且说香菱的话还没说完,金桂听了,脖子一扭,嘴唇一撇,从鼻孔里“哧哧”地哼了两声,拍着手冷笑道:
“菱角花有谁闻见过它香啊?
要是说菱角花算香的话,那那些真正的香花又该放在哪里呢?
真是不通到极点了!”
香菱说:
“不只是菱角花,就连荷叶和莲蓬,也都有一股清香呢。
但它们的那种香原本就不能和花香相比,如果在安静的白天或夜晚,或者大清早、半夜里,细细地去品味,那一股清香比花儿的香味还好闻呢。
就连菱角、鸡头米、苇叶、芦根,得了风露的滋养,那一股清香,能让人感到心旷神怡。”
金桂说:
“照你这么说,那兰花、桂花的香味,反倒不好了?”
香菱正说得兴起,忘了要避讳金桂的名字,便接口说道:
“兰花、桂花的香,又不是其他花的香味可以相比的。”
一句话还没说完,金桂的丫鬟名叫宝蟾的,急忙指着香菱的脸说:
“该死,该死!你怎么真的叫起姑娘的名字来了!”
香菱猛地醒悟过来,反而觉得不好意思,连忙赔着笑脸赔罪说:
“一时说顺嘴了,奶奶别计较。”
金桂笑着说:
“这有什么,你也太小心了。
只是我觉得这个‘香’字到底不太合适,我想换一个字,不知你服不服?”
香菱连忙赔笑说:
“奶奶这说的什么话,如今就连我整个人都属于奶奶了,哪里还能说换个名字还要问我服不服呢,这叫我怎么担当得起呀!
奶奶说哪个字好,就用哪个字。”
金桂笑着说:
“你说得倒是没错,只怕宝姑娘会多心,说‘我起的名字反倒不如你,你才来了几天,就驳了我的话了!’”
香菱笑着说:
“奶奶有所不知,当初把我买来的时候,原本是老奶奶使唤的,所以是宝姑娘给我起的名字。
后来我开始服侍爷了,就和宝姑娘没什么关系了。
如今又有了奶奶,就更和宝姑娘不相干了。
况且宝姑娘又是个非常明白事理的人,怎么会为这些事生气呢。”
金桂说:
“既然这样,‘香’字确实不如‘秋’字合适。
菱角和菱花都是在秋天盛开的,岂不是比‘香’字更有出处吗?”
香菱说:
“就依奶奶的意思吧。”
从这以后,香菱就改名叫“秋菱”了,薛宝钗也没在意这件事。
只因薛蟠生性就是那种得寸进尺、贪心不足的人,如今娶了金桂,又看到金桂的丫鬟宝蟾有几分姿色,举止轻浮可爱,便时常找借口要茶要水,故意去撩拨她。
宝蟾虽然也明白薛蟠的心思,但因为害怕金桂,不敢轻举妄动,只是留意观察金桂的眼色行事。
金桂也察觉到了薛蟠的意图,心里盘算着:
“正想找机会整治香菱,却一直找不到借口,如今他既然看上了宝蟾,那我就暂且把宝蟾让给他,这样他肯定会和香菱疏远,等他疏远香菱的时候,我就可以趁机整治香菱了。
到那时宝蟾原本就是我的人,也比较好处理。”
她打定了这个主意,就等着合适的时机行动。
这天晚上,薛蟠微微有些醉意,又让宝蟾倒茶来喝。
薛蟠接茶碗的时候,故意捏了宝蟾的手。
宝蟾装作躲闪的样子,急忙把手缩了回去。
两人没配合好,只听“豁啷”一声,茶碗掉在地上,茶水泼了薛蟠一身一地。
薛蟠觉得不好意思,假装责怪宝蟾没拿好。
宝蟾说:“是姑爷没接好。”
金桂冷笑道:“你们两个人的样子可真够瞧的。别以为别人都是傻子!”
薛蟠低下头,微笑着不说话,宝蟾红着脸出去了。
到了晚上要休息的时候,金桂便故意把薛蟠赶到别的地方去睡,说道:
“省得你见了宝蟾就像馋猫见了腥似的。”
薛蟠只是笑。金桂说:“你要是想干什么就跟我说,别偷偷摸摸的,一点用都没有。”
薛蟠听了,借着酒劲壮胆,便趁机跪在被子上,拉着金桂笑着说:
“好姐姐,你要是把宝蟾赏给我,你想怎么样都行。你就是要活人脑子,我也弄来给你。”
金桂笑着说:
“你这话可真不通。
你喜欢谁,说清楚了,就收进房里,省得让别人看着不像样子。
我又能要什么呢!”
薛蟠听了这话,高兴得千恩万谢,这天夜里,他极力讨好金桂,尽到了做丈夫的殷勤。
第二天,薛蟠也不出门,就在家里和金桂、宝蟾厮混,胆子也越来越大了。
到了午后,金桂故意找借口出去,给薛蟠和宝蟾留出机会。
薛蟠便对宝蟾动手动脚起来。
宝蟾心里也明白是怎么回事,便半推半就的,两人正要进一步亲近的时候。
谁知金桂早就等着这个机会了,估计着他们到了难解难分的时候,便把丫头小舍儿叫了过来。
原来这个小丫头也是金桂从小就使唤的,因为她自幼父母双亡,无人照管,所以大家都叫她小舍儿,专门做些粗活。
金桂特意把她单独叫来,吩咐道:
“你去告诉香菱,到我屋里把手帕取来,不要说是我让你去的。”
小舍儿听了,就直接找到香菱,说:
“菱姑娘,奶奶的手帕子忘在屋里了。
你去取来送上去,好不好?”
香菱因为金桂最近总是百般刁难她,不知道她是什么意思,正想尽办法讨好她呢。
听了这话,急忙到金桂房里去取手帕。
没想到正好撞见薛蟠和宝蟾亲昵的样子,她一头闯了进去,自己羞得满脸通红,急忙转身躲开。
那薛蟠自认为已经和宝蟾有了明面上的关系,除了金桂,谁也不怕,所以连门也没关,如今见香菱闯进来,心里也有点惭愧,但也不是特别在意。
无奈宝蟾平日里最是爱面子、争强好胜的,如今被香菱撞见,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急忙推开薛蟠,一路跑了出去,嘴里还不停地埋怨,说薛蟠强奸她、强迫她之类的话。
薛蟠好不容易哄得宝蟾快要顺从他了,却被香菱搅了局,原本的兴致一下子变成了满腔怒火,把气都撒在了香菱身上,不容分说,追出来啐了香菱两口,骂道:
“死娼妇,你这时候跑来干什么,像个游魂似的!”
香菱知道事情不妙,三步并作两步跑开了。
薛蟠再去找宝蟾,宝蟾已经不见了踪影,于是他气得直骂香菱。
到了晚饭后,薛蟠已经喝得醉醺醺的,洗澡的时候不小心水稍微热了点,烫了脚,他就说是香菱故意害他,光着身子追着香菱踢打了两下。
香菱虽然以前没受过这样的气和苦,但事到如今,也没什么可说的了,只能自己悲伤、埋怨,然后各自走开了。
这时,金桂已经私下和宝蟾商量好了,今晚让薛蟠和宝蟾在香菱的房里成亲,让香菱过来陪自己睡。
一开始香菱不肯,金桂说她嫌弃自己脏,要不然就是贪图安逸,怕夜里要伺候人辛苦,又骂道:
“你那个没见过世面的主子,见一个爱一个,把我的人霸占了去,又不让你来伺候我。
到底安的什么心,想必是想把我逼死罢了。”
薛蟠听了这话,又怕宝蟾的事情闹黄了,急忙跑过来骂香菱:
“不识抬举!再不去,就要打你了!”
香菱无奈,只得抱着铺盖过来。
金桂让她在地上铺着睡。
香菱无奈,只得听从命令。
刚睡下,金桂就叫她倒茶,一会儿又叫她捶腿,就这样一晚上折腾了七八次,不让香菱有片刻安稳的休息时间。
那薛蟠得到了宝蟾,如获至宝,把其他的事情都抛到了脑后。
金桂气得暗暗咬牙切齿,心想:
“先让你快活这几天,等我慢慢整治你,到时候可别怪我!”
她一面忍着,一面盘算着怎么整治香菱。
过了半个月左右,金桂忽然又装起病来,只说心疼得厉害,四肢都不能动弹。
请医生来看也没治好,众人都说这是被香菱气的。
闹了两天,忽然又从金桂的枕头里抖出一个纸人来,上面写着金桂的生辰八字,还有五根针钉在心窝和四肢骨节等地方。
于是众人都慌乱起来,把这件事当作一件新鲜事,先跑去告诉了薛姨妈。
薛姨妈一听,顿时手忙脚乱的;薛蟠自然更加慌乱,立刻就要拷打众人。
金桂笑着说:“何必冤枉大家,大概是宝蟾用的镇魇法吧。”
薛蟠说:“她最近并没有多少时间在你房里,何苦冤枉好人?”
金桂冷笑道:“除了她还有谁,难道是我自己不成!虽然还有别人,但谁敢进我的房间呢?”
薛蟠说:“香菱如今天天跟着你,她肯定知道,先拷问她就知道是怎么回事了。”
金桂冷笑道:
“拷问谁,谁会承认呢?
依我说,就装作不知道,大家都别再提这件事了。
反正把我治死了也没什么大不了的,你还可以再娶个好的。
要是凭良心说,反正你们三个都嫌弃我一个人。”
说着,便痛哭起来。
薛蟠听了这番话,更加愤怒,顺手抓起一根门闩,大步跑过去找到香菱,不容分说,劈头盖脸就打起来,一口咬定就是香菱干的。
香菱喊冤叫屈,薛姨妈跑过来制止,说道:
“不问清楚,你就打人。
这丫头服侍了你这几年,哪一点不周到、不尽心?
她怎么会做出这种没良心的事!
你先问个清楚,再动手也不迟。”
金桂听到婆婆这么说,生怕薛蟠听了婆婆的话心软,便越发嚎啕大哭起来,一边又哭喊着说:
“这半个多月,你把我的宝蟾霸占了去,不让她进我的房间,只有香菱跟着我睡。
我要拷问宝蟾,你又护着她。
你现在又赌气去打香菱。干脆把我治死,再找个富贵又漂亮的娶来就是了,何苦耍这些手段!”
薛蟠听了这些话,更加着急。
薛姨妈听到金桂句句都在要挟儿子,还胡搅蛮缠的样子,心里十分生气。
无奈儿子偏偏不争气,已经被金桂要挟得没有了脾气。
如今又和丫头勾搭上了,被金桂说霸占了丫头,他自己反而还要装出一副宽容大度的样子。
这魇魔法到底是谁做的,还真应了那句俗语“清官难断家务事”,这事儿可真是公婆也难断夫妻之间的纠纷啊。
因此没办法,薛姨妈只得赌气喝骂薛蟠说:
“不争气的东西!
连骚狗都比你有骨气!
谁知道你糊里糊涂地就和陪房丫头搞上了,让你老婆说你霸占了丫头,你还有什么脸出去见人!
也不知道是谁使的坏,也不问青红皂白就打人。
我知道你是个喜新厌旧的东西,白白辜负了我当初的一番心意。
她就算不好,你也不许打她,我马上叫人牙子来把她卖了,这样你就清净了。”
说着,她命令香菱:
“收拾东西,跟我来。”
一面又叫人:
“快去!赶紧叫个人牙子来,能卖几两银子算几两,把这个肉中刺、眼中钉拔了,大家好过太平日子。”
薛蟠见母亲发了火,早就低下了头。
金桂听了这话,便隔着窗户在外面哭道:
“您老人家只管卖人好了,用不着说一个、拉一个的。
我们难道是那种吃醋、容不下人的人吗?
什么‘拔出肉中刺,眼中钉’?
到底谁是钉,谁是刺?
要是真的嫌弃她,也不会把我的丫头收进房里了。”
薛姨妈听了,气得浑身发抖,喘着气说:
“这是什么规矩?
婆婆在这里说话,媳妇隔着窗户顶嘴。
亏你还是出身旧家的女儿!
满嘴大喊大叫的,说的都是些什么!”
薛蟠急得跺脚说:“好了,好了!别让人听见笑话。”
金桂心想一不做二不休,便越发撒起泼来,大声喊道:
“我才不怕人笑话呢!
你的小老婆整治我、害我,我还怕人笑话吗?
要不然,留下她,就把我卖了!
谁不知道你们薛家有钱,动不动就用钱压人,还有好亲戚撑腰,欺负别人。
你不趁早想办法,还等什么呢?
要是嫌弃我不好,当初干嘛瞎了眼,三番五次地跑到我们家来求亲?
现在人也娶来了,金银财宝也赔了,稍微有点姿色的也霸占去了,现在该赶我走了!”
她一边哭喊,一边在地上打滚,自己用手拍打自己。
薛蟠急得说也不是,劝也不是,打也不是,求她也不是,只能进进出出地唉声叹气,抱怨自己运气不好。
这时,薛姨妈早被薛宝钗劝回房里去了,只让人来卖香菱。
宝钗笑着说:
“咱们家向来只知道买人,可没听说过卖人这种事。
妈您是不是气糊涂了,要是被别人听见,岂不是要笑话咱们。
哥哥和嫂子要是嫌她不好,就留给我使唤,我正好也缺人呢。”
薛姨妈说:“留下她还是会惹麻烦,不如把她打发了倒干净。”
宝钗笑着说:“她跟着我也是一样,反正不让她到前面去。这样和把她卖了也没什么区别。”
香菱早已跑到薛姨妈跟前痛哭哀求,说自己不愿意出去,情愿跟着宝姑娘,薛姨妈也只好答应了。
从这以后,香菱就跟着薛宝钗走了,彻底断绝了和薛蟠那边的来往。
虽然如此,香菱还是难免对着月亮悲伤,在灯下独自叹息。
她本来身体就比较柔弱,虽然在薛蟠房里过了几年,但因为她的血液里有毛病,所以一直没有怀孕。
如今又加上生气、伤心,身心都受到了极大的折磨,竟然得了干血症,一天天变得消瘦,还发着烧,不想吃饭,请医生来看病、吃药,也没有效果。
那段时间,金桂又吵闹了好几次,气得薛姨妈和薛宝钗母女只能暗自流泪,埋怨自己的命运不好。
薛蟠虽然曾经借着酒劲顶撞过金桂两三次,还拿着棍子要打她,但金桂却故意把身子凑过去,随便他打;
薛蟠拿刀要杀她的时候,她就把脖子伸过去。
薛蟠其实也下不了手,只能闹一阵就罢了。
如今时间久了,金桂越来越威风,薛蟠也越来越没有脾气。
虽然香菱还在,但也和不在差不多,金桂虽然不能随心所欲地折磨香菱,但也不觉得她碍眼了,便暂时不再追究她了。
就这样,金桂又渐渐开始找宝蟾的麻烦。
宝蟾可不像香菱那样好脾气,她性格火爆,既然和薛蟠情投意合,就把金桂忘到了脑后。
最近见金桂又欺负她,她便不肯轻易服软、忍让。
一开始是吵吵闹闹地拌嘴,后来金桂气急了,就开始骂她,再后来甚至动手打她。
宝蟾虽然不敢还手、还嘴,但却撒起泼来,又是磕头又是打滚,寻死觅活的,白天拿着刀剪,晚上拿着绳索,闹得家里不得安宁。
薛蟠这时一个人应付不了两个人,只能在她们之间徘徊观望,实在闹得没办法了,就出门躲到外面去。
金桂不发脾气的时候,有时候心情好,就会找人来斗纸牌、掷骰子取乐。
她生平最喜欢啃骨头,每天都要杀鸡宰鸭,把肉赏给别人吃,自己只拿油炸的焦骨头下酒。
要是吃得不耐烦了,或者发脾气了,就会破口大骂,说:“别人能找乐子,我为什么不能!”
薛家母女根本不理她。薛蟠也没有别的办法,只能日夜后悔不该娶这个惹是生非的老婆,怪自己当时没了主意。
于是宁国府和荣国府里的人,上上下下,没有不知道这件事的,也没有不感叹的。
这时,宝玉已经过了一百天的休养期,可以出门走动了。
他也曾经见过金桂,心想:“看她的举止容貌,也不显得特别凶悍,和其他姊妹们一样,也是个如花似玉的人,怎么会有这样的脾气,真是奇怪到极点了。”
因此,心里感到很纳闷。
这天,宝玉去给王夫人请安,正好碰到迎春的奶娘回家请安,说起孙绍祖非常不端:“姑娘只能背地里偷偷流泪,就盼着能接她回家住几天,散散心。”
王夫人说:
“我正打算这几天去接她呢,只是因为各种事情不顺心,就给忘了。
前几天宝玉去看过她,回来也说过这件事。
明天是个好日子,就去接她回来。”
正说着,贾母派人来找宝玉,说:“明天一早去天齐庙还愿。”
宝玉如今巴不得能到处去逛逛,听到这个消息,高兴得一晚上都没睡着觉,盼着天亮又盼不到。
第二天一大早,宝玉梳洗穿戴完毕,跟着两三个老嬷嬷,坐着车出了西城门外的天齐庙来烧香还愿。
这庙里昨天就已经准备妥当。
宝玉天生胆子小,不敢靠近那些面目狰狞的神鬼塑像。这天齐庙本是前朝修建的,极其宏伟壮观。
但如今岁月久远,又显得格外荒凉。
里面的泥胎塑像,都十分凶恶,所以宝玉匆匆供上纸马、钱粮,就退到道院去休息。
过了一会儿,吃完饭后,众嬷嬷和李贵等人簇拥着宝玉,到处闲逛玩耍了一阵。
宝玉觉得困倦,就又回到静室去安歇。
众嬷嬷生怕他睡着了,便请当家的老王道士来陪他说话。
这老王道士专门在江湖上卖药,弄些所谓的海上方来谋取利益,庙外现在还挂着招牌,丸药、散剂、膏药、丹药,样样俱全。
他也经常在宁、荣两府走动,彼此都很熟悉,大家都给他起了个外号,叫“王一贴”,意思是说他的膏药灵验,只要一贴,百病都能消除。
当下,王一贴走进来,宝玉正歪在炕上想要睡觉,李贵等人正说着“哥儿别睡着了”,互相逗趣着。
看见王一贴进来,都笑着说:
“来得好,来得好。王师父,你最会讲古记(故事)了,讲一个给我们小爷听听。”
王一贴笑着说:
“正是呢。哥儿别睡,小心肚子里的筋捣乱。”
这话一说,满屋子的人都笑了。
宝玉也笑着起身整理衣服。
王一贴赶忙吩咐徒弟们赶紧泡上酽茶。茗烟说:
“我们爷可不喝你的茶,就算在这屋里坐着,还嫌有膏药的气味呢。”
王一贴笑着说:
“没这回事儿,膏药从来不会拿进这屋里来。
知道哥儿今天肯定来,头三五天就用香熏了又熏。”
宝玉说:“还真是,天天都听人说你的膏药好,到底能治什么病啊?”
王一贴说:“哥儿要是问我的膏药,那说来话长,其中的详细道理,一句话可说不清楚。
这药一共有一百二十味,君臣搭配得当,宾主相得益彰,温凉药物并用,无论贵贱都有独特的配方。
对内可以调元气、补气血、开胃口、养荣卫、宁心神、安情志、去寒去暑、化食化痰;
对外能和血脉、舒经络、去除坏死肌肉、生出新肉、祛风散毒。
药效神奇,贴过的人就知道。”
宝玉说:
“我可不相信一张膏药就能治这么多病。我且问你,有一种病,你的膏药能贴好吗?”
王一贴说:
“百病千灾,没有它治不好的。
要是没效果,哥儿只管揪着我的胡子,打我这老脸,拆了我这庙都行。
只要说出病源来。”
宝玉笑着说:“你猜猜,要是你能猜着,那就能贴好。”
王一贴听了,思索了一会儿,笑着说:“这可难猜了,只怕是膏药不灵了。”
宝玉对李贵等人说:“你们先出去逛逛。这屋里人多,越发闷热得发臭了。”
李贵等人听了,就都出去自便了,只留下茗烟一人。
茗烟手里点着一支梦甜香,宝玉让他坐在身旁,自己则倚在茗烟身上。
王一贴心生一念,便笑嘻嘻地凑近前来,悄悄地说:
“我猜着了。
想来哥儿如今有了男女房中的事情,想要滋补的药,是不是啊?”
话还没说完,茗烟先大声呵斥道:“该死,胡说八道!”
宝玉还没明白,急忙问:“他说什么?”
茗烟说:“别信他胡扯!”
吓得王一贴不敢再问,只是说:“哥儿就明说吧。”
宝玉说:“我问你,有没有能治女人妒病的方子?”
王一贴听了,拍手笑道:“这可难办了。不但没这个方子,就连听都没听说过。”
宝玉笑着说:“这样的话,你这本事还算不上什么。”
王一贴又赶忙说:“治妒病的膏药确实没见过,不过有一种汤药,或许能治,只是效果慢些,不能立刻见效。”
宝玉问:“什么汤药?怎么吃?”
王一贴说:“这汤药叫‘疗妒汤’,用一个极好的秋梨,二钱冰糖,一钱陈皮,加三碗水,把梨煮烂就行。每天清早吃这么一个梨,吃着吃着,病就好了。”
宝玉说:“这也没什么稀奇的,只怕未必有效。”
王一贴说:
“一剂没效,就吃十剂;
今天没效,明天接着吃;
今年没效,吃到明年。
反正这三味药都是润肺开胃,对人没有伤害的,味道甜丝丝的,既能止咳,又好吃。
就算吃到一百岁,人终究是要死的,死了还妒什么呢!
到那时就见效了。”
说完,宝玉和茗烟都大笑不止,骂道:“你这油嘴滑舌的老东西!”
王一贴笑着说:
“不过是闲着解解午盹儿罢了,有什么关系。
逗你们笑笑,就当值点钱了。
其实跟你们说实话,连膏药都是假的。
我要是有真药,自己吃了早做神仙去了。
有真的,还会跑到这儿来混日子?”
正说着,吉时到了,请宝玉出去,焚化钱粮,散福。仪式完毕后,宝玉才进城回家。
那时,迎春已经到家好半天了,孙家的婆娘、媳妇等人吃过晚饭后,被打发回家去了。
迎春正哭哭啼啼地在王夫人房中诉说委屈,说孙绍祖“一味好色,喜好赌博,还酗酒,家里所有的媳妇、丫头,几乎都被他奸淫遍了。
我稍微劝过他两三次,他就骂我是‘醋汁子老婆拧出来的’。
又说老爷曾经收了他五千银子,不该花了他的钱。
如今他来要了两三次都没拿到,就指着我的脸说:
‘你别在我面前充夫人娘子!
你老子花了我五千银子,把你抵给我买下来的。
要是不听话,就打一顿,撵到下房去睡。
当初你爷爷在世的时候,贪图我们家的富贵,才赶着和我们交往。
按理说,我和你父亲是同辈,如今却被你们强压一头,低了一辈,不该结这门亲事,不然让人看着好像我们趋炎附势似的。’”
迎春一边说,一边哭得呜呜咽咽,王夫人和众姊妹听了,没有不落泪的。
王夫人只能用言语劝解道:
“已经碰上了这种不懂事的人,又能怎么样呢!
想当初你叔叔也曾劝过大老爷,不要结这门亲事。
可大老爷执意不听,一心促成,结果到头来还是没办好。
我的孩子!这也是你的命啊。”
迎春哭着说:
“我就不信我的命就这么苦!
从小没了娘,幸好来到婶子这边,过了几年清净日子,如今偏偏又是这样的结果!”
王夫人一边劝解,一边问她想在哪里安歇。
迎春说:
“刚离开姊妹们,心里日夜想念;
二则还惦记着我的屋子,还想在园里以前的旧房子里住上三五天,就是死也甘心了。
也不知道下次还能不能住得上。”
王夫人赶忙劝道:
“快别乱说!
小夫妻之间拌嘴吵架,这是很平常的事,何必说这种丧气话。”
于是赶忙让人去收拾紫菱洲的房屋,让姊妹们陪着迎春,安慰她。
又吩咐宝玉:
“不许在老太太跟前透露一点风声,要是老太太知道了这些事,就说是你说的。”
宝玉连连点头答应。
迎春当晚就住在旧馆。众姊妹们对她格外亲热。
迎春一连住了三天,才去邢夫人那边。
她先向贾母和王夫人辞行,然后和众姊妹分别,大家都悲伤不舍,还是王夫人、薛姨妈等人安慰劝解,才止住了悲伤,让迎春去了邢夫人那里。
迎春在邢夫人处又住了两天,就有孙绍祖的人来接她回去。
迎春虽然不愿意去,但又惧怕孙绍祖的凶恶,只能勉强忍着悲伤,告辞离去。
邢夫人本来就不太在意迎春,也不问问他们夫妻是否和睦,家里有没有难处,只是表面上应付一下而已。
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