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鸳鸯出了角门,脸上还红着,心里突突直跳,觉得这真是意外发生的事情。
她心想这件事非同寻常,如果说出去,奸情和盗窃就连在一起了,还关系到人命,说不定还会连累其他人。
反正这事跟自己没关系,暂且把它藏在心里,不告诉任何人。
回到房里回复了贾母,大家就各自休息了。
从这以后,凡是晚上鸳鸯就不大到园子里去了。
她想着园子里都有这样稀奇的事,何况别的地方呢,因此,连别的地方也不轻易走动了。
原来那司棋从小就和她的姑表兄弟在一起玩耍、居住,小时候说的玩笑话,就都约定将来不娶不嫁。
近年来两人都长大了,彼此又出落得容貌出众、风度翩翩。
平常司棋回家的时候,两人眉来眼去,旧情难忘,只是一直没有机会亲近。
两人又都生怕父母不同意,于是就想办法买通园内的老婆子们,让她们留门望风。
今天趁着混乱,才第一次有了亲密接触。
虽然没有真正在一起,但也海誓山盟,私下传递了定情信物,有了许多浪漫的情节。
没想到突然被鸳鸯惊散了,那小厮早穿过花丛、越过柳树,从角门出去了。
司棋一夜都没睡着,又后悔不该这样做。
到了第二天见到鸳鸯,自然是脸上一阵红一阵白,觉得非常不自在。
她心里怀着鬼胎,茶饭不思,坐立不安,精神恍惚。
过了两天,竟然没听到有什么动静,才稍微放下心来。
这天晚上,忽然有个婆子悄悄告诉她:
“你兄弟竟然逃走了,三四天没回家。
现在派人四处找他呢。”
司棋听了,气得差点背过气去,心想:
“就算事情闹出来,也应该死在一起。
他自以为自己是男人,先跑了,可见是个没情意的东西。”
因此,又多了一层生气。第二天就觉得心里不舒服,怎么也支撑不住,一头躺倒,病得很厉害,精神萎靡不振。
鸳鸯听说那边无缘无故跑了一个小厮,园子里司棋又病得很重,要被挪出去,心里料想肯定是他们两人害怕自己说出他们的丑事,“生怕我说出来,才吓成这样。”
因此,她反倒觉得自己有些过意不去,就找个由头去看望司棋,支开了其他人,自己对司棋发誓说:
“我要是告诉了一个人,立刻就死,马上报应!你只管放心养病,别白白糟蹋了自己的小命。”
司棋一把拉住她,哭着说:
“我的姐姐,咱们从小就亲密无间,你从来没把我当外人,我也不敢怠慢你。
如今我虽然一时走错了路,你要是真的不告诉任何人,你就跟我的亲娘一样。
从今后我活一天,都是你给的,等我病好了,给你立个长生牌位,我天天焚香礼拜,保佑你一生福寿双全。
我要是死了,变驴变狗也要报答你。
再说俗语也说,‘千里搭长棚,没有不散的筵席。’再过三两年,咱们都得离开这里。
俗语又说,‘浮萍尚有相逢日,人岂全无见面时。’万一以后咱们遇见了,那时,我又该怎么报答你的大恩大德呢。”
司棋一边说,一边哭。
这番话反倒把鸳鸯说得心里酸酸的,也哭了起来。
鸳鸯点点头说:
“就是这话。我又不是管事的人,何苦去坏了你的名声,白白去讨好卖乖呢!
况且,这件事我自己也不方便跟别人说。
你只管放心。从今后养好了病,可要安分守己,再不许胡作非为了。”
司棋在枕头上连连点头。
鸳鸯又安慰了她一会儿,才出来。
因为知道贾琏不在家,又看到这两天凤姐的精神状态不太好,不像往日那样有活力,就顺路去看望她。
走进凤姐家的院门,二门上的人见是鸳鸯来了,就站起来让她进去。
鸳鸯刚走到堂屋,只见平儿从里间出来,看到她来了,急忙上来小声笑着说:
“才吃了一口饭,刚睡了午觉,你先在这屋里坐一会儿。”鸳鸯听了,只好和平儿到东边的房间里来。
小丫头倒了茶来。鸳鸯悄悄问:
“你奶奶这两天是怎么了?我看她总是没精打采的。”
平儿见她问,因为房里没人,就叹了口气说:
“她这样没精打采的,也不只是今天,一个月前就开始这样了。
再加上这几天又忙乱了一阵,还受了些闲气,旧病又复发了。
这两天比之前更严重了些,所以支撑不住,就露出了马脚。”
鸳鸯急忙说:
“既然这样,怎么不早点请大夫来治病呢?”
平儿叹了口气说:
“我的姐姐,你还不了解她的脾气。
别说请大夫来吃药了。我看不过去,就随便问了一句‘身上觉得怎么样’,她就生气了,反而说我咒她生病。
即便这样,她天天还是到处操心,自己又不肯看开些,好好调养身体。”
鸳鸯说:
“虽然是这样,到底还是该请大夫来看看,是什么病也好让人放心。”
平儿叹了口气说:
“我的姐姐,说起病来,依我看这可不是什么小毛病。”
鸳鸯急忙问:
“是什么病呢?”
平儿见她问,又往前凑了凑,在她耳边说:
“自从上个月来了月经之后,这一个月竟然一直断断续续地没停。
这难道不是大病吗?”
鸳鸯听了,急忙说:
“哎哟!照你这么说,这可不就成了‘血山崩’了吗?”
平儿急忙啐了一口,又小声笑着说:
“你一个女孩儿家,怎么能这么说呢,倒还会咒人了!”
鸳鸯听了,不禁红了脸,又小声笑着说:
“说到底我也不知道什么是崩不崩的,你难道忘了吗,以前我姐姐不就是得这病死的?
我原本也不知道是什么病,无意中听见我妈和亲家妈说,我还纳闷呢,后来也是听我妈详细说了原因,才明白一点。”
平儿笑着说:
“你该知道的,我倒真忘了。”
两人正说着,只见小丫头进来对平儿说:
“方才朱大娘又来了。
我们回她说‘奶奶才睡午觉’,她就往太太那边去了。”
平儿听了点点头。
鸳鸯问:
“哪个朱大娘?”
平儿说:
“就是那个做媒的朱嫂子。
因为有个孙大人家来和咱们家求亲,所以她这两天天天拿着个帖子来,死缠烂打。”
话还没说完,小丫头跑来说:
“二爷进来了。”
说话间,贾琏已经走到堂屋门口,喊平儿。
平儿答应着,刚要出来,贾琏已经走到这间房里来了。
到了门前,忽然看见鸳鸯坐在炕上,就停住脚步,笑着说:
“鸳鸯姐姐,今天您可是贵客临门啊。”
鸳鸯只是坐着,笑着说:“
来给爷和奶奶请安,偏偏一个不在家,一个在睡觉。”
贾琏笑着说:
“姐姐一年到头辛苦伺候老太太,我还没去看您呢,哪里还敢劳驾您来看我们。”
又说:
“巧得很,我正想找姐姐呢。
因为穿着这袍子热,先来换件夹袍子,再过去找姐姐,没想到老天照应,省得我跑这一趟了,姐姐倒先在这儿等我了。”
一边说,一边在椅子上坐下。
鸳鸯问:
“又有什么事要说?”
贾琏还没说话就先笑了,说道:
“因为有件事,我竟然忘了,只怕姐姐还记得。
去年老太太生日的时候,曾经有个外地来的和尚孝敬了一个蜡油冻的佛手,因为老太太喜欢,就马上拿过来摆着了。
前些日子老太太生日,我看古董账上还有这一笔记录,却不知道现在这件东西在哪里。
古董房里的人也跟我说过两次了,等我问清楚了好记上一笔。
所以我问姐姐,现在还是老太太摆着呢,还是交到谁手里去了呢?”
鸳鸯听了,就说:
“老太太摆了几天,厌烦了,就给了你们奶奶。
你这会儿又来问我!我连日子都记得,还是我打发老王家的送来的呢。
你忘了,要不就问问你们奶奶和平儿。”
平儿正在拿衣服,听见这么说,急忙出来回话说:
“交过来了,现在在楼上放着呢。
奶奶已经派人出去说过,东西给了咱们屋里,他们糊涂没记上,又来纠缠这些没要紧的事。”
贾琏听了,笑着说:
“既然给了你奶奶,我怎么会不知道,你们还敢瞒着我。”
平儿说:
“奶奶告诉过二爷,二爷还要送人,奶奶不肯,好不容易才留下的。
这会儿自己忘了,倒说我们瞒着你。
那是什么好东西呀,又不是什么稀罕物。
比那强十倍的东西我们都没瞒着你,这会儿倒看上这不值钱的了?”
贾琏低下头,含笑想了想,拍手说:
“我现在真是糊涂了,丢三落四的,还招人埋怨,真的大不如从前了。”
鸳鸯笑着说:
“也不能怪你。
事情又多,闲言碎语也杂,你再喝上两杯酒,哪里还能清楚那么多事。”
一边说,一边就起身要走。
贾琏急忙也站起来说:
“好姐姐,再坐一会儿,兄弟我还有事求你。”
说着,就骂小丫头:
“怎么不沏好茶来!
快拿干净的盖碗,把昨天进贡的新茶沏一碗来。”
说着,对鸳鸯说:
“这两天,因为老太太过生日,几千两银子都花光了。
好几处的房租、地税,都要到九月才能收上来,这会儿竟然接不上了。
明天又要给南安府送礼,还要预备娘娘的重阳节礼,还有几家红白喜事的大礼,至少还得用二三千两银子,一时又很难去借到。
俗语说,‘求人不如求己’。只好请姐姐担待点,暂且把老太太查不着的金银器皿,偷着运出一箱子来,先抵押个千把两银子,应付过去。
不出半个月,银子一到,我就赎回来还给你,绝对不会让姐姐你担责任。”
鸳鸯听了,笑着说:
“你还真会想办法,亏你怎么想出来的!”
贾琏笑着说:
“不是我撒谎,要说除了姐姐,也还有人能管得起千把两银子的,只是他们为人,都不如姐姐你明白事理又有胆量。
我要是跟他们说,反而会把他们吓着。
所以我才说‘宁撞金钟一下,不打破鼓三千’。”
话还没说完,忽然贾母那边的小丫头匆匆忙忙跑来找鸳鸯,说道:
“老太太找姐姐呢。
这半天,我们到处都没找到,原来在这儿。”
鸳鸯听了,急忙去见贾母。
贾琏见她走了,只好回来看看凤姐。
没想到凤姐已经醒了,听到他和鸳鸯商量借东西抵押的事,自己不方便说话,就躺在榻上。
听到鸳鸯走了,贾琏进来,凤姐就问:
“她答应了吗?”
贾琏笑着说:
“虽然没答应,可也有几分希望,等晚上你再跟她说说,就十拿九稳了。”
凤姐笑着说:
“我可不管这事。
要是说好了,这会儿说得好听,等有了钱的时候,你就把这事扔到脑后了,谁还去跟你要账啊!
要是老太太知道了,倒把我这几年的脸面都丢光了。”
贾琏笑着说:
“好宝贝,你要是说定了,我怎么谢你呢?”
凤姐笑着说:
“你说,谢我什么?”
贾琏笑着说:
“你说要什么,就谢你什么。”
平儿在一旁笑着说:
“奶奶倒不用谢。
昨天正说要做件什么事,恰好少一二百两银子用,不如借了来,奶奶拿上一二百两银子,不就两全其美了。”
凤姐笑着说:
“幸亏你提起我来,那就这样吧。”
贾琏笑着说:
“你们也太狠了!
你们这会儿别说一千两的抵押,就是现银子,要个三五千两,只怕也难不倒你们。
我不跟你们借就算了。
这会儿麻烦你说句话,还要个利息,真是太过分了。”
凤姐听了,翻身起来,说:
“我有三千五万两银子,也不是赚你的。
现在里里外外、上上下下,背着我议论我的人可不少,就差你来说了,可见没有家贼引不来外鬼。
我们王家哪里来的钱,还不都是你们贾家赚的。
别叫我恶心了!
你们以为你们家是什么石崇、邓通啊?
把我们王家的地缝子扫一扫,就够你们过一辈子的了。
说出来的话,也不怕害臊!
现在就有证据:
把太太和我的嫁妆仔细看看,比一比你们的,哪一样配不上你们?”
贾琏笑着说:
“说句玩笑话你就急了。
这有什么大不了的,你要是用一二百两银子,那算什么,多的没有,这点还是有的,先拿进来,你用了再说,怎么样?”
凤姐说:
“我又不是等着用这钱来陪葬,急什么!”
贾琏说:
“何必呢,犯不着发这么大脾气。”
凤姐听了,又自己笑起来,说道:
“不是我着急,你说的话太伤人了。
我是想着后天是尤二姐的周年忌日,我们曾经关系那么好,虽然不能做别的,到底也该给她上个坟,烧张纸,也算是姊妹一场。
她虽然没留下个一儿半女,也不能‘前人撒土,迷了后人的眼’呀。”
这一番话倒把贾琏说得没话了,低头想了半天,才说:
“难为你想得这么周到,我竟忘了。
既然后天要用,要是明天能借到这笔钱,你随便用多少都行。”
话还没说完,只见旺儿媳妇走进来。
凤姐就问:
“办成了没有?”
旺儿媳妇说:
“根本不行。我说必须得奶奶您做主才行。”
贾琏就问:
“又是什么事?”
凤姐就说:
“也不是什么大事。
旺儿有个儿子,今年十七岁了,还没娶媳妇,想求太太房里的彩霞。
不知道太太心里是怎么想的,所以一直没定下来。
前几天太太见彩霞大了,二来又多病多灾的,就开恩把她打发出去了,让她父母自己给她找女婿。
所以,旺儿媳妇来求我。
我想他们两家也算是门当户对的,一说肯定能成,没想到她这会儿来了,说没成。”
贾琏说:
“这算什么大事,比彩霞好的姑娘多了去了。”
旺儿媳妇赔着笑说:
“爷虽然这么说,可连她家都看不起我们,别人就更看不起我们了。
好不容易看中一个媳妇,我还以为求爷和奶奶的恩典,能促成这件事呢。
奶奶又说她肯定会答应的,我就托人去试探了一下,没想到白白讨了个没趣。
要说那孩子,倒还不错,我平常私下试探过她,她心里也没什么意见,就是她那老两口,太贪心,心气太高了。”
这番话触动了凤姐和贾琏,凤姐因为贾琏在这儿,就先不说话,只看贾琏的态度。
贾琏心里正想着别的事,哪里把这点小事放在心上。
要是不管吧,又看在她是凤姐的陪房,而且平日里也出过力,面子上实在过不去,就说:
“这算什么大事!别在这儿叽叽咕咕的。
你放心去吧,我明天去做媒,派两个有头有脸的人,一边说,一边带着定礼去,就说是我的主意。
她要是十分不答应,就让她来见我。”
旺儿媳妇看看凤姐,凤姐就努努嘴。
旺儿媳妇明白了,急忙跪下给贾琏磕头谢恩。
贾琏急忙说:
“你只给你姑娘磕头就行。
我虽然这么说了,也得你姑娘派人去把她母亲叫来,好好跟她说说更好。
虽然他们肯定会答应,可这事也不能太霸道了。”
凤姐急忙说:
“连你都这么开恩操心了,我难道还能袖手旁观吗?
旺儿媳妇,你听见了,说了这事,你也赶紧给我把事情办了。
告诉你男人,外面所有的账,都一概在今年年底前收回来,少一个钱我也不答应。
我的名声已经不好了,再拖一年,人家都要把我生吞活剥了。”
旺儿媳妇笑着说:
“奶奶也太胆小了。谁敢议论奶奶呀?
要是把账收回来,说句公道话,我们倒还能省点事,也不太会得罪人。”
凤姐冷笑着说:
“我也是一片痴心白费了。我真的还等钱干什么呀,不过是因为日常开销,花出去的多,收进来的少。
这屋里有的没的,我和你姑爷一个月的月钱,再加上四个丫头的月钱,总共才一二十两银子,还不够三五天的用度呢。
要不是我东拼西凑,早不知道到哪个破窑里去了。
现在倒落了个放账的破落户的名声。
既然这样,我就把账收回来。
我难道不会花钱吗?
咱们以后就坐着花,花到什么时候算什么时候。
这不就是个例子:
前几天老太太生日,太太愁了两个月,想不出办法来,还是我提了一句,后楼上还有些没什么用的大铜锡器皿,四五箱子,拿出去卖了三百银子,才把太太的遮羞礼给应付过去了。
你们知道的,那个金自鸣钟卖了五百六十两银子。
还不到半个月,大事小事就有十来件,钱都白白填进去了。
今天外面又缺钱了,也不知道是谁出的主意,竟然打起老太太的主意来了。
明天再过一年,各人都去翻箱倒柜找自己的首饰衣服,可就好了!”
旺儿媳妇笑着说:
“哪一位太太奶奶的首饰衣服变卖了不够过一辈子的?
只是舍不得罢了。”
凤姐说:
“不是我说自己没本事的话,要是像这样,我可真撑不下去了。
昨儿晚上,我忽然做了个梦,说来也可笑,梦见一个人,看着面熟,可又不知道他姓甚名谁,来找我。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说娘娘打发他来要一百匹锦。
我问他是哪位娘娘,他说的又不是咱们家的娘娘。
我就不肯给他,他就上来抢。
正抢着,我就醒了。”
旺儿媳妇笑着说:
“这是奶奶白天操心,老是想着宫里的事,所以才做这样的梦。”
话还没说完,有人来禀报:
“夏太府打发了一个小内监来说话。”
贾琏听了,急忙皱眉说:
“又有什么事?一年到头他们也搜刮够了。”
凤姐说:
“你先藏起来,等我去见他。要是小事,就算了;
要是大事,我自有话回他。”
贾琏便躲进内套间去了。
这边凤姐让人把小太监带进来,让他在椅子上坐下,端茶给他,然后问他有什么事。
那小太监说:
“夏爷爷今儿偶然看中一所房子,如今还差二百两银子,打发我来问舅奶奶家里,有没有现成的银子,暂且借个一二百两,过个一两天就送过来。”
凤姐听了,笑着说:
“说什么送过来,我们有的是银子,你只管先拿去。
改日等我们缺钱了,再去跟你们借也是一样。”
小太监说:
“夏爷爷还说了,前两回还有一千二百两银子没送来,等今年年底,一定一齐都送过来。”
凤姐笑着说:
“你夏爷爷也太小气了,这点事还记在心上?
我说句话,不怕他多心,要是都像这样记着还我们,也不知道还了多少回了。
只怕没有;要是有,尽管拿去。”
于是叫旺儿媳妇,“出去,不管从哪儿先支二百两银子来。”
旺儿媳妇心领神会,笑着说:
“我刚才就是因为别处支不动,才来跟奶奶支的。”
凤姐说:
“你们就会来里头要钱,让你们到外面去想办法,就不行了。”
说着叫平儿,“把我那两个金项圈拿出去,暂且押四百两银子。”
平儿答应着,去了好一会儿,果然拿了一个锦盒子来,里面用两个锦袱包着。
打开一看,一个是金累丝攒珠的项圈,那珍珠都有莲子那么大,另一个是点翠嵌宝石的项圈。
这两个项圈都和宫里的东西不相上下。
不一会儿,拿出去果然押了四百两银子回来。
凤姐吩咐给小太监收起一半,另一半让给了旺儿媳妇,让她拿去办八月中秋的节礼。
那小太监便告辞了,凤姐让人帮他拿着银子,送他出了大门。
这边贾琏出来笑着说:“这一群讨人厌的家伙,什么时候是个头啊?”
凤姐笑着说:
“刚说着,就来了一个。”
贾琏说:
“昨天周太监来,张口就要一千两银子。
我稍微答应得慢了点,他就不高兴了。
将来不知道要得罪多少人。
要是这会儿能再发个三二百万的财就好了。”
一面说,一面平儿伺候凤姐另外洗了脸,换了衣服,就往贾母处去伺候晚饭了。
这边贾琏出来,刚到外书房,忽然看见林之孝走过来。
贾琏问他有什么事。
林之孝说:
“刚才听说贾雨村被降职了,可不知道因为什么事,只怕这事未必是真的。”
贾琏说:
“不管是真是假,他那个官也未必能保得住。
将来要是出事,只怕难免会连累到咱们,还是离他远点好。”
林之孝说:
“何尝不是呢,只是一时之间很难疏远他。
如今东府里的大爷和他关系特别好,老爷又喜欢他,他们时常来往,这谁不知道啊。”
贾琏说:
“反正不和他一起做事,应该也没什么关系。
你再去打听清楚,到底是因为什么事。”
林之孝答应了,却没有马上走,而是坐在下面的椅子上,又说起了一些闲话。
接着又说到家里的日子越来越艰难,便趁机说:
“家里人口太多了。
不如找个空闲的日子,回明老太太和老爷,把那些出过力但现在又用不上的老家人,开恩放几家出去。
一来他们各自有自己的营生,二来家里一年也能节省些口粮和月钱。
再者,府里的姑娘也太多了。
俗话说,‘此一时彼一时’,如今不能再按以前的规矩来了,大家少不得都要委屈点,该用八个丫鬟的用六个,该用四个的就用两个。
要是各房都算起来,一年也能节省不少月米和月钱。
况且府里的女孩子,有一半都年纪不小了,也该给她们找婆家嫁人了。
成了家,不又能添些人口吗。”
贾琏说:
“我也这么想,只是老爷才刚回家,还有好多大事没处理完呢,哪里顾得上议论这个。
前几天官媒拿了个庚帖来求亲,太太还说老爷才回来,每天欢欢喜喜地说一家人团聚,突然提起这事,恐怕老爷又要伤心,所以暂且先别提这事。”
林之孝说:
“这也是正理,太太想得很周到。”
贾琏说:
“正是呢,提起这事,我又想起一件事来。
我们旺儿的小子,想求太太房里的彩霞。
他昨天来求我,我想这也不是什么大事,就随便找个人去说一声就行了。
这会儿有谁闲着,我打发个人去说一声,就说是我的意思。”
林之孝听了,只好答应着,过了半晌笑着说:
“依我说,二爷您还是别管这件事了。
旺儿的那个小儿子,虽然年轻,可在外面喝酒赌博,什么坏事都干。
虽说都是奴才,可这毕竟是一辈子的大事。
彩霞这孩子这几年我虽然没怎么见,但听说出落得越来越漂亮了,何苦白白糟蹋了人家姑娘。”
贾琏说:
“他小儿子真的会喝酒,不成器吗?”
林之孝冷笑着说:
“岂止是喝酒赌博,在外面什么坏事都做。
我们看他是奶奶的人,也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罢了。”
贾琏说:
“我竟然不知道这些事。
既然这样,哪里还能给他娶老婆,先给他一顿棍子,锁起来,再问问他父母是怎么管教的。”
林之孝笑着说:
“何必急在这一时呢。
就算他有错,也等他再犯事的时候,我们再回爷您来处置。
现在先饶了他这一回。”
贾琏没再说话,过了一会儿林之孝就出去了。
晚上,凤姐已经派人把彩霞的母亲叫来提亲。
彩霞的母亲心里虽然不太愿意,但见凤姐亲自跟她说,觉得很有面子,也就不由自主地满口答应着出去了。
现在凤姐问贾琏:
“你跟彩霞母亲说过了吗?”
贾琏说:
“我本来要说的,后来打听出他小儿子太不成器,所以就没说。
要是他真的不成器,就先管教他几天,再给他娶老婆也不迟。”
凤姐听了,就说:
“你听谁说他不成器的?”
贾琏说:
“不过是家里的人说的,还能有谁。”
凤姐笑着说:
“我们王家的人,连我都入不了你们的眼,何况是奴才呢。
我刚才已经跟她母亲说了,她母亲已经欢天喜地地答应了,难道又叫她进来,说不要了不成?”
贾琏说:
“既然你已经说了,又何必反悔呢,明天告诉她老子,让他好好管教儿子就是了。”
这里暂且不说他们的对话了。
且说彩霞因为前几天被放出去,等父母给她挑选夫婿,她心里虽然和贾环有旧情,但还没有确定下来。
今天又看到旺儿屡次来求亲,早就听说旺儿的儿子酗酒赌博,而且长得丑陋,又什么本事都没有,从此心里就更加懊恼了。
她生怕旺儿仗着凤姐的势力,把亲事促成了,那自己可就一辈子受苦了,心里不免十分着急。
于是到了晚上,她悄悄让妹妹小霞进二门去找赵姨娘,打听个究竟。
赵姨娘平日里和彩霞关系很好,一心希望把彩霞给贾环,这样自己也能有个帮手,没想到王夫人把彩霞打发出去了。
她经常怂恿贾环去讨彩霞,一来贾环不好意思开口,二来贾环也不太在意,觉得不过是个丫头,她走了,将来肯定还会有别的丫头,所以就一直拖着不说,渐渐也就把这事丢开了。
无奈赵姨娘不甘心,又见彩霞的妹妹来问,这天晚上得空,就先去求了贾政。
贾政说:
“着什么急,等他们再念一两年书再放人也不迟。
我已经看中了两个丫头,一个给宝玉,一个给环儿。
只是年纪还小,又怕耽误了他们读书,所以再等一两年。”
赵姨娘说:
“宝玉身边的丫头已经定了两年了,老爷还不知道吗?”
贾政听了,急忙问:
“谁给的?”
赵姨娘刚要说话,只听外面“砰”的一声响,不知道是什么东西,大家都吓了一大跳。
要知道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