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赵姨娘正和贾政说话,忽然听到外面“砰”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
急忙询问,原来是外间的窗屉没有扣好,窗闩脱落,掉了下来。
赵姨娘骂了丫头几句,亲自带着丫鬟把窗屉安好,才进来伺候贾政休息。
这里就不多说了。
且说怡红院里,宝玉刚睡下,丫鬟们正打算各自回房休息,忽然听到有人敲院门。
老婆子开了门,见是赵姨娘房里的丫鬟,名叫小鹊。
问她有什么事,小鹊不回答,径直往房里来找宝玉。
只见宝玉刚睡下,晴雯等人还在床边坐着,大家正说说笑笑,见她来了,都问:
“什么事啊,这时候怎么又跑来了?”
小鹊笑着对宝玉说:
“我来给你报个信儿。
刚才我们奶奶在老爷面前这么这般地说了你的事。
你明天可要小心老爷问你话。”
说完,转身就走。
袭人叫她留下来喝茶,她因为怕关了门,就一直走了。
这里宝玉听了这话,就像孙大圣听到了紧箍咒一样,顿时浑身都不自在起来。
想来想去,没有别的办法,只能先把书读熟,准备明天老爷考问。
只要书里的内容不出错,就算有别的事,也能应付过去一半。
想完,急忙披上衣服起来读书。
心里又暗自后悔,这几天以为不会问了,结果把知识都生疏了,早知道就该天天好歹温习一些。
现在盘算一下,肚子里能背诵的,不过只有《大学》《中庸》《论语》,而且还是能带着注释背出来的。
到了上本《孟子》,就有一半是不太熟的,如果凭空提一句,肯定接不上背诵,下本《孟子》,就有一大半都忘了。
算起“五经”来,因为最近作诗,经常读《诗经》,虽然理解得不是很透彻,但还能勉强应付。
别的书虽然不记得了,好在平日里贾政也没吩咐读过,就算不知道,也没什么大不了。
至于古文,这几年读过的也就几十篇,像《左传》《国策》《公羊传》《谷梁传》以及汉、唐等朝代的文章,这几年竟然一篇都没温习过,虽然闲暇时也都看过,但不过是一时兴起,随看随忘,没有下苦功夫,怎么能记得住呢?
这是肯定没法应付的。
还有时文八股,因为平时就非常厌恶这东西,觉得它原本就不是圣贤创作的,怎么能阐发圣贤的深刻道理呢,不过是后人用来获取功名、谋取俸禄的手段。
虽然贾政当初出发的时候,选了百十篇让他读,只是偶尔看到其中一两股,或者承接、起笔的地方,有的写得精致,有的流畅,有的有趣,有的伤感,稍微能引起点兴趣,偶尔读一读,不过是为了一时的兴致,到底也没有整篇文章去深入钻研。
现在要是温习这个,又怕明天考问那个;要是温习那个,又怕被追问这个。
况且一夜的功夫,也不可能全都温习完。
因此心里越发焦躁。
宝玉自己读书倒还没什么,却连累了一屋子的丫鬟都不能睡觉。
袭人、麝月、晴雯等几个大丫鬟,不用说,在旁边剪蜡烛、倒茶,那些小丫鬟们,都困得眼睛都睁不开了,前仰后合的。
晴雯骂道:
“你们这些没出息的东西!
一个个没日没夜地睡还睡不够,偶然一次睡晚了些,就装出这副德行。
再这样,我拿针扎你们两下!”
话还没说完,只听外间“咕咚”一声,急忙一看,原来是一个小丫头坐着打盹,一头撞到墙上了,从梦中惊醒,正好是晴雯说这话的时候,她迷迷糊糊的,还以为是晴雯打了她一下,就哭着央求说:
“好姐姐,我再也不敢了!”
众人都笑了起来。
宝玉急忙劝道:
“饶了她吧,本来就该让她们都去睡觉。
你们也该轮流着睡。”
袭人急忙说:
“小祖宗,你就顾好你自己吧!总共就这一夜的时间,你先把心思用在这几本书上,等过了这一关,随你再去忙别的,也不算耽误什么。”
宝玉听她说得诚恳,只得又接着读书。
读了没几句,麝月又倒了一杯茶来润润嗓子,宝玉接过茶喝了。
因为看到麝月只穿着短袄,解了裙子,宝玉说:
“夜深了,冷,你还是穿一件大衣裳吧。”
麝月笑着指着书说:
“你暂且把我们忘了,把心思先放在它上面吧。”
话还没说完,只见金星玻璃从后房门跑进来,嘴里喊着:
“不好了,有个人从墙上跳下来了!”
众人听了,急忙问:
“在哪里?”
随即喊人,到处寻找。
晴雯见宝玉读书太苦恼,费了一夜的神思,明天也不一定能考好,心里正想替宝玉想出个主意摆脱这场麻烦,正好突然碰到这么一惊,
立刻心生一计,对宝玉说:
“趁这个机会赶紧装病,就说被吓着了。”
这话正合宝玉的心意,于是就传上夜的人来,打着灯笼到处搜寻,却没有找到任何踪迹,大家都说:
“小姑娘们想必是看花眼了,出去的时候,把风摇的树枝错认成是人了。”
晴雯说:
“别放屁!你们查得不严,怕担责任,还拿这话来敷衍。
刚才又不是一个人看见的,宝玉和我们出去有事,大家都亲眼所见。
现在宝玉吓得脸色都变了,浑身发热,我现在还要到上房去取安魂丸药。
太太问起来,是要说明白的,难道能听你们这么一说就算了?”
众人听了,吓得不敢出声,只得又到处去找。
晴雯和金星玻璃两人果然出去要药,故意闹得大家都知道宝玉被吓着了。
王夫人听了,急忙派人来看望,给宝玉送药,又吩咐各个上夜的人仔细搜查,还一面让人去查二门外邻园墙上夜的小厮们。
于是园里灯笼火把通明,闹腾了一整夜。
到了五更天,就传管家的男女,让他们仔细访查,一个个拷问内外上夜的男女等人。
贾母听说宝玉被吓着了,详细询问原因,众人不敢再隐瞒,只好回禀明白。
贾母说:
“我就料到会有这种事。
现在各处上夜都不小心,这还是小事,只怕他们就是贼,也说不定。”
当时邢夫人和尤氏等人都过来请安,凤姐和李纨姊妹等人也都陪侍在旁,听贾母这么说,都沉默不语。
只有探春站出来笑着说:
“最近因为凤姐姐身体不好了好几天,园里的人比以前放肆了许多。
以前不过是大家偷偷地玩一会儿,或者夜里坐更的时候,三四个人聚在一起,掷骰子或者斗牌,玩些小玩意儿,不过是为了打发困意。
近来越来越放纵,竟然开起了赌局,甚至有了头家和局主,还有三十吊、五十吊、一百吊的大输赢。
半个月前,竟然还有争斗打架的事情发生。”
贾母听了,急忙说:
“你既然知道,为什么不早点回禀我们?”
探春说:
“我因为想着太太事情多,而且连日身体不舒服,所以没回禀。
只告诉了大嫂子和管事的人,告诫过几次,最近好点了。”
贾母急忙说:
“你一个姑娘家,哪里知道这里面的利害。
你以为赌博是平常事,不过是怕引起争端。
却不知道夜里既然赌博,就难免不喝酒,喝了酒,就免不了随意开锁进出。
或者买东西,找人,这深更半夜的,人又少,就容易藏贼、引奸引盗,什么坏事做不出来!
况且园里的姊妹们起居相伴的,都是丫头媳妇们,有好有坏,贼盗的事还是小事,要是再有别的事,哪怕稍微沾染上一点,关系就大了。
这事怎么能轻易饶恕!”
探春听了,就默默地回到座位上。
凤姐虽然病还没好,但精神比平常稍微差了些,现在见贾母这么说,就急忙说:
“偏偏我又病了。”
于是回头让人赶紧传林之孝家的等四个总理家事的媳妇来,当着贾母的面,训斥了一顿。
贾母命令立刻查出头家和赌家,有人告发的就赏赐,隐瞒不报的就处罚。
林之孝家的等人见贾母发怒,谁敢徇私,急忙到园里把人都传齐了,一个一个地盘问。
虽然大家免不了抵赖一番,但最终还是水落石出。查出了三个大头家,八个小头家,聚赌的一共有二十多人,都被带来见贾母,跪在院子里磕头求饶。
贾母先问大头家的姓名和赌钱的多少。
原来这三个大头家,一个是林之孝的两姨亲家,一个是园里厨房里柳家媳妇的妹妹,一个是迎春的乳母。
这是三个为首的,其他的就记不太清了。
贾母就命令把骰子和牌都烧掉,所有的钱都充公,分给众人,为首的每人打四十大板,撵出去,永远不许再进来;
从犯每人打二十大板,革去三个月的月钱,调到厕所去当差。
又把林之孝家的训斥了一番。
林之孝家的见自己的亲戚让自己丢了面子,自己也觉得没趣。
迎春坐在那里,也觉得没意思。黛玉、宝钗、探春等人见迎春的乳母这样,也有物伤其类的感觉,就都起身笑着向贾母求情说:
“这个妈妈平日里原本不赌钱的,不知道怎么的,偶然高兴才这样。
求您看在二姐姐的面子上,饶她这一次吧。”
贾母说:
“你们不知道。
大概这些奶妈子们,一个个仗着奶过哥儿姐儿,比别人有些面子,就生出事端,比别人更可恶,专门挑唆主子,护短偏袒。
我都是经历过的。况且要拿一个人来做个榜样,恰好就遇见了一个。
你们别管,我自有道理。”宝钗等人听了,只好作罢。
过了一会儿,贾母午睡,大家都散了出来,都知道贾母今天生气了,都不敢各自回家,只能在这里暂时等候。
尤氏就到凤姐那里闲聊了一会儿,因为她也觉得不自在,就到园里找众姐妹闲谈。
邢夫人在王夫人那里坐了一会儿,也到园里来散散心。
刚走到园门前,只见贾母房里的小丫头,名叫傻大姐的,笑嘻嘻地走来,手里拿着个花红柳绿的东西,低着头一边看,一边往前走,没防备迎面撞见邢夫人,抬头看见,才站住。
邢夫人说:
“你这个傻丫头,又捡到个什么稀奇玩意儿,这么高兴?拿来我瞧瞧。”
原来这傻大姐十四五岁,是新挑上来给贾母这边提水桶、扫院子,专门干粗活的一个丫头。
因为她长得身材肥胖、脸盘宽大,两只大脚干粗活又快又利落,而且心思愚笨,什么都不懂,言行举止常常不合规矩。
贾母因为喜欢她爽利便捷,又喜欢听她说话逗乐,就给她起名为“呆大姐”,常常在烦闷的时候叫她来逗趣,毫无顾忌,所以又叫她“痴丫头”。
她就算有失礼的地方,见贾母喜欢她,众人也就不去苛责。这丫头也得了这个好处,要是贾母不叫她,她就到园里去玩耍。
今天她正在园里捉蟋蟀,忽然在山石背后捡到一个五彩绣香囊,做工华丽精致,十分可爱,但上面绣的不是花鸟等物,一面是两个人赤条条地相互搂抱,另一面是几个字。
这傻丫头原本不认得这是春宫图,心里就琢磨:
“难道是两个妖精打架?
不然,一定是两口子打架。”
左猜右猜也不明白,正要拿去给贾母看,所以笑嘻嘻地一边看,一边走,忽然听到邢夫人这么说,就笑着说:
“太太说得真巧,真的是个稀奇玩意儿!太太请看看。”
说着,就递了过去。
邢夫人接过来一看,吓得赶紧紧紧攥住,急忙问:
“你是在哪里捡到的?”
傻大姐说:
“我捉蟋蟀的时候在山石上捡的。”
邢夫人说:
“千万别告诉任何人:
这不是好东西,连你也要被打死。
就因为你平时是个傻子,以后千万别再提这件事了。”
这傻大姐听了,吓得脸色发黄,说道:
“再也不敢了。”
磕了个头,呆呆地走了。邢夫人回头一看,周围都是些女孩儿,不方便把香囊递给别人,就自己塞进袖子里,心里十分诧异,琢磨着这东西是从哪里来的,也不表露出来,就来到迎春的房间。
迎春因为她的乳母犯了罪,自己觉得没意思,心里不痛快,忽然听说母亲来了,就把她迎进内室。
奉茶完毕,邢夫人说:
“你都这么大了,你那奶妈做出这种事,你也不说她几句。
现在别人都好好的,偏偏咱们家的人做出这种事,这像什么话!”
迎春低着头摆弄衣带,过了半晌才回答说:
“我跟她说过两次,她不听我也没办法。
况且她是我奶妈,只有她说我的份儿,没有我说她的份儿。”
邢夫人说:
“胡说!你要是做得不对,她当然该说,现在她犯了法,你就该拿出小姐的身份来。
她要是敢不听,你就来回禀我。
现在一直等到外人都知道了,这算怎么回事!
再者说,就她去开赌局,还恐怕她花言巧语地跟你借些簪子、耳环、衣服、鞋子之类的当本钱,你心软好说话,未必不会接济她。
要是被她骗去了,我可是一个钱都没有,看你明天怎么过日子!”
迎春不说话,只是低头摆弄衣带。
邢夫人见她这样,就冷笑着说:
“总是你那好哥哥好嫂子,一对儿威风八面,琏二爷、凤奶奶,两口子权势滔天,什么事都能周全,竟然对这么一个妹子,完全不放在心上。
但凡要是我亲生的,还有话说,——也只好随他们去了。
况且你又不是我生的,你虽然和他不是同一个母亲所生,但到底是同一个父亲,也该彼此照顾些,免得别人笑话。
我想,天下的事也很难说清楚,你是大老爷侍妾生的,这里探丫头也是二老爷侍妾生的,出身一样。
如今你娘死了,从前看来,你两个的娘,只有你娘比现在的赵姨娘强十倍,你该比探丫头强才是。
怎么反而还不如她一半呢?
谁知道竟然不是这样,这可真是怪事!
倒不如我一辈子无儿无女,清清白白的,也落个不被人笑话议论,这才是好的。”
旁边伺候的媳妇们就趁机说:
“我们姑娘老实善良,哪里像她们三姑娘伶牙俐齿,就会和姊妹们争强。
她们明知道姐姐是这样,竟然一点都不体谅。”
邢夫人说:
“连她哥哥、嫂子都是这样,别人又能怎么样呢!”
话还没说完,有人回禀:“琏二奶奶来了。”
邢夫人听了,冷笑两声,让人出去说:
“请她自己去养病,我这里不用她伺候。”
接着,又有探春的小丫头来报告说:
“老太太醒了。”
邢夫人才起身到前面去。
迎春把她送到院外才回来。绣橘说:
“怎么样?前几天我跟姑娘说:‘那个攒珠累丝金凤,竟然不知道到哪里去了。
’跟姑娘说了,姑娘竟然也不问一声。我说:‘肯定是老奶奶拿去,当了银子开赌局了。’
姑娘不信,只说:‘司棋收着呢。’让我去问司棋。司棋虽然病着,但心里明白。我去问她,她说:‘没有收起来,还在书架上的匣子里暂时放着,预备八月十五恐怕要戴呢。’
姑娘就该问问老奶奶,只是脸皮薄,怕惹她不高兴。如今恐怕这金凤没着落了,明天大家都戴的时候,唯独咱们不戴,这像什么话呢!”
迎春说:
“还用问吗,肯定是她拿去暂时应急了。
我只说她悄悄地拿出去,过一会儿就悄悄地送回来,谁知道她就给忘了。
今天偏偏又闹出来,问她也没用。”
绣橘说:
“哪里是忘了!她是摸准了姑娘的性格,所以才这样。
现在我有个主意:
我干脆到二奶奶房里,把这事回禀她,要么她派人去要,要么她干脆拿几吊钱来替她赔上。怎么样?”
迎春急忙说:
“罢了,罢了,罢了!少惹点事吧。
宁可没有了,又何必去生事呢!”
绣桔说:
“姑娘怎么这么软弱!
都要这么省事,将来连姑娘都要被她骗了去!
我还是去的好。”
说着就走。
迎春也不说话,只好由着她。
谁知迎春乳母的儿媳妇王住儿媳妇,因为她婆婆犯了罪,来求迎春去说情,听到她们正在说金凤的事,就先不进去。
平时她们也因为迎春懦弱,都不把她放在眼里。
现在见绣桔打定主意要去回禀凤姐,估计这件事躲不过去了,而且又有求于迎春,只好进来,陪着笑先对绣橘说:
“姑娘,你别去生事。
姑娘的金丝凤,原来是我们老奶奶老糊涂了,输了几个钱,想翻本,所以暂时借去了。
原本说一两天就赎回来,因为一直没赢回本儿来,就耽搁住了。
可巧今天又不知道是谁走漏了风声,弄出这事来。
虽然这样,到底是主子的东西,我们不敢耽误,终究是要赎回来的。
现在还要求姑娘看在从小吃奶的情分上,到老太太那边去讨个情面,把她老人家救出来才好。”
迎春先说道:
“好嫂子,你趁早打消这个念头,要等我去说情,等到明年也没用。
刚才宝姐姐、林妹妹她们大伙儿去说情,老太太都不答应,何况是我一个人呢。
我自己都觉得愧疚,哪还能去讨没趣呢?”
绣橘便说:
“赎金凤是一件事,说情是另一件事,别搅和在一起说。
难道姑娘不去说情,你就不赎金凤了不成?
嫂子先把金凤取来再说。”
王住儿媳妇见迎春如此拒绝她,绣橘的话又犀利得让她无法回应,一时间脸上挂不住,又明知迎春向来脾气好,于是就向绣橘发起话来:
“姑娘,你别太仗势欺人了。
你在全家数一数,哪家的妈妈、奶子不仗着主子哥儿、姐儿多得些好处,偏偏咱们就这样‘丁是丁,卯是卯’的,只许你们偷偷摸摸地哄骗了去。
自从邢姑娘来了,太太吩咐一个月节省出一两银子给舅太太,这里不但添了邢姑娘的花费,反而还少了一两银子。
平时短这个少那个,哪一样不是我们供应的,谁又跟你们要过什么?
不过是大家将就着罢了。
算到如今,少说也有三十两了。
我们这一阵子的钱,难道都白搭进去了不成!”
绣橘没等她说完,就啐了一口,说道:
“你说什么白搭进去三十两,我倒要和你算算账,姑娘要了些什么东西?”
迎春听到这媳妇借着邢夫人的意思发泄私愤,赶忙阻止道:
“罢了,罢了,罢了!
你既然拿不出金凤来,就别东拉西扯地乱嚷。
我也不要那凤了。
就算太太们问起来,我就说丢了,也不妨碍你什么,你出去歇着倒好。”
一面叫绣橘倒茶来。
绣橘又气又急,说道:
“姑娘虽然不怕,可我们是干什么的?
把姑娘的东西弄丢了,她反倒赖说姑娘花了她们的钱,现在竟然要折算抵账。
要是太太问姑娘为什么花了这些钱,难道我们从中捞好处了?这还得了!”
一边说,一边就哭了起来。
司棋听不下去,只得勉强起身过来,帮着绣橘质问那媳妇。
迎春劝不住她们,自己拿了一本《太上感应篇》来看。
三人正闹得不可开交,恰巧宝钗、黛玉、宝琴、探春等人担心迎春今天心里不痛快,都约着来安慰她。
走到院子里,就听到两三个人在争吵。
探春透过纱窗一看,只见迎春靠在床上看书,好像什么都没听见的样子。
探春笑了。
小丫鬟们赶忙打起帘子通报说:
“姑娘们来了。”
迎春这才放下书起身。
那媳妇见有人来,而且探春也在,没等别人劝就自己住了口,趁机想走。
探春坐下后,便问:
“刚才谁在这儿说话?听起来像是在拌嘴呢。”
迎春笑着说:
“没说什么,不过是她们小题大做罢了。何必问呢。”
探春笑着说:
“我刚才好像听到什么‘金凤’,又说什么‘没有钱只和我们奴才要’,谁跟奴才要钱了?
难道姐姐跟奴才要钱了不成?
难道姐姐和我们不一样有月钱,不一样有用度吗?”
司棋、绣橘说:
“姑娘说得对。
姑娘们都是一样的,哪位姑娘的钱不是由着奶奶、妈妈们支配,连我们都不知道怎么算账,不过是要东西的时候说一声就行。
现在她偏偏要说姑娘花超了,她还赔了好多。
可姑娘到底什么时候跟她要过什么东西?”
探春笑着说:
“姐姐既然没跟她要,难道是我们跟她们要了不成!
你叫她进来,我倒要问问她。”
迎春笑着说:
“这话又奇怪了。
你们又没什么牵连,何苦连累她呢?”
探春说:
“这倒不是。我和姐姐一样,姐姐的事就和我的事一样,她说姐姐就等于说我。
我那边的人要是抱怨我,姐姐听到了,也就如同抱怨姐姐一样。
咱们是主子,自然不会去计较那些钱财小事,有时想起什么要什么,也是有的。
但不知道金累丝凤怎么又牵扯在里头了?”
那王住儿媳妇生怕绣橘等人把她告发出来,赶忙进来想用话掩饰。
探春深知她的心思,便笑着说:
“你们真是糊涂。
如今你婆婆已经犯了错,趁此机会求求二奶奶,把刚才那些还没散出去的钱拿出一些来把金凤赎回来就完了。
不像没闹出来的时候,大家都还能顾着面子,现在既然已经撕破脸了,趁这会儿就算有十个罪,也只能一个人受罚,没有砍两颗头的道理。
你听我的,去跟二奶奶说。
在这儿大吵大闹的,成何体统。”
这媳妇被探春说中了要害,也没法再抵赖,只是不敢到凤姐那儿去自首。
探春笑着说:
“我没听见也就罢了,既然听见了,少不得替你们解决解决。”
谁知探春早就给待书使了个眼色,待书出去了。
这边正说着话,忽见平儿进来。宝琴拍手笑着说:
“三姐姐难道有驱神召将的法术?”
黛玉笑着说:
“这倒不是道家的玄术,倒是用兵最精妙的策略,正所谓‘守如处女,脱如狡兔’,出其不意的妙策呀。”
二人开着玩笑。
宝钗赶忙给她们使眼色,让她们别再说了,便用别的话岔开了话题。
探春见平儿来了,便问:
“你奶奶好点了吗?
真是病糊涂了,什么事都不上心,让我们受这样的委屈。”
平儿赶忙说:
“姑娘怎么受委屈了?
谁敢给姑娘气受?
姑娘快吩咐我。”
这时,王住儿媳妇慌了手脚,赶忙上前赶着平儿叫道:
“姑娘坐下,让我说说原因给你听听。”
平儿严肃地说:
“姑娘在这儿说话,哪有你我随便插嘴的道理!
你但凡懂点礼数,就该在外面伺候。
不该你进来的地方,什么时候有外头的媳妇子无缘无故到姑娘们房里来的规矩?”
绣橘说:
“你不知道我们这屋里没什么规矩,谁爱来就来。”
平儿说:
“都是你们的不是。姑娘脾气好,你们就该把她赶出去,然后再回禀太太才是。”
王住儿媳妇见平儿发了话,脸红了,这才退了出去。探春接着说:
“我跟你说,要是别人得罪了我,倒也罢了。
如今这王住儿媳妇和她婆婆,仗着是奶妈,又看二姐姐脾气好,就这么私自拿了首饰去赌钱,还捏造假账折算,还逼着要去讨情,在卧房里跟这两个丫头大喊大叫,二姐姐竟然管不住,所以我看不下去,才请你来问问:
她到底是不懂事理,还是有人指使她这样,先把二姐姐制服,然后就要对付我和四姑娘了?”
平儿赶忙赔笑着说:
“姑娘今天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我们奶奶怎么担当得起!”
探春冷笑着说:
“俗话说‘物伤其类’,‘齿竭唇亡’,我自然有些担心。”
平儿向迎春说:
“要说这件事,也不算大事,很好处理。
但她现在是姑娘的奶嫂,依姑娘看怎么处理合适呢?”
当下迎春只顾和宝钗看《感应篇》里的故事,连探春的话都没听见,忽然听到平儿这么说,便笑着说:
“问我,我也没什么办法。她们做错了事,自作自受,我也不会去替她们求情,也不会去苛责她们。
至于私自拿去的东西,送来,我就收下,不送来,我也不要了。
太太们要是问起来,我能隐瞒就隐瞒过去,这是她们的造化,要是瞒不住,我也没办法,总不能为了她们去欺骗太太们,少不得实话实说。
你们要是觉得我脾气好,没决断,要是有好主意,能把这事处理得面面俱到,不让太太们生气,任凭你们处置,我一概不管。”
众人听了,都觉得好笑。黛玉笑着说:
“真是‘虎狼屯于阶陛,尚谈因果’。
要是二姐姐是个男人,这一家上下这么多人,又该怎么管理他们呢?”
迎春笑着说:
“正是呢。好多男人都这样,何况我呢!”
话还没说完,只见又有一个人进来。
不知道是谁,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