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宋易安开口。
还没说完,门口莫辞来报:“大爷,收拾妥当了。范公亦在前厅等候。”
“好。”宋易安本还想问上两句。
但范紫芙已起身。
“大爷,我与石竹还得收拾收拾。”
宋易安只得咽下疑惑,起身说:“好,待你准备好,便出发吧。”
范紫芙点头,便去唤石竹。
宋易安走出门,望着院中左侧那填平的小池塘。
“大爷。”莫辞低声禀告:“范公如今在卫州大兴义学堂,时常请京中官员讲学。”
“吕大人上月亦来过卫州。”
“就连那司马家的小公子亦来过。”
宋易安视线一转,便见范紫芙与两个婢女又在热热闹闹说着什么。
“他给夫人东西了吗?”他问。
莫辞答:“昨夜未给。”
宋易安沉默半刻,才说:“将吴家人拦住,别来了。”
莫辞一惊,抬眼见他目光所至。
“大爷,吴家如今尚得太后宠信,若能得太后应允……”
“无妨,已行至这一步,太后不允也无计可施。”
莫辞还想劝上一劝,本是万全之策,何必多冒一份风险?
“奴瞧表姑娘是愿意的,大爷,不如与夫人说清利害,让……”
一束利光投来,莫辞立即闭上嘴。
宋易安见他垂首噤声,便不再言其他。
抬腿便往屋内走:“夫人,可收拾妥当了。”
“大爷,快好了,你来看看,这串佛珠如何?婆母可会喜欢?”
……
良久,莫辞才抬头,他一眼看去,是大爷垂首的模样。
只是他的目光不在那串佛珠上,倒是定定落在女子鲜活的脸庞上。
大爷莫不是……
莫辞甩了甩头,否认了这荒唐的想法。
他这位主子自幼便是冷淡性子,且事事以利益为主,娶夫人是权宜之计。
如今这般情深模样……
定是为了那枚戒尺!
莫辞定了定心神,暗道。
前厅。
范紫芙走过长廊,远远便见阿翁端坐上位。
“阿翁。”她欢快跑了几步。
“慢些,莫要摔了。”范公起身,迎接,叮嘱。
“芙儿见着阿翁开心嘛。”范紫芙笑道。
她目光扫过平头案,却见上方放着一个扁平长木匣。
“阿翁,那是什么?”她扬起笑,大大方方问。
范公转过身,将长木匣拿在手上,递给她,慈爱道:“是阿翁赠予你的礼物。”
“阿翁说过,即便在天子脚下的汴京,你亦不比任何人低一等。”
范紫芙故作疑惑接过。
宋易安亦走过来,目光一沉。
跟在身后的莫辞目光闪烁,却极力控制,强迫自己移开视线。
“打开看看。”范公含笑道。
范紫芙打开,一枚竹木尺躺在其中。
简净秀雅,一端刻有竹林,栩栩如生。
中间刻着苍厚郁茂的三个字“天子尺”。
“阿翁,这是……”
“是先帝赐予我的天子尺。”范公解释:“上可责天子,下可打百官。”
范紫芙心内狂喜,面上却不显。
真让她拿到手了!
天子尺!
早前在监狱时看《大顺王朝》时便知“天子尺”乃范家镇家宝。
范知禹贬出京后,却无人刁难,因为众人皆知,先帝信重范公,贬范公不过权宜之计,实在是皇后亦是如今的太后母家司马家权势过胜。
范公十策改革,第一个动得便是司马家的利益。
范公协家离京,先帝赐予“天子尺”,那是先帝尚是太子时,范公所持戒尺。
如今被她拿到了。
书中曾说,范公自死未交出“天子尺”,死后供于范氏祠堂。
范紫芙除狂喜以外,只剩感动。
“阿翁……”她不知如何说。
范公双目盯着她,却又好似不在盯着她,良久才说:“阿翁知道,你会将它用好。”
“它亦能护你在京安全。”
“芙儿……大概也是这般期望的。”
此话一出,范公眼中流露悲悯,连带着嘴唇亦抖了抖。
范紫芙心内震动不已。
他知道!
阿翁知道!
她不是范紫芙。
若说昨晚她是糊弄过去,亦是假意不愿深想。
可今日,阿翁之言也算明示。
“阿翁,我……”范紫芙急急想要解释什么,却又不知从何说起。
且不说范言礼已赶来,站在不远处。
宋易安此刻就站在她身后,若宋易安知晓……
起死回生,重生之事实在超过人之常识。
“阿翁知道,你是个好孩子。”范公轻轻拍拍她的手:“菘蓝与芙儿都是软糯性子,可这世道欺负的便是老实人。”
“我原想亲自养育芙儿,可……”范公神情悲怆。
他的抱负与忙碌害了他的芙儿。
他轻信了长子,原以为长子再过不喜菘蓝,可芙儿到底是他的孩子。
哪知,长子竟这般忽视。
“芙儿她娘……你的娘亲是顶好的女子,她心底善良,心有大义,当年西夏一战,是她与你外祖护送药材到了边城。”范公看向不远处的范言礼,眼中含怒。
“我大顺将士英勇杀敌,我大顺女子在后方救死扶伤,她那时也与你差不多大,却镇定自若,诊病治人。那般血腥场面也未将她吓退。”
“全是我之责,这般好的女子,本应当是声名远播、受人尊敬的女医,我却将她困在范家的内宅。”
说到此处,范公眼眶竟红了。
他这一辈子对得起先帝,对得起大顺百姓。
唯一对不起的便是菘蓝。
世人以为宰相儿媳乃是嘉奖。
而对菘蓝来说,却是枷锁与死亡。
“阿翁。”范紫芙将木匣递给了石竹,扶着范公轻声劝慰:“都过去了,阿母在天有灵不会怨恨你的。”
“我记得阿母在世,常与我讲阿翁的故事,让我往后要做一个像阿翁那般的人。”
范紫芙努力搜索记忆,硬是找不到原主母亲的半点记忆。
按理说四五岁已是记事年纪。
她只得半真半假安慰。
“好孩子。”范公收回思绪,看向宋易安。
“易安,芙儿往后便交给你了。”
“只要芙儿好,往后宋府有何需要之处,范家定鼎力相助。”范公朗声道。
“阿翁言重了。芙儿乃易安之妻,易安自会真心待之。”宋易安行礼道。
范公欣慰点点头,此子乃上官的得意门生,几次交谈,所思所想颇得他心。
只是,这条路难走。
他即将行至终点,亦被喝退。
但愿此子能走到底。
“天子尺”亦送给了芙儿,即便此子有难,芙儿也可保全自己。
大不了,再回范家。
范家养得起。
“去吧。别误了回汴京的时辰。”范公看了看天色说。
待上了马车。
范紫芙从窗户看去,范府与阿翁越来越小。
她不知异世未来的路如何,但她却知,有个老者是真心待她好的。
即便……她不是范紫芙。
猛地,马车骤停。
外间响起一妇人刺耳的声音。
“宋家便是这般始乱终弃吗?!”
“宋易安,你给我滚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