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贾琏出发之后,偏偏平安节度使到边境巡查去了,大约一个月后才回来。
贾琏没得到确切消息,只能住在临时住处等候。
等到节度使回来两人见了面,把事情办妥,回程时已经快到两个月的期限了。
谁知凤姐心里早就谋划好了,就等贾琏前脚一走,回来就传召各种工匠,收拾东厢房三间,按照自己正室的样子装饰陈设。
到了十四日,就向贾母、王夫人回禀,说十五一大早要到尼姑庵进香。
只带了平儿、丰儿、周瑞媳妇、旺儿媳妇四人,还没上车,就把缘故告诉了众人。
又吩咐男人们,都换上素色的衣服和车盖,一行人径直前往。
兴儿在前引路,一直来到尤二姐家门口敲门。
鲍二家的开了门。
兴儿笑着说:
“快去回禀二奶奶,大奶奶来了。”
鲍二家的听了这话,吓得魂飞魄散,急忙飞奔进去,向尤二姐报告。
尤二姐虽然也吃了一惊,但既然对方已经来了,只能以礼相见,于是急忙整理衣服迎了出来。
到了门口,凤姐才下车进来。
尤二姐一看,只见凤姐头上戴的都是素白银器,身上穿着月白色缎袄,披着青缎披风,下着白绫素裙。眉毛如同弯弯柳叶,高高挑起两梢,眼睛恰似丹凤,眼神中透着精明。
容貌俏丽如同三月桃花,气质清素好似九月菊花。
周瑞家的、旺儿家的两人搀扶着凤姐进了院子。
尤二姐满脸陪笑,急忙迎上来行万福礼,一开口就说:
“姐姐降临,我没能远迎,还望恕罪我仓促不周。”
说着,就福了下去。
凤姐连忙满脸陪笑,不停地还礼。
两人手拉手一同进了屋里。
凤姐在主位坐下,尤二姐让丫鬟拿褥子来就行礼,说道:
“我年纪轻,一来到这里,所有事情都是我母亲和姐姐商量做主。
今天有幸和姐姐相见,要是姐姐不嫌弃我出身寒微,凡事还求姐姐多多指点教导。
我也一定会倾心相待,只服侍姐姐。”
说着,就行起礼来。
凤姐连忙起身还礼,嘴里急忙说道:
“都怪我妇人见识,一心劝丈夫行事慎重,不要在外寻花问柳,怕惹得父母担忧。
这都是你我的一番苦心,无奈二爷误解了我的意思。
寻花问柳的事瞒着我或许还行;
可如今娶姐姐做二房这样的大事,也是人家的大礼,竟然也不跟我说。
我也曾经劝二爷早点行这个大礼,好预备着生儿育女。
没想到二爷反倒把我当成那种善妒的妇人,私自做了这件大事,都不告诉我。
让我有冤无处诉,只有天地能证明我的心。
十天前,我就听说了这件事,怕二爷不高兴,就没敢先说。
如今正好他出远门在外,所以我亲自来拜见姐姐,还求姐姐体谅我的心意,劳您大驾,搬到家里去住。
你我姐妹住在一起,彼此齐心,劝谏二爷,谨慎对待世事,保养好身体,这才是正理。
要是姐姐在外面,我在里面,虽说我愚笨卑贱不配和您相伴,但我的心里又怎么能安宁呢?
再说,要是让外人知道了,也很不雅观。
二爷的名声也很要紧,就算他们议论我,我也不怨。
所以今生今世,我的名声和名节,全在姐姐身上了。
那些下人们的闲言碎语,难免觉得我平日里管家太严,在背后说些闲话,这也是常情。
姐姐是什么样的人物,怎么会相信那些话呢!
要是我真有不好的地方,上头有三层公婆,中间又有无数的姊妹妯娌,况且贾府是世代名门,怎么会容我到今天呢?
如今二爷私下在外面娶了姐姐,要是别人肯定会生气,我却觉得是好事。
正是天地神佛不忍心我被小人们诽谤,所以才有了这件事。我今天来求姐姐进去,和我一样同住同处,享受同样的待遇,一起侍奉公婆,一起劝谏丈夫。
高兴就一起高兴,悲伤就一起悲伤;
感情就像亲姐妹,和好似骨肉。
不但那些小人见了,会后悔从前看错了我;
就是二爷回来一看,他作为丈夫,心里也难免暗自后悔。
所以姐姐真是我的大恩人,让我从前的坏名声一下子都洗刷干净了。
要是姐姐不跟我去,我也情愿在这里陪着。
我愿意做妹妹,每天服侍姐姐梳头洗脸。
只求姐姐在二爷面前替我说些好话,给我留个安身的地方,我就是死也愿意。”
说着,就呜呜咽咽地哭了起来。
尤二姐见了这般情景,也不免落下泪来。
两人相互见礼后,按次序坐下。
平儿连忙也上来要见礼。
尤二姐见她打扮不俗,举止和相貌都很出众,料想她就是平儿,连忙亲自挽住她,只说:
“妹子可千万别这样,你我是一样的人。”
凤姐也急忙起身笑着说:
“可折煞她了!
妹子只管受礼,她原本就是咱们的丫头。
以后可别这样了。”
说着,又让周家的从包袱里取出四匹上等的布料、四对金珠簪环作为见面礼。
尤二姐连忙拜谢收下。
两人喝着茶,相互诉说过去的事情。
凤姐嘴里全是自责的话,什么“怨不得别人,如今只求姐姐疼我”之类的。
尤二姐见她这样,就认定她是个极好的人,心想小人不得志,诽谤主子也是常有的道理,所以就毫无保留地和她聊了起来,不一会儿,竟把凤姐当成了知己。
又听周瑞等媳妇在旁边称赞凤姐平日里的许多善政,只是太实心眼,惹人埋怨。
还说“已经准备好了房屋,奶奶进去一看就知道了” 。
尤二姐心里早就想搬进去同住,如今又看到这样的情形,哪有不答应的道理,便说:
“原本就该跟着姐姐去,只是这里怎么办呢?”
凤姐说:
“这有什么难的,姐姐的箱笼细软,尽管让小厮搬进去。
这些粗笨的东西没什么用,还让人看着。
姐姐觉得谁妥当,就叫谁在这里。”
尤二姐连忙说:
“今天既然遇见了姐姐,这一进去,凡事就全凭姐姐料理。
我来的日子短,也没管过家,不懂世事,怎么敢做主呢?
这几个箱子搬进去吧。
我也没什么东西,那些也不过是二爷的。”
凤姐听了,就叫周瑞家的记清楚,好好看管着,抬到东厢房去。
于是催着尤二姐穿戴好,两人手挽手上车,又坐在一起,还悄悄地告诉她:
“我们家规矩大。
这件事老太太一概不知,要是让她知道二爷在守孝期间娶你,非得把他打死不可。
如今先别去见老太太、太太。
我们有个很大的花园子,姊妹们都住在里面,平时很少有人去。
你这一去先在园子里住两天,等我想个办法回禀清楚了,那时再见面才妥当。”
尤二姐说:
“任凭姐姐安排。”
那些跟车的小厮们都是预先交代好的,如今不走大门,直接往后门去。
下了车,遣散众人。
凤姐就带着尤二姐进了大观园的后门,来到李纨处和她相见。
那时大观园里十有八九的人都已经知道了这件事,如今忽然看见凤姐带尤二姐进来,引得很多人来看望询问。
尤二姐一一和大家见了面。
众人见她容貌标致,性格温和,无不称赞。
凤姐一一吩咐众人:
“都不许在外面走漏风声,要是老太太、太太知道了,我先让你们死。”
园中的婆子、丫鬟向来都惧怕凤姐,况且这又是贾琏在国丧和家丧期间做的事,知道关系重大,都不管这件事。
凤姐悄悄地求李纨收留尤二姐住几天,
“等回禀清楚了,我们自然会过去的”。
李纨见凤姐那边已经收拾好了房屋,况且在服丧期间不好张扬,觉得这是正理,就把尤二姐暂时收下住下。
凤姐又想办法把尤二姐原来的丫头都打发走了,还把自己的一个丫头送给她使唤。
又暗暗吩咐园中的媳妇们:
“好好照看着她。要是有走失逃亡的情况,一概找你们算账。”
自己又去暗中行事。
全家的人都暗暗纳闷,说道:
“看她怎么突然这么贤惠起来了?”
那尤二姐到了这个地方,又看到园中姊妹们都很友好,倒也安心快乐,觉得自己找到了好归宿。
谁知三天之后,丫头善姐就有些不听使唤了。
尤二姐就说:
“头油没了,你去回大奶奶一声,拿些来。”
善姐就说:
“二奶奶,你怎么这么不知好歹,没眼色呢?
我们奶奶天天要侍奉老太太,还要侍奉这边的太太、那边的太太。
这些妯娌姊妹,上下几百号男女,每天起来,都等着听她的吩咐。
一天少说,大事也有一二十件,小事还有三五十件。
外面从娘娘算起,以及王公侯伯家,多少人情往来、请客送礼,家里又有这些亲友的安排调度。
银子上千、钱上万,一天都从她一个人的手、一个人的心思、一个人的嘴里安排调度,哪能为了这点小事去麻烦她!
我劝你将就着点吧。
咱们又不是明媒正娶进来的,这是我们奶奶从古到今少有的贤良人,才这样待你,要是换个差些的人,听见你这话,大吵大闹起来,把你丢在外面,死不死,活不活的,你又能怎么样呢!”
一番话说得尤二姐低下了头,心想既然是这样,少不得就将就些吧。
那善姐渐渐地连饭也懒得端来给她吃,要么早一顿,要么晚一顿,拿来的东西还都是剩下的。
尤二姐说过两次,她反而先大声叫嚷起来。
尤二姐又怕别人笑她不安分,少不得只能忍着。
隔个五天八天的,能见到凤姐一面,那凤姐却是和颜悦色,满嘴里“姐姐”叫个不停。
又说:
“要是有下人伺候不周到的地方,你管不住她们,尽管告诉我,我来收拾她们。”
又骂丫头媳妇说:
“我太了解你们了,欺软怕硬,背着我,还怕谁。
要是二奶奶跟我说一个‘不’字,我要你们的命!”
尤二姐见她这般好心,心想:
“既然有她,我又何必多事呢?
下人不知好歹也是常情。
我要是告了她们,受了委屈,反而让人说我不贤良。”
因此,反而替她们遮掩。
凤姐一方面派旺儿在外面打听详细情况,尤二姐的事她全都知道得清清楚楚。
原来尤二姐已经有婆家了,女婿现在才十九岁,整天在外面吃喝嫖赌,不务正业,家产都花光了,被父亲赶了出来,现在在赌场里混日子。
她父亲收了尤婆子十两银子,退了亲,可这女婿还不知道。
原来这小伙子名叫张华。
凤姐把事情的来龙去脉都了解清楚后,就封了二十两银子给旺儿,悄悄让他把张华找来养活,“让他写一张状子,只管往官府衙门去告,就告琏二爷在国丧、家丧期间,违抗圣旨,隐瞒亲事,仗着钱财和权势,强行逼人家退亲,停妻再娶”等等。
这张华也知道事情的利害,一开始不敢轻举妄动。
旺儿回去回禀凤姐,凤姐气得骂道:
“真是癞狗扶不上墙的东西!
你仔细跟他说,就算告我们家谋反,也没事。
不过是借他闹一闹,让大家都没脸。
要是事情闹大了,我自然有办法平息。”
旺儿领了命,只得把话详细说给张华听。
凤姐又吩咐旺儿:
“他要是告你,你就和他对质。”
如此这般地交代了一番,“我自有办法”。
旺儿听她这么说,心里有了底,就又让张华在状子上添上自己,说道:
“你就告我在中间传递消息,所有唆使二爷做的事都是我干的。”
张华便有了主意,和旺儿商量好后,写了一纸状子,第二天就到都察院去喊冤。
都察院官员坐堂看状子,见是告贾琏的事,上面还提到了家人旺儿,就派人去贾府传旺儿来对质。
公差不敢擅自进贾府,只让人带信。
那旺儿正等着这件事,不用人带信,早就等在这条街上了。
见到公差,反而迎上去笑着说:
“惊动各位兄弟了,我的事犯了。
没得说,快来给我套上枷锁吧。”
众公差不敢,只说:
“你自己去吧,别闹了。”
于是旺儿来到堂前跪下。
都察院官员命人把状子给他看。
旺儿故意看了一遍,磕头说道:
“这事我全知道,我家主人确实有这事。
但这张华向来和我有仇,故意把我拉扯进去。
这里面还有别人,求老爷再审问。”
张华磕头说:
“虽然还有别人,但我不敢告他,所以只告他的下人。”
旺儿故意着急地说:
“糊涂东西,还不快说出来!
这是朝廷公堂之上,就算是主子,也得说出来。”
张华便说出了贾蓉。
都察院官员听了没办法,只得去传贾蓉。
凤姐又派了庆儿,暗中打听得知已经告起来了,就急忙把王信叫来,把这件事告诉他,让他托都察院只虚张声势吓唬一下就行了,又拿了三百银子给他去打点。
当天夜里,王信到了都察院官员的私宅,把事情安排妥当。
那都察院官员深知其中的内情,收了赃银。
第二天升堂,只说张华是无赖,因为拖欠了贾府的银两,编造虚假言辞,诬陷好人。
都察院向来和王子腾关系很好,王信也只是回家说了一声,况且是贾府的事,巴不得快点了结,就也不再提这件事,把两边的人都收下,只传贾蓉来对质。
且说贾蓉等人正忙着贾珍的事,忽然有人来报信,说有人告你们如此这般,这般如此,快想办法。
贾蓉慌了,急忙回去告诉贾珍。
贾珍说:
“我料到会有这一着,只是没想到他胆子这么大。”
立刻封了二百银子派人去打点都察院;
又让家人去对质。正商量着,有人来报:
“西府二奶奶来了。”贾珍听了,吃了一惊,急忙要和贾蓉找地方躲藏。
没想到凤姐已经进来了,说道:
“好大哥哥,带着兄弟干的好事!”
贾蓉连忙请安,凤姐拉着他就进来了。
贾珍还笑着说:
“好好伺候你婶娘,吩咐他们杀牲口准备饭食。”
说完,急忙让人备马,躲到别处去了。
这里凤姐带着贾蓉走到上房,尤氏正好迎了出来,见凤姐脸色不好,连忙笑着说:
“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凤姐照脸吐了一口唾沫,啐道:
“你们尤家的丫头没人要了,偷偷地往贾家送!
难道贾家的人都是好的,普天下的男人都死绝了!
你就算愿意给,也得有三媒六证,大家说清楚,像个样子才行。
你是脑子糊涂了,猪油蒙了心!
国丧家丧,两重孝在身,就把人送了过来。
这会子被人家告了,我又是个没依靠的人,连官场里都知道我厉害、爱吃醋,如今指名道姓地要休了我。
我进了你贾家,做错了什么,你要这样害我?
要么是老太太、太太在你心里交代了什么,让你们设这个圈套要把我挤出去?
如今咱们两个一起去见官,把事情说清楚。
回来咱们再一起请了全族的人,当着大家的面说个明白。
给我休书,我就走。”
一边说,一边大哭,拉着尤氏,非要去见官。
急得贾蓉跪在地下磕头,只求“姑娘婶子消消气”。
凤姐又骂贾蓉:
“遭天雷劈、五鬼分尸的没良心东西!
不知道天高地厚,成天挑拨是非,干出这些没脸没皮、目无法纪、败家的勾当。
你死去的娘的阴灵也不会放过你!
祖宗也不会容你,你还敢来劝我!”
哭骂着,抬手就要打。
贾蓉连忙磕头,磕得砰砰响,说道:
“婶子别生气,小心手,让我自己打。
婶子别动气。”
说着,自己抬手,左右开弓,打了自己一顿嘴巴,又自己问自己:
“以后还敢不敢再不管不顾地瞎管闲事了?
以后还听不听叔叔的话,不听婶子的话了?”
众人又是劝,又想笑,又不敢笑。
凤姐扑到尤氏怀里,呼天抢地,放声大哭,只说:
“给你兄弟娶亲,我不生气。
为什么让他违抗圣旨、违背亲命,把这坏名声让我背着?
咱们去见官,省得让捕快衙役来抓。
再说,咱们去见了老太太、太太和众族人,大家一起商议,我既然不贤良,又容不得丈夫娶亲纳妾,就给我一纸休书,我马上就走。
你妹妹我也亲自接回了家,生怕老太太、太太生气,也不敢回禀,现在好吃好喝,有丫鬟伺候着住在园子里。
我还赶着收拾房子,和我的一样,就等老太太知道了,原本说接过来大家安安分分的,我也不再提旧事了。
谁知她又是有婆家的人。
不知道你们干的什么事,我一概都不知道。
如今告我,我昨天急得没办法,就算我出去见官,丢的也是你贾家的脸,只好偷偷拿了太太的五百两银子去打点。
如今我的人还被锁在那里。”
说了又哭,哭了又骂,后来又放声哭起祖宗爹妈来,还寻死要撞头。
把个尤氏揉搓得像个面团,衣服上全是眼泪鼻涕 。
尤氏没别的话,只能骂贾蓉:
“孽障种子,和你老子干的好事!
我就说不行的。”
凤姐听了,哭着双手扳住尤氏的脸,紧紧对着她问道:
“你昏头了?你嘴里是塞了茄子吗?
不然,是给你戴上嚼子了?
为什么不告诉我?
你要是告诉了我,这会儿能不太平吗?
怎么会闹到要打官司,搞成这副田地?
你这会儿还怪他们!
自古说:‘妻贤夫祸少’,‘表壮不如里壮’。
你但凡有点本事,他们怎么会闹出这些事来!
你又没才干,又不会说话,像个锯了嘴的葫芦,就只会一味瞎小心,图个贤良的名声。
反正他们也不怕你,也不听你的。”
说着,啐了好几口。尤氏也哭着说:
“何尝不是这样,你不信问问跟着的人,我何曾没劝过,可他们得听才行啊。
我能有什么办法?
也难怪妹妹生气,我只好听着罢了。 ”
众姬妾、丫鬟、媳妇乌压压跪了一地,陪着笑脸求情说:
“二奶奶最圣明了。
虽说我们奶奶有错,可也被您数落得够了。
当着奴才们的面,奶奶们平日里关系那么好,如今还求奶奶给留点面子。”
说着,捧上茶来。
凤姐也摔了,一边止住哭,整理头发,一边又喝骂贾蓉:
“出去把你大爷请来。
我当面问问他,亲大爷的孝期才过五七,侄儿就娶亲,这规矩我竟不知道。
我问问,也好学着日后教导子侄。”
贾蓉只是跪着磕头,说道:
“这事原本和我父母没关系,都是儿子一时糊涂,撺掇叔叔干的。
我父亲也根本不知道。
如今我父亲正要商量接太爷出殡的事,婶子要是闹起来,儿子只有死路一条。
只求婶婶责罚儿子,儿子甘愿受罚。
这官司还得求婶子料理,儿子实在干不了这大事。
婶婶是什么样的人,难道不知道俗语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
儿子糊涂透顶,既然做了这不肖的事,就跟那猫儿狗儿一样。婶婶既然教训我,就别跟儿子一般见识了,少不得还得婶婶费心费力,把外头的事平息了才好。
都是因为婶婶有我这个不肖的儿子,惹了祸,少不得委屈您还得疼儿子。”
说着,又不停地磕头。
凤姐见他母子这样,也不好再继续发作了,只得换了一副态度和言语,反过来向尤氏赔礼说:
“我是年轻不懂事的人,一听见有人告诉我这事,就吓昏了头,也不知道刚才怎么就得罪嫂子了。
就像蓉儿说的‘胳膊折了往袖子里藏’,少不得嫂子要体谅我。
还得嫂子帮我跟哥哥说一声,先把这官司压下去才好。”
尤氏、贾蓉一齐说道:
“婶婶放心,横竖一点也连累不到叔叔。婶婶刚才说花了五百两银子,少不得我们娘儿俩凑五百两银子给婶婶送过去,好补上。
不然怎么能反倒让婶婶背上亏空的名声,那我们就更该死了。
不过还有一件事,老太太、太太们跟前,婶婶还得帮忙周全,别提这些话才好。 ”
凤姐又冷笑着说:
“你们压着我干了事,这会儿反倒哄着我替你们周全。
我虽说有点傻,可也没傻到这份儿上。
嫂子的兄弟是我的丈夫,嫂子既然怕他绝后,我难道不比嫂子更怕吗?
嫂子的妹妹就跟我的妹妹一样。
我一听说这事,连夜高兴得觉都睡不着,赶忙让人收拾屋子,就要接她进来同住。
倒是那些奴才见识短浅,他们说:
‘奶奶心太好了。要是依我们的主意,先回禀老太太、太太,看看怎么说,再收拾屋子去接也不迟。’
我听了这话,又想打又想骂,他们才不吭声了。
谁知偏不如我的意,反倒打了我的脸,半路上又冒出个张华来告了一状。
我听说后,吓得两夜没合眼,又不敢声张,只能找人去打听这张华是什么人,怎么这么大胆。
打听了两天,才知道是个无赖的花子。
我年轻不懂事,还笑着说:
‘他告什么?’
倒是那些小子们说:
‘原本是二奶奶许了他的。
他如今是急疯了,冻死饿死也是个死,现在抓住这个理,就算死了,也比冻死饿死强。
怎么能怪他告状呢?
这事原本是爷做得太急了。
国丧是一层罪,家丧是一层罪,背着父母私娶是一层罪,停妻再娶又是一层罪。
俗话说:’拼着一身剐,敢把皇帝拉下马。‘
他是穷疯了的人,什么事做不出来?
况且他又占着理,不告难道还等着请他不成?’
嫂子你说,我就算是韩信、张良在世,听了这话,也得被吓掉智谋。
你兄弟又不在家,也没人商量,少不得拿钱去打点。
谁知钱花得越多,越被人抓住把柄,人家越发来讹诈。
我就像耗子尾巴上长疮,能有多少脓血呢?
所以又急又气,少不得来找嫂子。”
尤氏、贾蓉没等她说完,就都说:
“不必操心,自然会料理好的。”
贾蓉又说:
“那张华不过是穷急了,所以才拼命来告咱们。
我如今想了个办法,就许给他些银子,只让他认个诬告不实的罪,咱们替他把官司打点完。
等他出来,再给他些银子就没事了。”
凤姐冷笑道:
“好孩子,怪不得你做事顾头不顾尾,原来你这么糊涂。
要是照你说的,他暂时答应了,等打完官司,又得了银子,眼前的事自然是解决了。
可这些人都是无赖,银子一到手,很快就花光了,到时候他又会找借口来讹诈。
要是再把这事翻出来,咱们虽说不怕,可终究担心。
他要是说,既然没毛病,为什么反倒给他银子?
这终究是个没完没了的事。 ”
贾蓉原本是个明白人,听她这么一说,便笑着说:
“我还有个主意,‘来是是非人,去是是非者’,这事还得我来解决才好。
如今我去问问张华的想法,要么他坚持要人,要么他愿意了事,拿了钱再娶。
他要是说一定要人,少不得我去劝我二姨,让她出来,还嫁给他;
要是说要钱,我们这里少不得给他。”
凤姐急忙说:
“话虽这么说,我可绝对舍不得你姨娘出去,也绝对不会让她去。
好侄儿,你要是疼我,就多给他些钱才是。”
贾蓉心里明白,凤姐嘴上虽这么说,心里巴不得尤二姐能出来,好显得她贤良。
于是贾蓉不管凤姐说什么,都一一答应。
凤姐很高兴,又说:
“外头的事解决好了,家里终究该怎么办呢?
你也得跟我一起回去回禀清楚才行。”
尤氏又慌了,拉着凤姐讨主意,问怎么撒谎才好。
凤姐冷笑道:
“既然没这本事,谁让你干这事了?
这会儿又这副样子,我看着就来气!
本不想出主意,可我又是个心慈面软的人,任凭别人怎么算计我,我还是一片痴心。
没办法,就让我来承担吧。
如今你们只管别露面,我带着你妹妹去给老太太、太太们磕头,就说原本是你妹妹,我看着特别好。
因为我一直没孩子,原本就打算买两个人放在屋里,如今见你妹妹这么好,又是亲上加亲,我愿意娶来做二房。
只因她家里父母姊妹最近全都去世了,日子艰难,没法过活,要是等百日之后,又无家无业,实在等不了。
我的主意是先接进来,厢房已经收拾好了,先住着。
等服丧期满再圆房。
我就厚着脸皮,死皮赖脸地去说,出了问题,也找不着你们。
你们母子想想,这样行不?”
尤氏、贾蓉一齐笑着说:
“到底是婶子宽宏大量,足智多谋。
等事情办妥了,少不得我们娘儿俩过去拜谢。”
尤氏急忙让丫鬟们伺候凤姐梳妆洗脸,又摆上酒饭,亲自给凤姐递酒夹菜。
凤姐也没多坐,执意要走。回到园中,把这事告诉了尤二姐,又说,我是怎么操心打听,又是怎么想办法的,必须得如此这般,才能救下众人,让大家都没罪,少不得我去解决这麻烦事,大家才能安好。
要知详情,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