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大早跑了步练完一个小时操,学员们就挤到饭堂像饿死鬼投胎似的狼吞虎咽,春天的野菜被加工成食物,整个饭堂弥漫着独特的香气,令这帮饕餮更加胃口大开。
姚骞和往常一样,端着餐盘走到和江汉源常坐的位置,坐下后才看到那人无精打采的进来,有点稀奇。直到江汉源打完饭坐在自己对面,姚骞才确认这位师兄不太正常,小太阳变蔫柿子了,配上眉间挤出来川字纹和黑眼圈,活生生就是被冻的皱巴巴的柿饼。明明动了一早上,他还不好好吃饭,菜叶都是一根一根地夹,然后在嘴里嚼半晌,肉菜竟是一动不动,姚骞不由得好奇地问:“你这是咋的了?被妖精吸光了阳气?”
原本一句玩笑话,谁知江汉源却放下筷子煞有介事地低声说:“你咋知道?你也看见妖精了?”
姚骞愣住了,嘴里的米汤差点喷出去,咳了好几下才得以缓解,然后也装出一副神经兮兮疑神疑鬼的样子,配以阴森森的声调说:“看见了,没皮没脸只有骨头,两个眼洞里流着血泪,”说着双手比划着,突然大声喊着往后躲:“就在你肩膀上坐着!”
江汉源吓得脸色大变,身子一抖,嘴角一扯眼睛上看露出眼白吐出舌头:“哕!”神情瞬间恢复正常,“拉倒吧!你这招我八岁就不玩了!”说完张大嘴巴,咬下一口馍就要下咽,差点噎住,赶紧端起米汤灌了半碗,憋红的脸色才缓和了。
姚骞慢条斯理地喝完最后的米汤,放下碗,双臂环胸看好戏的表情道:“这下真看出来了,你是被饿死鬼上身了!”
谁知江汉源不说话了,只将盘子里的肉转向姚骞,嚼着馍和野菜含糊说:“能吃下赶紧把它吃了,不吃我立马给别人!”
“你确定不吃了?”江汉源作势把盘子挪走,姚骞立马一手按住盘子,一手抄起筷子,三次将肉片全部夹到自己碗里,不多说一字,津津有味地吃起来。
前晌的文化课结束后,学员们迫不及待走出窑洞,一眼就看见了停在训练场的一台火炮,众人未经教官允许纷纷围了上去,这摸摸,那看看,像见了大姑娘,好奇、兴奋、跃跃欲试,直到教官一声令下,众人迅速列队集合。武器教官这才指着火炮和刚抱出来一颗弹药,耐心而细致地讲解起来,并仔细演示动作要领,平时总是三心二意听讲的学员,难得都专心致志用心记着。
教官讲完,请学员现场上手练习动作,第一个被点名的就是姚骞,因为姚骞是射击课成绩最优秀的,尽管喂的子弹不算多,但姚骞已然能百发百中。这也是姚骞在集训班过得比较好的重要原因之一,国术、文化课都有很好的基础,加上独有的射击天赋,本人又能勤学苦练,深受各课教官的青睐。
可姚骞不知道的是,在暗处的一个小洞里,一只黑色小老鼠躲在阴暗中,正目光复杂的看着他在火炮前以标准的姿势演示装弹、瞄准、发射等动作,而得到了教官和其余学员的赞赏目光。
正是眼前这个东西,昨日在联山另一面的山林中,炸毁了无数生灵,包括凶蛮的山猪,可爱的兔子,还有伶俐的狐狸等等。它虽没亲眼看见现场,但也能想象到滚滚硝烟下,遍地都是断臂残肢,血流能浮起樯橹,兽群的哀嚎此起彼伏。据说还有一种叫地雷的东西被深埋地下,饿了一冬刚出洞觅食的野兽毫无察觉,然后,只是轻轻一脚,它们被炸飞上天与世长辞。明明是万物回春的三月,它们兽族却仍是数九寒冬,遭受了千百年来最惨烈的毁灭,其中不乏很多山鼠。而眼前这个花将军最珍视的人类,兴奋地学着怎么操作那个毁灭兽族的东西,以后是不是就要用来消灭它们了?它们该怎么躲避?黑老大心情无比沉重,它不想继续这个任务了。
晚饭时,总教官专门跟他们一起吃的饭,饭后宣布,三日后他们将有一天的休沐,可以外出,也可以留下。有些人为此兴奋欢呼,大部分都是略显放松,原因在于,他们多数都来自各个道台、州县,一天时间没法回家,顶多在基地休息一二,或者去附近的镇子里逛逛,其中就包括姚骞。
一个多月前,姚骞曾休过一天,他没什么地方可去,也没朋友相聚,就跟江汉源和另一位师兄去镇子里置办了点东西。他当时买了一些纸墨,路过书铺,自己进去看了半天,最后选了一本《诗经》,有空的时候,他就翻出那首《羔裘》抄一遍缓解相思,是以,如今倒是多学了几首诗歌。这事自然也成了江汉源指认他想婆姨的重要证据。
躺在上铺的木板床上,盘算着自己没什么需要买的东西,云彦给自己的钱得好好攒着,如今只希望下一封家书早点到,他也好把早想好的内容写信送出去。军队的集训班各项规定很严格,也很人性化,亲属可以来探望,一月限一次,休沐算是一个半月一天。来到这里,他是大开眼界,见识了电灯,看到了钟表,学会了打枪,今天还了解了火炮,还有很多新奇的东西。对于文化方面,也让他振聋发聩,他知道了三民主义,听说了十月革命,虽然不是很深入的了解、很透彻的领悟,但足以让他认识到自己的差距而振勇拼搏。自己的信念更加坚定,所思所虑逐渐全面,这些是参加集训班最大的收获,必将助益他整个未来。
昂奋的思绪被烦人的床板响动打乱,姚骞凝神一听,正是下方的江汉源不断翻身,使得床板发出咯吱咯吱的声音。
平常很轻微的动静,在安寂的夜晚异常响亮,吵得姚骞不得不把头探向下铺,悄声提醒江汉源,“嘘!别动了!”
江汉源大概意识到了自己的问题,响动没了,可没过片刻,又开始了,甚至别的床也有了翻身的动静。
姚骞只得食指弯曲,轻轻扣了两下江汉源头部的方向,这下动静更大了,床板似乎受到了重击,紧接着,姚骞的大腿突然被戳了一下,惊的姚骞一抖几乎就要弹起来,被趴在自己枕边的江汉源按住了。
“嘘!下面有东西缠着我,咱俩换一下床睡吧!拜托拜托了!”江汉源几乎是用气声在说话。
姚骞瞪了他一眼,心想真麻烦,为了不被他吵,直接快速翻到下铺,从江汉源空出来的位置钻进去,躺下后用腿轻踹了一脚江汉源的膝盖,江汉源顾不上为师弟的速度惊叹,也麻利地爬到上铺。至此,终于安静了,姚骞的脑袋也安静了,不再想东想西,沉沉睡去。
夜深人静,窑洞外的山墙下,几只老鼠无声窜到一起,轻声交流后,又各自离去,钻入不同的门缝和小洞里。其中一只饺子大小的灰鼠进了门后,径直跑到江汉源床下,顺着床腿爬到床板上时,猝然停了停,小脑袋左右转了转,鼻子抽动两下,小胡子跟着荡了荡,又往上铺爬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