探春听了,脸色立刻沉了下来,冷笑道:
“这话也太荒唐了!”
“难道我是该给别人做鞋的人吗?”
“环儿难道没有自己的份例,没有人照顾吗?”
“衣裳是衣裳,鞋袜是鞋袜,府里一大堆丫鬟婆子在那儿,凭什么拿这些话来抱怨!”
“这抱怨是给谁听呢?”
“我不过是闲着没事,随手做一双鞋,爱给哪个哥哥弟弟,那是我的心意,谁管得着我!”
“竟然还拿这些话来白白气人。”
宝玉听了点头笑道:
“你不知道,他心里自然有他自己的想法。”
探春听罢更是生气,冷冷说道:
“连你也糊涂了!”
“他心里有想法无非是那些阴暗低劣的见识。”
“他爱怎么想就怎么想去,我只认老爷、太太两个人,旁人我一概不放在心上。”
“就是姐妹弟兄之间,谁和我好,我就对谁好,什么嫡庶之分,我根本不理会。”
“按理我不该说他,但他实在是太昏愦了!”
“还不止这些笑话呢——上次我不是给了你些钱,让你替我带些玩物回来吗?”
“过了两天,他见到我,又抱怨说没钱花。”
“我懒得和他计较,谁知道等丫鬟们都出去了,他竟抱怨起来,说我攒的钱为什么给你花,倒不给环儿花。”
“我听到这话,真是又好笑又生气,索性直接去太太跟前待着了。”
正说着,只见不远处的宝钗笑着说道:
“说完了没?”
“快过来吧!”
“明摆着哥哥妹妹有话丢下别人不管,专聊自己的事,我们倒一句也不能听了!”
探春和宝玉听了,也都笑了起来,便一起走了过去。
宝玉因不见林黛玉,心中明白她是躲到别的地方去了。
他想了想,索性过几天再去找她,等她的气消了再说。
低头一看,只见满地堆积着落花,凤仙、石榴等各种颜色的花朵重重叠叠地铺了一地。
他叹道:
“她心里一定是生气了,这才不收拾这些花。”
“还是我帮她收拾起来,明天再找机会和她说吧。”
说着,他正准备去收拾花,却见宝钗约着别人一起往外走,宝玉说道:
“我随后就来。”
等她们走远了,宝玉才将落花兜起来,翻山越水,穿过花木,一直奔向他和林黛玉之前葬桃花的地方。
快到花冢时,宝玉还未转过山坡,便听到山坡那边传来低低的呜咽声,一字一句地诉说着,哭得十分伤感。
宝玉心想:
“这不知是哪房的丫头,受了什么委屈,跑到这个地方来哭。”
一边想着,一边停住了脚步,仔细听那哭声,竟是这样的:
花谢花飞花满天,红消香断有谁怜?
游丝软系飘春榭,落絮轻沾扑绣帘。
闺中女儿惜春暮,愁绪满怀无释处,
手把花锄出绣闺,忍柳丝榆荚自芳菲,不管桃飘与李飞。
桃李明年能再发,明年闺中知有谁?
三月香巢已垒成,梁间燕子太无情!
明年花发虽可啄,却不道人去梁空巢也倾。
一年三百六十日,风刀霜剑严相逼,
明媚鲜妍能几时,一朝飘泊难寻觅。
花开易见落难寻,阶前闷杀葬花人,
独倚花锄泪暗洒,洒上空枝见血痕。
杜鹃无语正黄昏,荷锄归去掩重门。
青灯照壁人初睡,冷雨敲窗被未温。
怪奴底事倍伤神,半为怜春半恼春:
怜春忽至恼忽去,至又无言去不闻。
昨宵庭外悲歌发,知是花魂与鸟魂?
花魂鸟魂总难留,鸟自无言花自羞。
愿奴胁下生双翼,随花飞到天尽头。
天尽头,何处有香丘?
未若锦囊收艳骨,一抔净土掩风流。
质本洁来还洁去,强于污淖陷渠沟。
尔今死去侬收葬,未卜侬身何日丧?
侬今葬花人笑痴,他年葬侬知是谁?
试看春残花渐落,便是红颜老死时。
一朝春尽红颜老,花落人亡两不知!
宝玉听了这番话,不由得痴住了,怔怔地站在那里,心中百感交集,竟如丢了魂一般。
欲知事情究竟如何发展,请看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