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也有读书人。”
苏长安的声音平静,却像是一枚石子,投入了江元封内心那片风暴翻涌的湖泊。
江元封眉心处的圣贤光辉微微一闪,随即又被魔焰吞没。他的五指蜷缩,像是要抓住什么,可又猛地松开,气息随之紊乱。
苏长安看着他的状态,知道自己说的话起了波澜,便继续道:“世人总说魔就是恶,可他们从未想过,魔也是活生生的生灵。”
“魔,也有父母子女,也有柴米油盐。魔族的百姓,会春耕秋收,会在溪畔洗衣,也会围炉夜话。他们的书院里,同样有学子伏案疾书,读圣人之言,学天地之理。”
江元封的呼吸急促了一瞬,瞳孔深处浮现出挣扎的神色。
苏长安目光微动,接着道:“可是在世人的认知里,魔就该是杀伐嗜血的异类,是不容于天地的祸端。”
“但如果换一个角度呢?”
“如果有一天,人族的书院里,也有魔族学子埋头苦读,会有人承认他们吗?”
“如果有一天,魔族的学堂里,也有大儒讲经论道,世人又会怎么看?”
“如果有一天,你江元封坐在书院讲堂上,听课的学子里,有人是魔族,你会觉得他该死吗?”
江元封脸上的魔焰与圣光交替,像是有两种意志在撕扯他。他的眉头深深皱起,眼底浮现出痛苦和困惑。
苏长安缓缓道:“人族中有恶人,魔族中亦有善人。你一生求索新儒道,试图突破圣贤的藩篱,可如今,你连‘魔也有读书人’这句话都接受不了吗?”
江元封的指尖颤抖了一瞬,像是被这一句话击中了内心最深处的某个角落。
他的嘴唇微微开合,像是要说什么,可魔焰陡然翻腾,将圣贤光辉压制下去,令他低吼一声,猛然捂住头颅,痛苦不堪。
苏长安没有说话,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有些道理,点到即止。
——剩下的,就该让江元封自己去悟了。
“魔从来不是天生的,真正的魔,不是生来为魔,而是被世道逼成魔。”
江元封的脸色剧烈变化,整个人几乎蜷缩起来,像是在竭力忍受体内的痛苦。
苏长安看着他,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语气缓缓道:“所以,你到底是魔,还是圣?”
江元封的身躯剧烈颤抖,像是灵魂都要撕裂一般,他的双目猩红一片,魔焰沸腾到极致,下一瞬——
轰!!!
圣贤光辉猛然炸裂,化作千万道金光,在江元封的周身疯狂旋转,他的脸庞,一半是狰狞魔焰,一半是浩然金辉,整个人在光影交错间,仿佛要被彻底吞噬!
江元封的呼吸陡然加重,眼底赤芒闪烁,魔焰疯狂翻腾!
——他动摇了!
苏长安眼神微微一闪,知道不能给他喘息的时间,继续不疾不徐道:
“魔的本质是什么?是反抗,是挣脱,是突破枷锁的勇气!”
“你能说,这种力量是错的吗?”
“如果魔就是不受规矩的存在,那一个身处囚笼的人想要挣脱牢笼,他是错的吗?”
“如果魔是毁灭者,那一个被压迫之人奋起反抗,他是错的吗?”
“如果魔是不择手段的强者,那那些站在高处的人,制定规则,让世人被束缚于秩序之下,他们就是对的吗?”
江元封指尖发白,冷汗沿着下颌滴落,砸在地面。
苏长安的话,让他无法反驳!
——他曾经是书院大长老,手握儒道正统,可他也见过太多所谓“圣贤”在道貌岸然之下做出的龌龊之事!
——他见过满嘴仁义道德的世家,如何用规矩逼死寒门才俊,让那些出身卑微的学子终身无望!
——他见过手握天道正统的大儒,如何在庙堂之上冷眼旁观世间疾苦,却从不愿出手相助!
如果这就是圣贤……那与魔,有什么区别?!
苏长安目光锐利,声音沉稳:“你,江元封,是不是被这些‘圣人’所逼,才走上魔道的?”
江元封猛然抬头,双目猩红,胸膛剧烈起伏!
他没有否认。
——他无法否认!
“可你错了。”
苏长安眼神冷静,声音却比魔气还要摄人心魄:“你错在——你以为魔必须彻底吞噬圣贤,才算完成反抗。”
“可真正的魔,从来不需要去否定圣贤!”
“魔,从来不是毁灭圣贤之道,而是——揭露虚伪,斩破腐朽,推动变革!”
“圣贤之道的本质是什么?是让天下人向善,是让人们遵循规矩。”
“可规矩,是死的,人是活的!”
“圣贤气应该是保护天下人的工具,而不是掌控众生的枷锁!”
江元封没有回应,他的面部仍在扭曲,黑金色的气息疯狂翻腾,仿佛随时可能暴走。
苏长安也不在意,他要做的,不是单纯地说服江元封,而是要让他自己悟出答案。
他不紧不慢地说道:“魔,不是邪恶,不是妖异,更不是天地不容之物。”
“魔,从来都是——反抗者。”
江元封的身躯猛然一震,眼中血色微微收缩了一丝!
——他明明已经踏入魔道,明明已经背弃儒门,可此刻,他却被苏长安的一番话击中了灵魂深处!
苏长安语气低沉,目光灼灼:“你不愿成为腐朽圣贤的帮凶,于是选择了魔道。可如果你真的想改变世界,想让圣贤之道不再被腐朽之人掌控……”
苏长安知道有效果,语速不急不缓:“魔的本质,就是不愿意被命运安排,不愿意被规则束缚,不愿意低头屈服。”
“就像天地间的风,山川间的流水,魔的存在,是这个世界最本真的一部分。”
“世人为什么畏惧魔?”
“不是因为魔真的毁灭了一切,而是因为——魔不会顺从!”
江元封的肩膀微微颤抖,他的左半边脸仍然笼罩在魔焰之中,可圣贤光辉,却没有再次退散!
——圣贤气,正在试图稳定他的意识!
苏长安继续道:“你以为魔是毁灭?是堕落?是混乱?”
“不,魔从来不是什么毁灭者。”
“真正的魔,是那些敢去打破牢笼,敢去质疑权威,敢去推翻腐朽的人!”
“世人称呼他们为‘魔’,可他们……才是真正推动历史向前的人。”
江元封的眼神微微变化,原本猩红的瞳孔中,竟隐隐浮现一丝挣扎的痛苦!
苏长安盯着他,目光犀利如刀,话语掷地有声:
“世人歌颂圣贤,是因为圣贤制定了规矩,教化万民,让天下井然有序。”
“但你有没有想过——如果规矩是错的呢?”
他猛然抬起头,额角冷汗滚落,呼吸变得急促!
苏长安看准了这一点,声音更加低沉,带着某种不容置疑的力量:
苏长安眼中闪过一抹精芒,话音一顿,忽然轻笑一声:“所以,你以为圣贤气就比魔气高贵吗?”
江元封的身体剧烈一颤!
苏长安目光平静,却如利剑般直刺他的心神:“魔气是强取豪夺,是无法无天,是血与火的代名词。”
“可圣贤气呢?”
“圣贤气同样能成为束缚,成为权力的掌控工具,成为一顶金灿灿的王冠,让无数人跪倒在‘道德’的枷锁之下。”
“——如果魔是野兽,那圣贤气……何尝不是一个枷锁?”
江元封的脸庞,竟然在这一刻——彻底定格在了痛苦之中!
但……他依旧无法调和圣贤气与魔气!
圣贤之道讲究克己复礼,以天地大道为规矩,求世间万物有序。
魔道则崇尚极端的自由,以本能、意志、力量凌驾于世间,求挣脱一切束缚!
二者截然相反,如何可能并存?!
江元封的心神剧烈晃动,嘴唇微微颤抖,咬牙低吼:“它们……无法共存……”
苏长安神色不变,淡淡道:“不能共存?那是因为,你一直在逼迫它们对抗。”
“圣贤气,让你想成为天地的秩序。”
“魔气,让你想挣脱天地的束缚。”
“可你有没有想过——秩序与自由,本就该共存?”
江元封的瞳孔骤然收缩!
苏长安眼神锐利,语气如雷:“天地有阴阳,寒暑交替,风雷共生,所有对立的事物,从来不是彻底的敌人,而是相互制衡、相互依存的。”
“圣贤气,能让你有道可循,能让你不堕入无尽杀戮,能让你成为真正的大儒。”
“魔气,能让你挣脱腐朽,能让你不被世间虚伪的圣人所奴役,能让你不再盲目顺从!”
“它们不是敌人,而是互相补足!”
江元封的脑海轰然一震!
他原以为圣贤气与魔气只能有一方吞噬另一方,才能彻底稳定自身,所以他才不断挣扎,在痛苦中来回横跳!
可现在,他突然意识到——
如果不去控制它们,而是去接受它们呢?
如果不再视其为敌,而是让它们各司其职呢?
心念陡然转动,江元封的呼吸微微一滞,他试着……不再压制圣贤气,也不再抗拒魔气,而是让它们自由运转!
轰——!!!
这一刻,他体内的两股力量猛然暴涨!
他的身躯轻微颤动,魔气不再狂暴,圣贤光辉不再压制,两者在他的体内……竟诡异地运转起来!
他睁开双目,魔焰如黑金流淌,圣光如晨曦微洒,额间的青筋渐渐平复,杀机消退,气息……前所未有的平静!
苏长安目光深邃,轻笑道:“怎么样,顺眼多了吧?”
江元封缓缓起身,眼中不再是魔的猩红,也不再是圣贤的金辉,而是一种介于两者之间的深邃。
他低头,望向自己的双手,缓缓握紧。
魔气没有消失,圣贤气也没有消失,可他却从未感觉如此清醒,如此……强大!
他终于悟了!
真正的秩序,不是绝对的规矩,而是顺应变化,让万物各司其职!
真正的自由,不是彻底挣脱,而是能驾驭一切,不被束缚!
江元封长长吐出一口气,额间的魔纹不再狰狞,而是如流云般缓缓浮动,他缓缓开口,声音低沉:“……原来如此。”
他缓缓抬头,看向苏长安,目光复杂,久久不语。
良久,他的嘴角微微一动,语气莫名:“你……到底是谁?”
苏长安微微一笑,语气随意:“一个摸鱼的捕快。”
“……”
江元封嘴角微微抽搐,似乎想怒斥,却最终只是深深地看了他一眼,闭上双目。
圣贤光辉,缓缓平息。
魔气,也缓缓归于宁静。
——江元封的魔儒交战,终于彻底稳定!
苏长安长舒一口气,心道:
好像,终于活下来了。
不过……他刚刚胡编乱造的这些话,好像有点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