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厮们应声刚要去叫,贾环突然上前,扯住贾政的袍子,跪在地上说道:
“父亲,不必动怒。”
“这件事除了太太房里的丫鬟,外人并不知情。”
“我听母亲说……”
说到这里,他环顾左右,显然有所顾忌。
贾政看出了他的意思,扫了一眼四周,小厮们会意,连忙都往两边后面退去。
贾环便悄声对贾政说道:
“我母亲告诉我,宝玉哥哥前几日在太太屋里,拉着太太的丫头金钏儿意图轻薄,不成反挨了一顿骂。”
“金钏儿一气之下便投井自尽了。”
话还没说完,就把贾政气得脸色煞白,怒喝道:
“快把宝玉给我抓来!”
一边吩咐,一边气冲冲地往书房走去,一路咆哮道:
“今日谁再敢替他说情,我立刻把家产和官职都交给他和宝玉,让他们自生自灭!”
“我干脆剃了这几根烦恼白发,找个清静地方了此一生,也省得既辱没祖宗,又生下这种逆子,连累我罪上加罪!”
家里的门客仆从见贾政如此暴怒,便知道又是为了宝玉的事,一个个不敢多言,纷纷悄悄退下。
贾政气得呼吸急促,脸上满是泪痕,直挺挺地坐在椅子上,接连怒吼道:
“快把宝玉给我抓来!”
“拿大棍来!”
“拿绳索把他捆起来!”
“把各个大门都关上!”
“如果有人敢向里头传信,立刻打死!”
小厮们齐声应命,几个便跑去找宝玉。
宝玉听到贾政刚才吩咐他“不许动”,心里早已预感凶多吉少,哪里想到贾环又添油加醋,把事情说得更加严重。
他正焦急地在厅上转来转去,想找个人送信,却偏偏一个人都没有,就连贴身的小厮茗烟也不见踪影。
正在焦急无助时,只见一个老嬷嬷出来。
宝玉如获至宝,连忙跑上前拉住她,急切地说道:
“快进去告诉里面的人:老爷要打我呢!快去,快去!”
“很急的,快告诉她们!”
一是因为宝玉太慌张,话说得不清楚;
二是这老婆子又耳背,根本没听清楚宝玉的话。
只听到“很急”这两个字,竟听成了“跳井”,便笑着说道:
“跳井就跳井去吧,二爷怕什么呢?”
宝玉见她听不懂,更加着急,又催促道:
“你快去帮我叫我的小厮来吧!”
老婆子却满不在乎地说道:
“还有什么没了的事?”
“老早就完了啊!”
“太太还赏了衣服、赏了银子,哪里还有什么没了的事呢!”
宝玉急得直跺脚,正不知如何是好,忽然见贾政的小厮赶来,将他强行带出去了。
贾政一见到宝玉,气得眼睛都发红了,也顾不得提他在外流连戏子、私赠物品,或是荒废学业、轻辱母婢等事,直接怒吼道:
“堵住他的嘴!狠狠地打死他!”
小厮们不敢违抗,只得将宝玉按在长凳上,抬起板子打了十几下。
贾政觉得打得太轻,一脚踢开打板的小厮,自己抢过板子,咬牙切齿地狠狠打了三四十下。
旁边的门客见打得凶狠,情况不妙,赶紧上前劝阻。
贾政哪里听得进去,怒道:
“你们问问他做的这些荒唐事,有哪一件能饶恕!”
“平日都是你们这些人纵容他,到了今天的地步还来解劝!”
“若是以后他弑君杀父,你们才不再劝阻吗?”
众人听这话语气不对,知道贾政已经气急攻心,只得退下去寻人给里面报信。
王夫人听到动静,也不敢先去禀报贾母,只得匆忙穿上衣服出来,也顾不得有没有旁人,直接赶往书房。
门客和小厮们见王夫人过来,慌得一个个都避之不及。
王夫人一进屋来,贾政更更是火上浇油,那板子打得越发又狠又快。
按着宝玉的两个小厮见状赶紧松手退开,而宝玉早已昏厥,动弹不得了。
贾政还要继续打,王夫人早已扑上去抱住板子。
贾政道:
“罢了,罢了!”
“今日是气死我才算完事!”
王夫人哭喊道:
“宝玉虽然该打,老爷也得保重身体!”
“况且现在天这么热,老太太身体也不大好,打死宝玉是小事,倘若老太太一时不舒服,岂不是酿成大祸!”
贾政冷笑一声:
“少说这些话吧!”
“我养了这个不孝的孽子,已经是大逆不道;今天想教训他,又有你们这些人护着!”
“不如趁今天把他勒死,以绝后患!”
说完,竟要人拿绳索来勒死宝玉。
王夫人见状,哭着扑到宝玉身上,哽咽着说道:
“老爷虽然应当教训孩子,但也要看在夫妻的情分上!”
“我如今已经快五十岁了,只剩下这个不争气的孩子。”
“他若是犯了错,您想怎么管教,我都不敢说半句。”
“可今天您要他死,就是有意要逼死我!”
“若真要勒死他,干脆先拿绳子勒死我,再勒死他!”
“我们母子二人就算死,也不敢埋怨您,总归到了阴间还能有个依靠!”
说完,王夫人趴在宝玉身上大哭起来。
贾政听了这话,心中一阵难过,不由得长叹一声,瘫坐在椅子上,泪如雨下。
王夫人抱着宝玉,看他脸色惨白、气若游丝,底下穿的绿纱小衣上满是血迹。
她忍不住解下自己的汗巾查看,只见宝玉从臀部到小腿,或青或紫,或破或肿,竟没有一处好地方,不由得失声大哭:
“我苦命的儿啊!”
哭着哭着,王夫人忽然想起早逝的贾珠,便喊着贾珠的名字痛哭道:
“要是儿珠你还活着,就算死一百个宝玉我也不管了!”
这时,屋里的人听说王夫人出来了,李纨、王熙凤、迎春姐妹早已赶到。
王夫人哭着念贾珠的名字,别人还忍得住,唯有李纨听到后再也忍不住,也放声大哭起来。
贾政听着哭声,心头更是如刀割一般,眼泪大颗大颗地滚落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