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平儿出来吩咐林之孝家的道:
“能把大事化小,小事化了,才是兴旺的家族。
要是一点点小事,就大张旗鼓地折腾,那可不成体统。
现在把她母女俩带回去,照旧当差。
把秦显家的再打发回去。这事就别再提了。
只是以后每天都要小心巡查。”
说完,就起身走了。
柳家的母女连忙磕头谢恩,林之孝家的把她们带回园子,回禀了李纨和探春,二人都说:
“知道了,没出什么事就好。”
司棋等人白白高兴了一场。
那秦显家的好不容易等到这个机会钻了进来,可只高兴了半天。
她在厨房里正忙着接收家伙、米粮、煤炭等东西,还查出不少亏空,说道:
“粳米少了两石,常用米又多支了一个月的量,炭也没达到应有的数量。”
她一边打点着给林之孝家的送礼,偷偷准备了一篓炭、五百斤木柴、一担粳米,让子侄送到林之孝家去,又准备给账房送礼,还预备了几样菜蔬请几位同事,说道:
“我来了以后,全靠各位照应。
从现在起,咱们都是一家人了。
我要是有照顾不到的地方,还请大家多担待。”
正忙乱着,忽然有人来告诉她:
“吃过这顿早饭就出去吧。
柳嫂儿本来就没什么事,现在还是交给她管了。”
秦显家的听了,顿时如遭雷击,垂头丧气,立刻收起了架势,收拾东西走人。
送出去的东西白白浪费了许多,自己还得变卖家产来弥补亏空。
连司棋都气得够呛,可也没办法挽回,只好作罢。
赵姨娘因为彩云私自送了许多东西给贾环,被玉钏儿吵了出来,一直担心事情被查出来,每天都提心吊胆地打听消息。
忽然彩云来告诉她:
“都是宝玉揽下了这事,以后没事了。”
赵姨娘这才放下心来。没想到贾环听了这话,起了疑心,把彩云送给他的东西都拿出来,照着彩云的脸扔过去,说道:
“你这个两面三刀的东西!我不稀罕。
你要是不跟宝玉好,他怎么会替你顶罪。
你既然有胆子给我,就该谁都不告诉。
现在你既然告诉了他,我再要这些东西,也没什么意思了。”
彩云见贾环这样,急得赌咒发誓,甚至哭了起来。
她百般解释,可贾环就是不信,说道:
“要不是看在你平时的情分上,我就去告诉二嫂子,说你偷东西给我,我可不敢要。
你自己好好想想。”
说完,甩手就走了。
赵姨娘气得骂道:
“没出息的东西,坏心眼的孽障。”
彩云也哭得肝肠寸断。
赵姨娘百般安慰她:
“好孩子,他辜负了你的心意,我心里清楚。
让我把东西收起来,过几天他自然就回心转意了。”
说着,就要收东西。
彩云赌气把东西一股脑包起来,趁人不注意,拿到园子里,都扔到了河里,东西有的沉下去了,有的漂走了。
她自己气得晚上在被子里偷偷哭泣。
这时,宝玉的生日到了,原来宝琴也是这一天生日,两人同一天。
因为王夫人不在家,所以不像往年那么热闹。
只有张道士送了四样礼,还有换来的寄名符儿;
还有几处僧尼庙的和尚、姑子送了供品,以及寿星像、纸马、疏文,还有本命星官和值年太岁的周年换的锁儿。
家里常来往的男女先儿也来拜寿。
王子腾那边,还是送了一套衣服、一双鞋袜、一百个寿桃、一百束上等的银丝挂面。
薛姨妈那边的礼稍微次一等。其余家里人,尤氏送了一双鞋袜;
凤姐儿送了一个宫制的四面扣合荷包,里面装着一个金寿星和一件波斯国的玩器。
各庙中派人去放堂舍钱。
宝琴的礼物还有很多,就不一一细说了。
姐妹中送的礼物都很随意,有的送一把扇子,有的写一个字,有的画一幅画,有的作一首诗,只是应个景罢了。
这一天,宝玉清晨起来,梳洗完毕,穿戴整齐出来。
到了前厅院子里,李贵等四五个人已经在那里设好了天地香烛,宝玉点上香。
行完礼,奠茶烧纸后,就到宁国府的宗祠和祖先堂两处行礼,出来到月台上,又朝着远方拜了贾母、贾政、王夫人等。
然后顺路到尤氏的上房,行完礼,坐了一会儿,才回到荣国府。
先到薛姨妈那里,薛姨妈再三挽留,然后又遇见薛蝌,谦让了一番,才进了园子。
晴雯、麝月二人跟着,小丫头夹着毡子,从李氏开始,一个一个到各房去行礼。
又出了二门,到李、赵、张、王四个奶妈家,谦让了一阵,才回来。
虽然众人要行礼,宝玉都没接受。
回到房中,袭人等人只是来说一声祝贺的话就行了。
王夫人有话,不让年轻人接受行礼,怕折了福寿,所以都不用磕头。
歇了一会儿,贾环、贾兰等人来了,袭人连忙拉住他们,坐了一会儿,他们就走了。
宝玉笑着说:
“走累了!”
就歪在床上。
才喝了半盏茶,就听见外面叽叽喳喳一群丫头笑着进来,原来是翠墨、小螺、翠缕、入画,邢岫烟的丫头篆儿,奶子抱着巧姐儿,还有彩鸾、绣鸾八九个人,都抱着红毡笑着走来,说道:
“来拜寿的人都快把门挤破了,快拿吃的来我们吃。”
刚进来时,探春、湘云、宝琴、岫烟、惜春也都来了。
宝玉连忙迎出来,笑着说:
“不敢劳驾,快准备好茶!”
大家进了房间,免不了互相推让一番,然后各自坐下。
袭人等人捧上茶来,才喝了一口,平儿打扮得花枝招展地来了。
宝玉连忙迎出来,笑着说:
“我刚才到凤姐姐那里,进去回了话,没见到她,我又打发人进去问候姐姐。”
平儿笑道:
“我正在给你姐姐梳头,出不来回你。
后来听说你又让人问候我,我哪里当得起,所以特地赶来磕头。”
宝玉笑道:
“我也当不起。”
袭人早就在外间摆好了座位,让平儿坐下。
平儿就行福礼,宝玉作揖不迭。
平儿就跪了下去,宝玉也赶忙跪下,袭人连忙把他们搀起来。
平儿又行了一福礼,宝玉又还了一揖。
袭人笑着推宝玉:
“你再作揖。”
宝玉道:
“已经完了,怎么又作揖?”
袭人笑道:
“这是她来给你拜寿。
今天也是她的生日,你也该给她拜寿。”
宝玉听了,高兴得连忙作揖,说道:
“原来今天也是姐姐的生日。”
平儿也连连万福。
湘云拉着宝琴、岫烟说道:
“你们四个人互相拜寿,得拜上一天才够。”
探春连忙问道:
“原来邢妹妹也是今天生日?
我怎么就忘了。”
急忙命丫头:
“去告诉二奶奶,赶紧补一份礼,和琴姑娘的一样,送到二姑娘屋里去。”
丫头答应着去了。
岫烟见湘云直接说了出来,没办法,只好到各房去表示一下。
探春笑道:
“倒挺有意思的,一年十二个月,每个月都有几个人过生日。
人多了,就这么巧,有的是三个人同一天生日,有的是两个人同一天生日。
大年初一是大姐姐的生日,怪不得她福气大,生日比别人都早。
那天还是太祖太爷的生日冥寿。过了灯节,就是老太太和宝姐姐,她们娘儿俩生日赶得巧。
三月初一是太太,初九日是琏二哥哥。
二月没人过生日。”
袭人道:
“二月十二是林姑娘的生日,怎么没人?
只是她不是咱们家的人罢了。”
探春笑道:
“我这记性怎么这么差!”
宝玉笑着指着袭人说:
“她和林妹妹是同一天生日,所以她记得。”
探春笑道:
“原来你们俩是同一天生日。
每年连个头都不给我们磕一个。
平儿的生日我们也不知道,这也是刚刚才知道。”
平儿笑道:
“我们是那些没什么地位的人,生日也没福气让人来拜寿,也没有接受行礼的资格,何必声张,悄悄过去就算了。
今天她又偏偏说出来了,等姑娘们回房,我再去行礼吧。”
探春笑道:
“也不敢打扰你。
只是今天倒要给你过个生日,我心里才踏实。”
宝玉、湘云等人齐声说:
“很对。”
探春就吩咐丫头:
“去告诉她奶奶,就说我们大家说了,今天一天不让平儿出去,我们大家凑份子给她过生日呢。”
丫头笑着去了,过了一会儿回来说:
“二奶奶说了,多谢姑娘们给她面子。
不知道过生日给她准备些什么吃的,只要别忘了二奶奶,就不来打扰了。”
众人都笑了。
探春接着说:
“碰巧今天里头厨房不准备饭,下面做菜这些事,都是外面收拾。
咱们就凑钱,叫柳家的来做,在咱们这里收拾倒也不错。”
众人都说好。
探春一边派人去问李纨、宝钗、黛玉的意见,一边派人去传柳家的进来,吩咐她在内厨房赶紧准备两桌酒席。
柳家的不知道怎么回事,就说:
“外厨房都已经准备好了。”
探春笑道:
“你原来不知道,今天是平姑娘的生日。
外面准备的是上头的饭菜,现在我们私下又凑了份子,专门为平姑娘准备两桌请她。
你就挑些新鲜巧妙的菜蔬准备来,开了账我去领钱。”
柳家的笑道:
“原来今天也是平姑娘的生日,我竟不知道。”
说着,就向平儿磕下头去,平儿慌忙把她拉起来。
柳家的赶忙去准备酒席。
这里探春又邀请宝玉,一起到厅上去吃面,等李纨、宝钗都来了,又派人去请薛姨妈和黛玉。
因为天气暖和,黛玉的病渐渐好了,所以也来了。
大家欢聚一堂,厅里挤满了人。
没想到薛蝌又送了巾、扇、香、帛四色寿礼给宝玉,宝玉就过去陪他吃面。
两家都摆了寿酒,互相赠送,彼此都领了对方的情。
到了中午,宝玉又陪薛蝌喝了两杯酒。宝钗带着宝琴过来给薛蝌行礼,敬完酒,宝钗嘱咐薛蝌:
“家里的酒就不用送到那边去了,这些虚礼可以免了。
你就请伙计们吃吧。
我们和宝兄弟进去,还要招待别人,就不能陪你了。”
薛蝌连忙说:
“姐姐兄弟只管请便,只怕伙计们也快来了。”
宝玉又赶忙告罪,才和姐妹们回来。
一进角门,宝钗就吩咐婆子把门锁上,把钥匙要过来自己拿着。
宝玉连忙说:
“这道门何必关呢,又没多少人走。
况且姨娘、姐姐、妹妹都在里头,要是回去取东西,多麻烦。”
宝钗笑道:
“小心点总没错。你看你们那边,这几天出了不少事,可我们这边一个人都没牵扯进去,可见这门关着还是有作用的。
要是开着,保不准那些人图方便,抄近路从这里走,能拦得住谁?
不如锁上,连妈和我也能约束一下,大家都别走。
就算出了事,也赖不到我们这边的人。”
宝玉笑道:
“原来姐姐也知道我们那边最近丢东西的事?”
宝钗笑道:
“你只知道玫瑰露和茯苓霜这两件事,那是因为涉及到人,才知道了这两件东西;
要不是因为人,你连这两件事都还不知道呢。
殊不知还有几件比这两件更严重的事。
要是以后查不出来,那是大家的福气,要是查出来,不知道要连累多少人呢!
你也是个不管事的人,我才告诉你。
平儿是个明白人,我前几天也告诉她了,因为她奶奶不在,所以让她心里有数。
要是查不出来,大家就当没事;
要是查出来,她心里已经有了打算,自有头绪,也不会冤枉好人。
你就听我的,以后小心点就是了,这话可别告诉别人。”
说着,来到沁芳亭边,只见袭人、香菱、待书、素云、晴雯、麝月、芳官、蕊官、藕官等十来个人都在那里看鱼玩耍。
见他们来了,都说:
“芍药栏里已经准备好了,快去入席吧。”
宝钗等人就带着她们一起到了芍药栏中的红香圃三间小敞厅内。
连尤氏也已经请过来了,大家都在那里,就差平儿了。
原来平儿出去后,有赖、林等几家送了礼来,接二连三的,上中下三等家人,来拜寿送礼的不少,平儿忙着打发赏钱、道谢,一面又把各种情况都回明了凤姐儿,有的留下,有的不收,有的收下后立刻赏给了别人。
忙了一阵,又一直等到凤姐儿吃过面,才换了衣裳,往园子里来。
刚进园子,就有几个丫鬟来找她,一起到了红香圃中。
只见宴席已经摆好,座褥铺着芙蓉花样。
众人都笑着说:
“寿星到齐了。”
上面的四个座位,一定要让宝琴、岫烟、平儿、宝玉四个人坐,可他们四个都不肯。
薛姨妈说:
“我年纪大了,又和你们年轻人合不来,我觉得拘束,不如我到厅上随便躺躺倒好。
我也吃不了多少东西,又不太能喝酒,这里让给他们,倒自在些。”
尤氏等人坚持不肯。
宝钗道:
“这样也行,倒是让妈在厅上躺着更自在,有爱吃的送些过去,也更随意。
而且前头没人,还能照看一下。”
探春等人笑道:
“既然这样,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于是大家把薛姨妈送到议事厅上,眼看着让丫头们铺了锦褥、靠背和引枕之类的东西,又嘱咐:
“好好给姨太太捶腿,要茶要水别推三阻四的。
等送了东西来,姨太太吃了,就赏你们吃。
可别离开这里。”
小丫头们都答应了。
探春等人这才回来。
最后让宝琴、岫烟二人坐在上位,平儿面西坐,宝玉面东坐。
探春又把鸳鸯请来,二人并肩对面陪着。
西边的一桌,宝钗、黛玉、湘云、迎春、惜春依次而坐,又拉了香菱、玉钏儿二人坐在旁边。
第三桌,尤氏、李纨又拉了袭人、彩云作陪。
第四桌就是紫鹃、莺儿、晴雯、小螺、司棋等人围坐在一起。
当下探春等人还要敬酒,宝琴等四人都说:
“再这么闹,一天都坐不成了。”
这才作罢。
两个女先儿要弹词祝寿,众人都说:
“我们没人想听那些闲话,你到厅上去说给姨太太解闷吧。”
一面又把各种吃食挑选了一些,让人送给薛姨妈。
宝玉便说:
“光坐着没意思,得行个酒令才好。”
众人有的说行这个酒令好,有的说行那个酒令好。
黛玉道:
“依我说,拿笔砚把各种酒令都写下来,做成阄儿,咱们抓着哪个就用哪个。”
众人都觉得这个办法好。
就命人拿了一副笔砚和花笺。香菱最近学了诗,又天天学写字,看到笔砚就很高兴,连忙起身说:
“我来写。”
大家想了一会儿,一共想出了十来个酒令,念着,香菱一一写了下来,搓成阄儿,扔在一个瓶子里。
探春便让平儿来抽,平儿在里面搅了搅,用筷子夹出一个,打开一看,上面写着“射覆”二字。
宝钗笑道:
“把酒令里最难的祖宗拈出来了。
‘射覆’从古就有,现在已经失传了,这是后人编的,比其他酒令都难。
这里头一半人都不会,不如毁了,再拈一个雅俗共赏的。”
探春笑道:
“既然拈出来了,怎么能毁了呢。
现在再拈一个,如果是雅俗共赏的,就让她们行那个。
咱们就行这个‘射覆’。”
说着,又叫袭人拈了一个,是“拇战”。
史湘云笑着说:
“这个简单爽快,合我的脾气。
我可不玩这个‘射覆’,玩这个太闷人了,我去划拳好了。”
探春道:
“就她乱改酒令,宝姐姐快罚她一杯。”
宝钗不由分说,就给湘云灌了一杯酒。
探春道:
“我喝一杯,我是令官,也不用多说,听我安排。”
命人取来令骰和令盆,“从琴妹开始掷,挨着往下掷,掷出相同点数的两个人就玩射覆。”
宝琴一掷,是个“三”,岫烟、宝玉等人掷的都不对,直到香菱才掷出一个“三”。
宝琴笑道:
“只能在室内玩这个,要是说到外面去,可就没头绪了。”
探春道:
“那是自然。三次猜不中的罚一杯。你覆,她射。”
宝琴想了一想,说了个“老”字。
香菱本来就不太熟悉这个酒令,一时想不出来,满屋子满桌子都找不到和“老”字相连的成语。
湘云先听到了,就到处乱看,忽然看见门斗上贴着“红香圃”三个字,就知道宝琴覆的是“吾不如老圃”的“圃”字。
见香菱猜不出来,众人击鼓又在催促,就悄悄地拉香菱,教她说“药”字。
黛玉偏偏看见了,说“快罚她,又在那里偷偷传递答案呢。”
这一喊,哄得众人都知道了,连忙又罚了湘云一杯,气得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于是香菱也被罚了一杯。
接下来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
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宝钗笑道:
“这个‘人’字太宽泛了。”
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覆一射,就不宽泛了。”
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
宝钗一想,看到席上有鸡,便猜到她用的是“鸡窗”“鸡人”这两个典故,于是射了一个“埘”字。
探春知道她射中了,用的是“鸡栖于埘”的典故,二人相视一笑,各饮了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及了,早就和宝玉“三”“五”乱叫着划起拳来。
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桌子也“七”“八”乱叫着划起来。
平儿、袭人也组成一对划拳,只听得她们腕上的镯子叮当作响。
不一会儿,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这三个人要行酒底酒面。
湘云便说:
“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总共凑成一句话。
酒底要和人事相关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笑着说:
“只有她的酒令比别人麻烦,倒也有意思。”
便催促宝玉快说。宝玉笑道:
“谁玩过这个呀,也得让我想一想。”
黛玉便道:
“你多喝一杯,我替你说。”
宝玉真的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说得大家都笑了,说:“这一串连起来倒有些意思。”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出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酒令结束,鸳鸯、袭人等说的都是一句俗话,并且都带一个“寿”字,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拳,这时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上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
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了一口酒。
湘云划拳输了,要行酒面、酒底。宝琴笑道:
“请君入瓮。”
大家都笑起来,说道:
“这个典故用得恰当。”
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砰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说得众人都笑了,说道:
“好一个绞尽脑汁的!
怪不得她出这个酒令,故意惹人发笑。”
又听她说出酒底。湘云喝了酒,挑了一块鸭肉咬了一口,忽然看见碗里有半个鸭头,就挑出来吃脑子。
众人催促她:
“别只顾着吃,快说酒底。”
湘云便用筷子举着鸭头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众人笑得更厉害了,引得晴雯、小螺、莺儿等一群人都走过来说:
“云姑娘就会逗趣儿,拿我们开玩笑,快罚一杯才是!
怎么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呀?
倒得每人给我们一瓶子桂花油擦擦。”
黛玉笑道:
“她倒是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牵连到盗窃的官司。”
众人没在意这话,宝玉却明白其中意思,赶忙低下了头。
彩云心里有鬼,不禁红了脸。
宝钗赶忙暗暗地瞪了黛玉一眼。
黛玉后悔自己失言,本来是逗宝玉的,却忘了会牵连到彩云,后悔不已,赶忙通过继续行令划拳岔开了话题。
接下来宝玉恰好和宝钗对了点子。
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道宝钗是在开玩笑,指的是自己佩戴的通灵宝玉,便笑道:
“姐姐拿我打趣,我可射中了。
说出来姐姐别生气,就是姐姐的名讳‘钗’字。”
众人问道:
“怎么解释?”宝玉道:“她说是‘宝’,下面自然联想到‘玉’。
我射‘钗’字,旧诗里有‘敲断玉钗红烛冷’,这不就射中了嘛。”
湘云说道:
“这用的是眼前的事,使不得,你们两个人都该罚。”
香菱赶忙说道:
“不只是眼前事,这也是有出处的。”
湘云说道:
“‘宝玉’二字并没有什么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许会有,诗书典籍里并没有,算不得数。”
香菱说道:
“前几天我读岑参的五言律诗,其中有一句‘此乡多宝玉’,你怎么就忘了呢?
后来又读李商隐的七言绝句,还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他俩的名字原来都在唐诗里呢。”
众人笑着说道:
“这可把你问住了,快罚一杯。”
湘云无话可说,只得喝了一杯。
大家又继续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
这些人因为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尽情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
满厅里红的绿的飞舞,玉器珠宝晃动,真是热闹非凡。
玩了一会儿,大家起身离席,稍微散了散,忽然发现湘云不见了,大家只当她到外面方便,一会儿就回来,谁知等了很久都没动静,便派人到处去找,可哪里找得到。
接着林之孝家的带着几个老婆子来了,一来担心有正事要吩咐,二来怕丫鬟们年轻,趁着王夫人不在家,不听从探春等人的约束,肆意痛饮,失了体统,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事。探春见她们来了,就知道她们的来意,赶忙笑着说:
“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啦。
我们没喝多少酒,不过是大家一起玩笑,把酒当作个引子,妈妈们别担心。”
李纨、尤氏也都笑着说:
“你们去歇着吧,我们也不敢让她们多喝。”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说:
“我们知道,就是老太太让姑娘们喝酒,姑娘们都不肯喝,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是玩闹罢了。
我们怕有什么事,来打听一下。
二来天变长了,姑娘们玩一会儿,还该吃点小点心。
平日里又不太吃杂七杂八的东西,现在喝了一两杯酒,要是不多吃点东西,恐怕伤身体。”
探春笑道:
“妈妈们说得对,我们也正想吃呢。”
于是回头吩咐拿点心来。两旁的丫鬟们答应着,赶忙去传点心。
探春又笑着说:
“你们去歇着吧,或者去姨妈那里说说话。
我们马上派人送酒给你们喝。”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答:
“不敢领受了。”
又站了一会儿,才退了出去。
平儿摸着脸笑道:
“我的脸都热了,都不好意思见她们。
依我说,咱们就收了吧,别惹她们再来,不然就没意思了。”
探春笑道:
“没关系,反正咱们又不是真的拼命喝酒。”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来:
“姑娘们快去看云姑娘,她喝醉了,贪图凉快,在山子后头的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众人听了,都笑着说:
“快别吵嚷。”
说着,都走过去看,果然看见湘云睡在山石偏僻处的一个石凳子上,已经睡得香甜,四周的芍药花飘落在她身上,满头满脸、衣襟上都是红色的花瓣,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上,也被落花掩埋了一半,一群蜂蝶闹哄哄地围着她,她还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又是喜爱,又是好笑,赶忙上前去推她、搀扶她。
湘云嘴里还在说梦话,说着酒令,嘟嘟囔囔地说道: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众人笑着推她,说道:
“快醒醒,吃饭去,这潮湿的凳子上睡觉会生病的。”
湘云慢慢地睁开眼睛,看到众人,低头看了看自己,才知道自己喝醉了。
她本来是来纳凉找安静地方的,没想到因为多罚了两杯酒,身体娇弱不胜酒力,就睡着了,心里反而觉得有些羞愧。
连忙起身,挣扎着和大家一起来到红香圃中,漱了口,又喝了两杯浓茶。
探春赶忙让人把醒酒石拿来给她含在嘴里,一会儿又让她喝了些酸汤,这才感觉好了一些。
当下众人又选了几样果菜给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过来。
宝钗等人吃过点心,大家有的坐着,有的站着,有的在外面赏花,有的扶着栏杆看鱼,各自随意,说笑不停。
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在一旁观局。
黛玉和宝玉在一丛花下小声说着话,也不知道在说什么。
只见林之孝家的带着一群女人,押着一个媳妇进来。
那媳妇满脸愁容,不敢进厅,只走到台阶下,就朝上跪下,磕头磕得砰砰响。
探春因为一块棋受到了对方的攻击,算来算去总算做了两个眼,便放弃了一步官着,两只眼睛盯着棋盘,一只手伸在棋盒里,不停地抓弄棋子思考,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探春回头要茶的时候才看见,问道:
“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指着那媳妇说:
“这是四姑娘屋里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是园子里伺候的人。
她嘴很不饶人,刚才我听到她说的话,都不敢回禀姑娘,应该把她撵出去才是。”
探春道:
“怎么不回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道:
“刚才大奶奶都到厅上姨太太那里去了,我碰到她,已经回明了,她让我来回姑娘。”
探春道:
“怎么不回二奶奶?”
平儿道:
“不回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探春点点头道:
“既然这样,就把她撵出去,等太太来了,再做定夺。”
说完,又继续下棋。
林之孝家的带着那人出去了,这里暂且不表。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远远地就明白了彼此的心意。
黛玉便说道:
“你家三丫头倒是个懂事的人。
虽然让她管些事,却也一步都不肯多走。
换了差不多的人,早就作威作福了。”
宝玉道:
“你不知道。
你生病的时候,她做了好几件事呢。
这园子也分给人管了,现在多掐一根草都不行。
还处理了几件事,专门拿我和凤姐姐做例子,来约束别人。
她可是个心里很有算计的人,哪里只是懂事而已!”
黛玉说道:
“这样才好,咱们家里花费太大了。
我虽然不管事,但平时闲下来,替你们算计,发现家里出的多,进的少,现在要是不节俭,以后恐怕难以为继。”
宝玉笑道:
“不管以后怎么样,总不会短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找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打算走,只见袭人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两钟新沏的茶,问道:
“她去哪儿了?
我见你们俩半天没喝茶,特意倒了两钟来,她又走了。”
宝玉说道:
“那不是她,你给她送去吧。”
说着自己拿了一钟。
袭人便送那钟茶去,正好宝钗和黛玉在一起,只有一钟茶,袭人便说:
“哪位渴了哪位先接,我再去倒。”
宝钗笑道:
“我倒不渴,只要一口漱漱口就够了。”
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把剩下的半杯递给黛玉。
袭人笑道:
“我再去倒。”
黛玉笑道:
“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让我多喝茶,这半钟就够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说完把茶喝完,放下杯子。
袭人又来接宝玉的杯子。
宝玉便问道:
“这半天没见芳官,她在哪儿呢?”
袭人四处看了看,说道:
“刚才还在这里和几个人斗草,这会儿不见了。”
宝玉听了,赶忙回到房中,果然看见芳官面朝里睡在床上。
宝玉推她道:
“快别睡了,咱们到外面玩去,一会儿就该吃饭了。”
芳官说道:
“你们吃酒都不理我,让我闷了半天,可不就来睡觉了。”
宝玉拉她起来,笑道:
“咱们晚上在家里再吃,回来我让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一起吃饭,怎么样?”
芳官说道:
“藕官、蕊官都不上桌,就我一个人在那儿,也没意思。
我也吃不惯面条,早上也没吃好。
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儿吃了就完事。
要是晚上吃酒,可别让人管着我,我要尽情吃个够才罢休。
我以前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如今学了唱戏,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闻到酒味了。
趁今天,我可要放开了吃。”
宝玉道:“这容易。”
正说着,只见柳家的果然派人送了一个盒子来。
小燕接过,揭开一看,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一大碗热气腾腾、碧绿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小燕把盒子放在桌上,去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盛了一碗饭。
芳官说:
“这么油腻,谁吃这些东西。”
只把汤泡了饭吃了一碗,挑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
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平常的味道更好,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盛了半碗饭,泡着汤吃,觉得十分香甜可口。
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完后,小燕要把剩下的送回去。
宝玉说道:
“你吃了吧,要是不够,再要些来。”
小燕说道:
“不用要了,这就够了。
刚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这个,足够了,不用再吃了。”
说着,就站在桌旁把东西都吃完了,还留下两个卷酥,说道:
“这个留着给我妈吃。
晚上要是吃酒,给我两碗酒喝就行了。”
宝玉笑道:
“你也爱喝酒?
等着咱们晚上痛痛快快喝一场。
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不错,只是平时不好意思喝。
趁今天大家都放开了。
还有一件事,我本来想着嘱咐你,结果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以后芳官都要你照顾,她要是有什么做得不对的地方,你提醒她,袭人照应不过来这么多人。”
小燕说道:
“我都知道,你不用担心。
只是五儿怎么办呢?”
宝玉说道:
“你跟柳家的说,明天直接让她进来吧,等我跟她们说一声就行了。”
芳官听了,笑道:
“这倒是正事。”
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伺候洗手、倒茶,自己收拾了餐具,交给婆子,也洗了手,就去找柳家的了,这里暂且不表。
宝玉便出来,仍旧往红香圃去找姐妹们,芳官在后面拿着巾扇跟着。
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手挽手回来了。
宝玉问道:
“你们去做什么了?”
袭人说道:
“饭已经摆好了,等你去吃饭呢。”
宝玉便笑着把刚才吃饭的事告诉了她们俩。
袭人笑道:
“我说你就像猫儿吃食,闻到香味就来劲。
隔着锅的饭就是香。
虽然这样,你也该上去陪陪她们,多少应个景。”
晴雯用手指戳了戳芳官的额头,说道:
“你就是个小妖精,什么时候跑过去吃饭的,你们俩怎么就约好了?
也不告诉我们一声。”
袭人笑道:
“不过是碰巧遇到的,说约好那是没有的事。”
晴雯说道:
“既然这样,那我们都没用了。
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伺候你就够了。”
袭人笑道:
“我们都走了行,你可走不得。”
晴雯说道:
“我第一个要走,我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还没用。”
袭人笑道:
“要是那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会补呢?
你别跟我装模作样的,我让你做点什么,你懒得出奇,针线都不碰。
反正都是他的事,你就都不肯做。
怎么我才走了几天,你就病得要死要活的,一夜不顾性命地给他把衣服补出来了,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倒是说话呀!
别光装傻,跟我笑,这可没用。”
大家说着,来到厅上。
薛姨妈也来了。
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
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应付一下而已。
不一会儿吃完饭,大家喝茶聊天,又随意说笑起来。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玩了一圈,采了些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
这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个说:“我有罗汉松。”
另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说:“我有星星翠。”那个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里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罚她,又在那里私相传递呢。”
哄得众人都知道了,连忙又罚了一杯,气得湘云拿筷子敲黛玉的手。
于是罚了香菱一杯。
下一轮是宝钗和探春对了点子。
探春便覆了一个“人”字。
宝钗笑道:
“这个‘人’字太宽泛了。”
探春笑道:“添一个字,两覆一射,就不宽泛了。”
说着,便又说了一个“窗”字。
宝钗一想,因见席上有鸡,便射着她是用“鸡窗”“鸡人”二典了,因射了一个“埘”字。
探春知道她射着了,用的是“鸡栖于埘”的典,二人一笑,各饮一口门杯。
湘云等不及,早和宝玉“三”“五”乱叫,划起拳来。
那边尤氏和鸳鸯隔着席也“七”“八”乱叫划起来。
平儿、袭人也作了一对划拳,叮叮当当,只听得腕上的镯子响。
一时湘云赢了宝玉,袭人赢了平儿,尤氏赢了鸳鸯,三个人要行酒底酒面,湘云便说:“酒面要一句古文,一句旧诗,一句骨牌名,一句曲牌名,还要一句时宪书上的话,共总凑成一句话。
酒底要关人事的果菜名。”
众人听了,都笑说:
“惟有她的令也比人唠叨,倒也有意思。”
便催宝玉快说。
宝玉笑道:
“谁说过这个,也等想一想儿。”
黛玉便道:
“你多喝一钟,我替你说。”
宝玉真个喝了酒,听黛玉说道:
“落霞与孤鹜齐飞,风急江天过雁哀,却是一只折足雁,叫得人九回肠,——这是鸿雁来宾 。”
说得大家笑了,说道:“这一串子倒有些意思。”
黛玉又拈了一个榛穰,说酒底道:
“榛子非关隔院砧,何来万户捣衣声?”
令完,鸳鸯、袭人等皆说的是一句俗话,都带一个“寿”字的,这里就不多赘述了。
大家轮流乱划了一阵,这一轮上面湘云又和宝琴对了手,李纨和岫烟对了点子。
李纨便覆了一个“瓢”字,岫烟便射了一个“绿”字,二人会意,各饮一口。
湘云的拳却输了,请她说酒面、酒底。
宝琴笑道:“请君入瓮 。”
大家笑起来,说道:
“这个典用得当。”
湘云便说道:
“奔腾而澎湃,江间波浪兼天涌,须要铁锁缆孤舟,既遇着一江风,——不宜出行。”
说得众人都笑了,说道:
“好个胡诌到肠子都断了的!
怪道她出这个令,故意惹人笑。”
又听她说酒底。
湘云吃了酒,拣了一块鸭肉咬了一口,忽见碗内有半个鸭头,便拣了出来吃脑子 。
众人催她:
“别只顾吃,到底快说了。”
湘云便用筷子举着说道:
“这鸭头不是那丫头,头上那讨桂花油? ”
众人越发笑起来,引得晴雯、小螺、莺儿等一干人都走过来说:
“云姑娘会逗趣儿,拿我们取笑儿,快罚一杯才罢!
怎见得我们就该擦桂花油的?
倒得每人给一瓶子桂花油擦擦。”
黛玉笑道:
“他倒有心给你们一瓶子油,又怕连累着打盗窃的官司。”
众人没领会她的意思,宝玉却明白,忙低了头。
彩云心里有鬼,不觉红了脸。
宝钗忙暗暗地瞅了黛玉一眼。
黛玉自悔失言,原本是打趣宝玉的,却忘了会打趣到彩云,后悔不已,赶忙一顿行令划拳岔开了话题。
底下宝玉可巧和宝钗对了点子。
宝钗覆了一个“宝”字,宝玉想了一想,便知是宝钗作戏,指自己所佩通灵玉而言,便笑道:
“姐姐拿我作雅谑,我却射着了。
说出来姐姐别恼,就是姐姐的讳‘钗’字就是了。”
众人道:“怎么解?”
宝玉道:“她说‘宝’,底下自然是‘玉’了。我射‘钗’字,旧诗曾有‘敲断玉钗红烛冷’,岂不射着了。”
湘云说道:“这用时事却使不得,两个人都该罚。”
香菱忙道:“不止时事,这也有出处。”
湘云道:“‘宝玉’二字并无出处,不过是春联上或有之,诗书纪载并无,算不得。”
香菱道:“前日我读岑嘉州五言律,现有一句说‘此乡多宝玉’,怎么你倒忘了?
后来又读李义山七言绝句,又有一句‘宝钗无日不生尘’,我还笑说她两个名字都原来在唐诗上呢。”
众人笑说:“这可问住了,快罚一杯。”
湘云无话,只得饮了。
大家又该对点的对点,划拳的划拳。这些人因贾母、王夫人不在家,没了管束,便任意取乐,呼三喝四,喊七叫八。
满厅中红飞翠舞,玉动珠摇,真是十分热闹。
玩了一会,大家方起席散了一散,忽然不见了湘云,只当她到外头方便去了,一会就来,谁知越等越没了踪影,派人各处去找,哪里找得着。
接着林之孝家的同着几个老婆子来,一来生怕有正事需要呼唤,二来担心丫鬟们年轻,趁着王夫人不在家,不服探春等人的管束,肆意痛饮,失了体统,所以来看看有没有事。
探春见她们来了,便知道她们的来意,忙笑道:
“你们又不放心,来查我们来了。
我们没有多吃酒,不过是大家玩笑,把酒当作个引子,妈妈们别担心。”
李纨、尤氏也都笑着说:
“你们歇着去罢,我们也不敢让她们多吃了。”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说:
“我们知道,连老太太叫姑娘们吃酒,姑娘们还不肯吃,何况太太们不在家,自然是玩罢了。
我们怕有事,来打听打听。
再者天变长了,姑娘们玩一会子还该吃些小点心。
平时又不大吃杂东西,如今喝了一两杯酒,若不多吃些东西,怕伤身体。”
探春笑道:
“妈妈们说得是,我们也正要吃呢。”
因回头命取点心来。两旁丫鬟们答应了,忙去传点心。
探春又笑着谦让:
“你们歇着去罢,或是到姨妈那里说说话儿去。
我们马上打发人送酒给你们喝。”
林之孝家的等人笑着回道:
“不敢领受了。”
又站了一会,才退了出来。
平儿摸着脸笑道:
“我的脸都热了,也不好意思见她们。
依我说竟收了罢,别惹她们再来,倒没意思了。”
探春笑道:
“不相干,横竖咱们不认真喝酒就罢了。”
正说着,只见一个小丫头笑嘻嘻地走来:
“姑娘们快瞧云姑娘去,吃醉了图凉快,在山子后头一块青板石凳上睡着了。”
众人听说,都笑道:
“快别吵嚷。”
说着,都走来看时,果见湘云卧于山石僻处一个石凳子上,已经睡得香甜,四面芍药花飞了她一身,满头脸衣襟上皆是红香散乱,手中的扇子掉在地下,也半被落花埋了,一群蜂蝶闹哄哄地围着她,又用鲛帕包了一包芍药花瓣枕着。
众人看了,又是喜爱,又是好笑,忙上来推唤搀扶。
湘云口内还在说酒令,嘟嘟囔囔地说:
“泉香而酒冽,玉碗盛来琥珀光,直饮到梅梢月上,醉扶归,——却为宜会亲友 。”
众人笑着推她说道:
“快醒醒儿吃饭去,这潮凳上还睡出病来呢。”
湘云慢慢睁开眼睛,见了众人,低头看了一看自己,才知道自己醉了。
原本是来纳凉避静的,没想到因为多罚了两杯酒,身体娇弱受不了,便睡着了,心里反倒觉得羞愧。
连忙起身,挣扎着和大家一起来到红香圃中,漱了口,又喝了两盏浓茶。
探春急忙命人将醒酒石拿来给她含在口中,又让她喝了一些酸汤,这才觉得好了些。
当下又选了几样果菜给凤姐送去,凤姐儿也送了几样来。
宝钗等吃过点心,大家也有坐着的,也有站着的,也有在外观花的,也有扶栏观鱼的,各自随意,说笑不停。探春便和宝琴下棋,宝钗、岫烟在一旁观局。
黛玉和宝玉在一簇花下小声说着话,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只见林之孝家的和一群女人带了一个媳妇进来。
那媳妇愁眉苦脸,也不敢进厅,只到了阶下,便朝上跪下了,磕头磕得砰砰响。
探春因为一块棋受到攻击,算来算去只能做两个眼,便放弃了一些官着,两眼只盯着棋盘,一只手却伸在盒子里,只管抓弄棋子思考,林之孝家的站了半天,因为回头要茶时,才看见,问道:
“什么事?”
林之孝家的便指着那媳妇说道:
“这是四姑娘屋里的小丫头彩儿的娘,现在是园子里伺候的人。
嘴很不老实,刚才是我听见了,问她,她说的话都不敢回禀姑娘,这样的人得撵出去才是。”
探春说道:
“怎么不回大奶奶?”
林之孝家的说道:
“方才大奶奶都往厅上姨太太处去了,我迎面碰见,已经回明白了,她让我来回姑娘。”
探春说道:
“怎么不回二奶奶?”
平儿说道:
“不回去也罢,我回去说一声就是了。”
探春点点头说道:
“既然这样,就把她撵出去,等太太来了,再做定夺。”
说毕,仍又下棋。
这林之孝家的带了那人出去,暂且不提。
黛玉和宝玉二人站在花下,远远地领会着彼此的意思。
黛玉便说道:
“你家三丫头倒是个伶俐人。
虽然叫她管些事,倒也一步儿不肯多走。
换了差不多的人,早就作威作福了。”
宝玉说道:
“你不知道呢。
你生病的时候,她干了好几件事。
这园子也分了人管,如今多掐一根草也不行了。
还处理了几件事,单单拿我和凤姐姐作例子,来约束别人。
她可是心里最有算计的人,岂止是伶俐而已!”
黛玉说道:
“要这样才好,咱们家里也太铺张浪费了。
我虽不管事,心里常常闲了,替你们算计,出的多,进的少,如今若不节省,以后必定难以为继。”
宝玉笑道:
“不管以后怎么样,也短不了咱们两个人的。”
黛玉听了,转身就往厅上找宝钗说笑去了。
宝玉正欲走时,只见袭人走来,手里捧着一个小连环洋漆茶盘,里面放着两盅新茶,因问:
“她往哪去了?
我见你们两个半日没吃茶,特意倒了两盅来,她又走了。”
宝玉说道:
“那不是她,你给她送去。”
说着自己拿了一盅。
袭人便送了那盅去,偏巧宝钗和她在一起,只得一盅茶,便说道:
“哪位渴了哪位先接了,我再倒去。”
宝钗笑道:
“我倒不渴,只要一口漱一漱就够了。”
说着先拿起来喝了一口,剩下半杯递给黛玉。
袭人笑道:
“我再倒去。”
黛玉笑道:
“你知道我这病,大夫不许我多吃茶,这半盅尽够了,难为你想得周到。”
说毕饮干,将杯放下。
袭人又来接宝玉的。
宝玉问道:
“这半日没见芳官,她在哪里呢?”
袭人四周看了看,说道:
“刚才还在这里几个人斗草的,这会子不见了。”
宝玉听说,便急忙回到房中,果然见芳官面向里睡在床上。
宝玉推他说道:
“快别睡觉,咱们外头玩去,一会儿好吃饭。”
芳官说道:
“你们吃酒不理我,让我闷了半日,可不就来睡觉罢了。”
宝玉拉了她起来,笑道:
“咱们晚上家里再吃,回来我叫袭人姐姐带你到桌上吃饭,怎么样?”
芳官说道:
“藕官、蕊官都不上去,就我在那里,也不好。我也吃不惯那些面条子,早起也没好好吃。
刚才饿了,我已经告诉柳嫂子,先给我做一碗汤,盛半碗粳米饭送来,我在这里吃了就完事。
要是晚上吃酒,不许教人管着我,我要尽情吃个够才罢。
我以前在家里,能喝二三斤好惠泉酒呢。
如今学了这劳什子,他们说怕坏嗓子,这几年都没闻到酒味了。
趁今天,我可得开个荤了。”
宝玉说道:“这个容易。”
说着,只见柳家的果然派人送了一个盒子来。
小燕接着打开,里面是一碗虾丸鸡皮汤,又是一碗酒酿清蒸鸭子,一碟腌的胭脂鹅脯,还有一碟四个奶油松瓤卷酥,以及一大碗热腾腾、碧莹莹蒸的绿畦香稻粳米饭。
小燕放在桌上,走去拿了小菜和碗筷过来,拨了一碗饭。
芳官便说道:
“油腻腻的,谁吃这些东西。”
只将汤泡饭吃了一碗,挑了两块腌鹅就不吃了。
宝玉闻着,倒觉得比往常的味道更好些,就吃了一个卷酥,又让小燕也拨了半碗饭,泡汤一吃,十分香甜可口。
小燕和芳官都笑了。
吃毕,小燕便要把剩下的交回去。
宝玉说道:
“你吃了罢,要是不够,再要些来。”
小燕说道:
“不用要,这就够了。
方才麝月姐姐拿了两盘子点心给我们吃了,我再吃了这个,足够了,不用再吃了。”
说着,便站在桌旁一口气吃完,又留下两个卷酥,说道:
“这个留着给我妈吃。
晚上要吃酒,给我两碗酒吃就是了。”
宝玉笑道:
“你也爱吃酒?
等着咱们晚上痛喝一阵。
你袭人姐姐和晴雯姐姐酒量也好,也想喝,只是平日里不好意思。
趁今天大家都放开了。
还有一件事,本来想着嘱咐你,我竟忘了,这会儿才想起来。
以后芳官全要你照看她,她要是有做得不到的地方你提醒她,袭人照顾不过来这么多人。”
小燕说道:
“我都知道,都不用操心。
但只这五儿怎么办?”
宝玉说道:
“你和柳家的说去,明天直接叫她进来罢,等我告诉她们一声就完了。”
芳官听了,笑道:
“这倒是正事。”
小燕又叫两个小丫头进来,服侍洗手倒茶,自己收了餐具,交给婆子,也洗了手,便去找柳家的,这里就不多说了。
宝玉便出来,仍往红香圃找众姐妹,芳官在后面拿着巾扇。
刚出了院门,只见袭人、晴雯二人手挽手回来。
宝玉问道:
“你们做什么?”
袭人说道:
“摆下饭了,等你吃饭呢。”
宝玉便笑着把刚才吃饭的事,告诉了她俩。
袭人笑道:
“我说你是猫食,闻到香味就馋。
总觉得别人的东西好。
虽然这样,也该上去陪她们,多少应个景儿。”
晴雯用手指戳在芳官额头上,说道:
“你就是个小狐媚子,找个什么空儿跑了去吃饭,你们两个人怎么就约好了?
也不告诉我们一声儿。”
袭人笑道:
“不过是碰巧遇见了,说约好了可没有的事。”
晴雯说道:
“既然这样,要我们有什么用。
明天我们都走了,让芳官一个人,就够使唤了。”
袭人笑道:
“我们都走了行,你可走不得。”
晴雯说道:
“我是第一个要走的,又懒又笨,性子又不好,又没用。”
袭人笑道:
“要是那件孔雀褂子再烧个窟窿,你走了,谁会补呢?
你别跟我耍性子,我让你做个什么,你懒的针都不拿,线都不动。
又不是我自己的私活麻烦你,横竖都是他的事,你就都不肯做。
怎么我去了几天,你病得快死了,一夜连命都不顾,给他做了出来,这又是什么缘故?
你倒是说话呀!
别只装傻,跟我笑,这可当不了什么。”
大家说着,来到厅上。薛姨妈也来了。
大家按顺序坐下吃饭。宝玉只用茶泡了半碗饭,敷衍了事。
不一会儿吃完,大家喝茶聊天,又随意玩笑。
外面小螺和香菱、芳官、蕊官、藕官,荳官等四五个人,在园子里玩了一圈,大家采了些花草兜着,坐在花草堆里斗草。
这一个说:“我有观音柳。”
那一个说:“我有罗汉松。”
那一个又说:“我有君子竹。”
这一个又说:“我有美人蕉。”
这个又说:“我有星星翠。”
那个又说:“我有月月红。”
这个又说:“我有《牡丹亭》上的牡丹花。”
那个又说:“我有《琵琶记》里的枇杷果。”
荳官便说:“我有姐妹花。”
众人没了主意,香菱便说:“我有夫妻蕙。”
荳官说:“从没听说有个夫妻蕙。”
香菱说道:
“一箭一花为兰,一箭数花为蕙。
凡蕙有两枝,上下结花者为兄弟蕙,有并头结花者为夫妻蕙。
我这枝并头的,怎么不是?”
荳官没得说了,便起身笑道:
“依你说,要是这两枝一大一小,就是老子儿子蕙了。若两枝背面开的,就是仇人蕙了。
你汉子去了大半年,你想夫妻了?
便扯上蕙也有夫妻,好不害羞! ”
香菱听了,红了脸,忙要起身拧他,笑骂道:
“我把你这个烂了嘴的小蹄子!
满嘴里胡言乱语。
等我起来打不死你这小蹄子!”
荳官见她要扑过来,哪容她起身,便忙连身将她压倒。
回头笑着央告蕊官等:
“你们来!
帮着我拧她这爱胡诌的嘴。”
两个人滚在草地下。
众人拍手笑说:
“了不得了!
那是一洼子水,可惜污了她的新裙子了。”
荳官回头看了一看,果见旁边有一汪积雨,香菱的半扇裙子都污湿了,自己不好意思,忙夺了手跑了。
众人笑个不住,怕香菱拿她们出气,也都哄笑一散。
香菱起身低头一瞧,那裙上犹滴滴点点流下绿水来。
正恨骂不绝,可巧宝玉见她们斗草,也寻了些花草来凑趣,忽见众人跑了,只剩了香菱一个低头弄裙,因问:
“怎么散了?”
香菱便说:
“我有一枝夫妻蕙,她们不知道,反说我瞎编,因此闹起来,把我的新裙子也弄脏了。”
宝玉笑道:
“你有夫妻蕙,我这里倒有一枝并蒂菱。”
口内说,手内却真个拈着一枝并蒂菱花,又拈了那枝夫妻蕙在手内。
香菱道:
“什么夫妻不夫妻,并蒂不并蒂,你瞧瞧这裙子!”
宝玉方低头一瞧,便“嗳呀”了一声,说道:
“怎么就拖在泥里了?
可惜!这石榴红绫最不经染。”
香菱说道:
“这是前儿琴姑娘带了来的。
姑娘做了一条,我做了一条,今儿才上身。”
宝玉跌脚叹道:
“若在你们家,一日糟蹋这一百件也不值什么。
只是头一件,既系琴姑娘带来的,你和宝姐姐每人才一件,她的尚好,你的先脏了,岂不辜负她的心!
二则姨妈老人家嘴碎,饶这么样,我还听见常说你们不知过日子,只会糟蹋东西,不知惜福呢。
这叫姨妈看见了,又要说个没完。”
香菱听了这话,却像说到了心坎儿上,反倒喜欢起来了 ,因笑道:
“就是这话了。我虽有几条新裙子,都不和这一样的,若有一样,赶着换了也就好了。过后再说。”
宝玉道:
“你快休动,只站着方好,不然连小衣儿、膝裤、鞋面都要拖脏。
我有个主意:
袭人上月做了一条和这个一模一样的,她因有孝,如今也不穿。
竟送了你换下这个来,如何?”
香菱笑着摇头说:
“不好,她们倘或听见了,倒不好。”
宝玉说道:
“这怕什么。
等她孝满了,她爱什么,难道不许你送她别的不成?
你若这样,还是你素日为人了?
况且不是瞒人的事,只管告诉宝姐姐也可,只不过怕姨妈老人家生气罢了。”
香菱想了一想有理,便点头笑道:
“就是这样罢了,别辜负了你的心。
我等着你,千万叫她亲自送来才好。”
宝玉听了,喜欢非常,答应了,忙忙的回来。
一壁里低头心下暗算:
“可惜这么一个人,没父母,连自己本姓都忘了,被人拐出来,偏又卖与了这个霸王。”
因又想起上:
“日平儿也是意外想不到的,今日更是意外之意外的事了。”
一壁胡思乱想,来至房中,拉了袭人,细细告诉了她原故。
香菱之为人,无人不怜爱的。
袭人又本是个出手大方的,况与香菱素相交好,一闻此信,忙就开箱取了出来折好,随了宝玉来寻着香菱,见她还站在那里等呢。
袭人笑道:“我说你太淘气了,足的淘出个故事来才罢。”
香菱红了脸,笑道:
“多谢姐姐了,谁知那起促狭鬼使黑心!”
说着,接了裙子,展开一看,果然同自己的一样。
又命宝玉背过脸去,自己叉手向内解下来,将这条系上。
袭人说道:
“把这脏了的交与我拿回去,收拾了再给你送来。
你若拿回去,看见了也是要问的。”
香菱说道:
“好姐姐,你拿去不拘给那个妹妹罢。
我有了这个,不要它了。”
袭人说道:
“你倒大方得好。”
香菱忙又万福道谢,袭人拿了脏裙便走。
香菱见宝玉蹲在地下,将方才的夫妻蕙与并蒂菱用树枝儿抠了一个坑,先抓些落花来铺垫了,将这菱、蕙安放好,又将些落花来掩了,方撮土掩埋平服。
香菱拉他的手,笑道:
“这又叫做什么?
怪道人人说你惯会鬼鬼祟祟的作这使人肉麻的事。
你瞧瞧,你这手弄的泥乌苔滑的,还不快洗去。”
宝玉笑着,方起身走了去洗手,香菱也自走开。
二人已走远了数步,香菱复转身回来叫住宝玉。
宝玉不知有何话,扎着两只泥手,笑嘻嘻的转来问道:
“什么?”
香菱红脸,只顾笑。
因那边她的小丫头臻儿走来说:
“二姑娘等你说话呢。”
香菱方向宝玉道:
“裙子的事可别向你哥哥说才好。”
说毕,即转身走了。
宝玉笑道:
“可不我疯了?往虎口里探头儿去呢。”
说着,也回去洗手去了。
要知端详,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