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渐沉,许云苓扶着素洁的手刚踏出书房的门槛,迎面就撞上了一道修长身影。
老国公凝重地从外面走来,紧绷着的一张脸,就着月光渡上了一层寒霜,在浓厚的夜色中几乎看不清他的神色。
唯有那双锐利的眼睛泛着冷光,浑身都散发出一种生人勿近的气势。
特别是打量人的时候,那股审视和冷意,让人不由得后背发凉。
这是入府这么久以来,许云苓第一次见到这位魏国公。
不愧是父子,身上的气质都十分相似,但若细看,不知怎地,她总觉得,这父子俩长得却不是很像。
“少夫人…”素洁扯着她小声提醒一声,许云苓这才回过神来,刚要屈膝行礼,这位国公爷却先开口了。
“你便是许氏?”
声音严肃生硬,许云苓还从中听出了还些许不满,让她不由得全身一颤。
她正要开口回话,一声“父亲”,突然从后面传来,紧接着,一袭玄色已经出现在了自己的面前。
宋怀山把她扯到自己的身后,用身体将她牢牢挡住,迎着国公爷审视的目光,语气恭敬却又十分疏离。
“这么晚了,父亲怎么来了?”
父子俩在说话,许云苓正要低头退开两步,宋怀山却在这时转过身来吩咐。
“素洁,好生扶着少夫人回去。”
他说这话时,许云苓明显能感觉到国公爷的目光正如附骨之疽般如影随形,直射而来。
直到出了房门,转过回廊,茶盏重磕的声音依旧清晰可闻。
“这便是你选的祸水?”
老国公冷得像冰的声音骤然响起。
宋怀山轻撩衣袍,自然坐下,“父亲误会了,今夜之事,与许氏无关!”
“误会?无关?“
国公爷看着好大儿袒护的样子,气不打一处来。
“毒都下到你面前来了,你还护着她!”
沉下脸色,老国公的嗓音里压着雷霆之怒。
“毒不是她下的,这事与她无关!儿子会查清楚的,就不劳父亲操心了…”
老国公:……
父子俩针锋相对的声音随着夜风翻卷,吹到了回廊处的两道人影耳边。
许云苓听着宋怀山维护她的声音,全程静默无言,不知在想什么。
直到过了许久,她才慢慢转身对着素洁说了一句,“回去吧!”
*
“浮生花生长环境极为严寒苛刻,历来只在北境的雪山中才能寻到它的踪迹。”
“她一个妇人如何能知?”
父子俩难得能坐在一起说事,宋怀山这次十分的有耐心。
因着事情还没查完整,他原本还不想说的,但事关许云苓,宋怀山怕这老头子会发疯,便只好把最新的消息说了出来。
于是他慢悠悠理了一下袖口,开口道:“父亲可知,从出事到现在,不过两个时辰,我才刚放出点消息出去,就有人坐不住了!”
他把阿并带人查到的一些信息如实说了出来。
“京都五十三家药行,能走北境路子,弄得到浮生花的,也不过就几家而已。”
“是谁?”
老国公怎么说也是经历过大风大浪的,听到好大儿这样说,结合这段时间发生的事,心里似乎隐隐猜出了什么。
“陈家?”
宋怀山唇角微勾,视线从案几上的青瓷瓶缓缓扫过,看向老国公,面容镇定。
看到好大儿这么一副样子,老国公却是有些不信。
“他们家,不是都死绝了吗?”
“是死绝了,可抄家那天,陈康的那个小孙子,却不在名单上面,父亲可知,他去了何处?”
说完,他掏出一封密函,缓缓推至案前,并蘸着茶水,在案几上写了个“柳”字。
“柳家?”
“陈康虽死,其家族也被株连,但他的旧部门生可不少。”
趁着国公爷还在看密函,他又补充了一句,“送走一个孩子,对他们来说不算什么难事。”
老国公悠悠放下密函,捏着信纸的指骨咯咯作响,他没想到,陈家竟然还能留下后路。
“好一招借死还魂!”
他更没想到,这些人如此胆大包天,竟然真的敢对他儿子动手!
“所以,是有人想借陈家的旧怨,把主意打到我国公府的头上?”
宋怀山没有直接回答,而是反问,“父亲可知,陛下为何让我协理兵部?”
他慢慢抬起眼皮,神情戏谑。
*
“夫人,奴婢打听过了,似乎真的是同那农女有关。”
“听说世子爷对她身边的人都动刑了!”
主仆俩还没进到正院呢,就被人拦了下来。
宋怀山从来就是对她不敬的,这么多年来她都习惯了,但这回都惊动了太医,于书瑶也是担心他,便想摆次国公夫人的架子,可惜碰上了夜归的国公爷。
因宋怀山从小不在身边,接回府后,性格也已经独立,国公爷对他始终有愧疚之心,便很少过问东院的事。
这次竟然能惊动国公爷,于书瑶便觉得事情不简单。
但她依旧被国公爷打发了回来,为了不惹爷生气,她也只好按捺住自己的心思返回了。
这不她刚从怀玉住处出来,才卸了支钗,机灵的唤兰便从外面打听到了消息回来,禀报了让她去做的事。
“哦?”缓缓放下手中的并蒂莲花钗,于书瑶捏了捏眉心,“这女子怎如此不安分,好好的这又是在闹什么?”
这样的女子怎能作为未来国公府的主母?怀山这次也太由着自己的性子了。
*
许云苓回到住处后,已经过了亥时了。
一回来,她就去看了看素绿她们。
其他人不过是跪得久了,膝盖有些破损红肿,而素绿,却是被抬着回来的。
茶是她端进来的,她的嫌疑最大。
不过因为没查出来什么,她也一直自称清白,加上有许云苓的求情,素绿只被打了几板子而已。
不像那两个贴身小厮,因着查出曾经收受过还香苑和秋水苑的好处,透露过世子爷的行踪,虽然与毒茶事件无关,但还是被打了个半死。
其中一个,才下了邢凳不久,还没挺到大夫来就一命呜呼了。
许云苓没回来前,素绿已经上好了药,见到她进来,还要挣扎着下床行礼。
许云苓按住了她,很是愧疚,坐下来仔仔细细查看了她的伤势后,又同她说了好久的话,直到素洁来提醒,她才起身回去。
匆匆洗漱了一下,她扶着酸胀不堪的腰慢慢躺在了床上。
今夜发生的事情实在是太过刺激复杂了,虽然身子很累,但躺在床上的她依旧辗转反侧的睡不着。
矢车菊全程都是自己采的,晾晒的时候基本她也参与了全程,也就素绿和崔嬷嬷搭了把手。
哦,还有,送花茶的时候,是许云秀送过去的。
素绿和崔嬷嬷都是国公府的人,卖身契被拿捏住,应该不敢做出这种弑主的事。
那…许云秀…
不可能,许云秀怎么可能做这种事?
这个小堂妹,从云州起就一直跟在自己的身边,虽然中间两人相隔了大半年,但联想到这段时间两人的相处,许云苓还是选择相信她。
虽然自己同她从前是有些矛盾,但毕竟都是过去的事了。
再说了,她同她一样,不过一个村姑,如何能接触到浮生花这种稀罕物?且她害自己又有什么好处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