官拿着一个五寸来高的小玻璃瓶过来,对着亮光一照,里面有小半瓶像胭脂一样的汁水,还以为是宝玉吃的西洋葡萄酒。
母女俩赶忙说道:
“快拿个旋子烫点滚水,你先坐下。”
芳官笑着说道:
“就剩这么多了,连瓶子都给你们吧。”
五儿听了,才知道是玫瑰露,赶忙接过来,谢了又谢。
芳官又问她:
“你好点了吗?”
五儿说道:
“今儿精神好点,就进来逛逛。
这后边一带,也没什么有意思的,不过是些大石头、大树和房子后墙,正经好看的景致也没瞧见。”
芳官说道:
“你怎么不往前边去?”
柳家的说道:
“我没让她往前去。
姑娘们也不认识她,要是有看不顺眼的人看见了,又得惹出一番是非。
明天就托你多照应她,等她有了房头,还怕没人带她逛吗?
只怕到时候逛腻了的日子都有呢。”
芳官听了,笑着说道:
“怕什么?有我呢。”
柳家的赶忙说道:
“哎哟哟,我的姑娘!
我们脸皮薄,可不像你们。”
说着,又倒了茶来。芳官哪里喝这茶,只漱了一口,就走了。
柳家的说道:
“我这儿忙着呢,五丫头去送送。”
五儿就送芳官出来,见四周没人,又拉着芳官说道:
“我托你的事儿,到底怎么样了?”
芳官笑着说道:
“我还能哄你不成?
我听说屋里正缺两个人的位置,还没补上呢。
一个是红玉的,琏二奶奶要了去,还没派人来顶替;
一个是坠儿的,也还没补上。
如今要你进去,也不算过分。
只是平儿老是跟袭人说,但凡涉及到人事变动和钱财的事儿,能拖一天是一天,这样更好。
如今三姑娘正想找个人立威呢,连她屋里的事儿都驳回了两三件,现在正盯着我们屋里找事儿呢,咱们何苦往网里钻!
要是她说了什么驳回的话,以后可就难办了。
不如等过段时间,老太太、太太闲下来了,到时候不管多大的事儿,先跟她们一说,没有办不成的。”
五儿说道:
“话虽然是这么说,可我性子急,等不了了。
趁着现在有机会,一来能给我妈争口气,也不枉她养我一场;
二来我要是有了月钱,家里也能宽裕点;
三来我心里也能畅快些,说不定这病就能好。
这样一来,就算请大夫、吃药,也能省下家里的钱。”
芳官说道:
“我都知道了,你就放心吧。”
两人告别后,芳官就走了,暂且不表。
单说五儿回来,和她娘对芳官的情义感激不已。
她娘说道:
“真没想到能得到这些东西,虽说这是个珍贵玩意儿,可吃多了也容易上火。
倒不如倒点送个人情,也是好的。”
五儿问道:
“送谁呀?”
她娘说道:
“送你舅舅的儿子,他昨天发了热病,也想吃这些东西。
我给他倒半盏去吧。”
五儿听了,半天没说话,只好随她妈倒了半盏,把剩下的连瓶子放在碗柜里。
五儿冷笑着说道:
“要我说,干脆别给他算了。要是有人盘问起来,又得惹出一场麻烦。”
她娘说道:
“哪用得着怕成这样,那还了得!
我们辛辛苦苦在里头,得点东西也是应该的。
难道还能算我们是偷的不成?”
说着,也不听五儿的,径直去了。
一直到了她哥哥家,她侄子正躺着呢,一见到这个,她哥嫂和侄子,没有不欢喜的。
马上从井里打了凉水,兑着喝了一碗,顿时觉得心里舒畅,头脑也清爽了。
剩下的半盏,用纸盖着,放在桌上。
正巧家里几个小厮,都是跟她侄子平时要好的,过来问候他的病情。
其中有个小伙子名叫钱槐,是赵姨娘的内侄。
他父母在库房管账,他自己被派去跟着贾环上学。
因为他家有点钱势,还没娶亲,平时就看上了柳家五儿长得标致,跟父母说了,想娶她为妻。
还曾经请了媒人再三去求亲。
柳家父母本来也愿意,无奈五儿坚决不同意,虽然没明说,但从行为举止上已经表现出来了,所以父母也不敢答应。
最近又想着让五儿进园子,就把这事儿越发丢开了,只等个三五年后放出来,再到外面去挑女婿。
钱家见她这样,也就算了。
可钱槐没能娶到五儿,心里又气又愧,发誓一定要把五儿娶到手,才算了了这个心愿。
今天他也跟人一起来看望柳家侄子,没想到柳家的也在。
柳家的忽然看见一群人来了,其中有钱槐,就借口忙,起身走了。
她哥嫂赶忙说道:
“姑妈怎么不吃茶就走啊?
还麻烦姑妈记挂着。”
柳家的笑着说道:
“只怕里面传饭,等有空了,再出来看侄子吧。”
她嫂子就从抽屉里拿出一个纸包,拿在手里送柳家的出来,走到墙角边,递给柳家的,又笑着说道:
“这是你哥哥昨天在门上值班,谁知道这五日一班,竟然这么冷清,一点外快都没捞着。
只有昨天有个粤东来的官员来拜访,送了上头两小篓子茯苓霜。
另外给了看门的人一篓当门礼,你哥哥分了这些。
这地方千年松柏最多,所以就取了茯苓的精液配了药,也不知道怎么就弄出这么好看的白霜来。
听说这东西最好用人乳冲着,每天早起吃一杯,最补人了;
其次用牛奶也行,实在没办法,用开水冲也可以。
我们想着,这正适合外甥女儿吃。
本来上午就打发小丫头给你家送去了,她说门锁着,连外甥女儿也出去了。
我本来想亲自去看看她,给她带去,又一想:
主子们都不在家,各处管得严,我又没什么差事,没什么要紧事跑什么呢?
况且这两天听说里头闹得家反宅乱的,要是惹上什么麻烦,可就不值当了。
姑娘来得正好,你就亲自给她带回去吧。”
柳家的道了谢,告辞回来。刚走到角门前,只见一个小仆人笑着说道:
“你老人家去哪儿了?
里头都派人传了好几趟了,我们三四个人到处找你,都没找到。
你老人家从哪儿来的呀?
这条路又不是回家的路,我都起疑心了。”
那柳家的笑骂道:
“好你个猴儿崽子……”
要知后事如何,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