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域,雪山之颠。
一座华丽的宫殿巍然而立,远望之如同海市蜃楼一般不真实。
宫殿之内,一处青松密林中,摆着一几两椅,几上茶汤汩汩,清香四溢。
一袭玄袍的青年男子正坐在椅上烹茶,雪花自青松上扑簌落下,正好落满了他的一身玄裳。陡地一阵风吹来,将他头上的兜帽吹落,一张精致到挑不出丝毫瑕疵的面容清晰可见,于雪色的映衬之下更如神邸一般清绝出尘。
就在他凝神看着棋盘上的棋局之时,另一名紫袍戴面具的男人走了过来,叹道:“博奕之道,贵在出其不意,想要下这一盘天下棋局,若是不够干脆狠厉,又怎么能行?”
青年男子抬起了头,看向戴面具的男人:“你来了?”
“一个漂泊在时空里的孤独旅行客,没有人能了解你,你也无法与这个世界里的任何人亲近,其实很寂寞吧?不如我们再来论一论道?”
“论什么?”
“就论论这世间的道与德,善与因果,道德到底是人对真善美的追求,还是绑架自己不得自由的虚伪枷锁?”
玄衣男子道:“道德不是虚假的框架,而是真实清澈的洞见。”
“是么?那么什么才是真实清澈的洞见?”
“对于个人来说,破除心中之贼,如贪念、邪恶、嫉妒等等,人便能从枷锁中挣扎出来,变得圆融饱满,至善至诚,心灵也能得到安定快乐。”
紫袍男子笑了笑,撩起衣袍,在他对面前坐下,含笑揶揄道:“那么你能破除心中之贼吗?”
玄衣男子便沉默了下来,拿起棋盘上的一枚黑棋,放在了棋盘的正中。
“你与那个少年到底是何关系?到底是你成就了他?还是他成就了你?”
玄衣男子依旧没有回答,只冷声道了句:“不可伤她们,否则……”
紫袍男子便笑了起来:“这你放心吧!我已下令吩咐过他们,会留他们二人性命,将他们带到此处来见我!”
说到这里又是一顿,轻笑道,
“不过看你脾气这么硬,想来被你教出来的那一对年轻夫妻应该也不是什么好惹之辈,所以我也并没有打算那几个人能成功。”
玄衣男子再次在棋盘上落下一子:“既然知道不会成功,又何必白费力气?”
“刺客嘛!既然拿了人钱财,那便要做做样子,而且只要庐陵王李显回到洛阳,这洛阳城中便又会迎来一阵腥风血雨,武家、李家、还有那些世家以及隐藏在黑暗中随时准备伺机而动的小人,到底谁才能笑到最后?”
紫袍男子说罢,朝着玄衣男子的脸凑得更近了一些,沉声笑道,“这也是你一直在等待的结果,不是吗?”
玄衣男子凝了凝神,没有说话,紫袍男子便大笑着向着宫殿内迈步离去,直到他的身影消失不见。
一只七彩神鸟越过高山,扑腾着翅膀,落到了玄衣男子面前,将一枚卷起来的线笺吐到了他的手中。
玄衣男子打开纸笺来看,就见上面写着:“师傅,我已成功来到了他们的身边,请师傅放心,我定然不负您所望,还望师傅珍重!”
……
“怎么样?萧中丞身上的毒还能解吗?”此时的驿站之中,一众人正焦急的等待着,从月落,到日头升起,夏日里的署气再度弥漫,令得人心中更加焦急烦闷起来。
“都怪我,明明萧郎主都练制了一颗药的,我竟然……”
阿姝几乎将那药丸掉落的地方一寸一寸的找了个遍,奇怪的是就是找不到那颗丢失的药丸。
慕容仙儿只得安慰道:“一定会没事的,这也不能怪你。”
“那个红娘说她身上有解药,刚才我们拦住她就好了,若是萧郎主出了事,也不知道阿桓会有多伤心,萧郎主的命是阿桓一次又一次的拼了命救回来的,为了他,阿桓的身体也不如从前那般好了。”
“不如从前那般好了是怎么回事?”卢十一郎忍不住问。
“阿桓自从生了一场病后,体质就变得十分特殊,她是能吸收掉别人身上的毒素的,有一次我被毒蛇咬了,是阿桓帮我将蛇毒都吸了出来,那时我还担心阿桓会中毒,结果她一点儿事都没有,后来那位道长就对我说过,说阿桓可以转移并吸收掉他人身上的毒素,若是一般的毒对她身体也造不成伤害,可若是那几种世间罕见的奇毒,就不一定了。”
“本来此事道长也让我不要告诉阿桓,我亦从来没有说过,可是后来不知为何,阿桓自己也知道了此事,她便将萧郎主身上的冰蚕寒毒全部转移到了自己身上,但因为毒性实在太强了,导致阿桓的身体亦大不如从前,以前的阿桓可是能一拳打死一头牛的,可是现在……现在的阿桓需要用好多好多药材养着,才能驱散体内的寒毒,而且因为这种毒,想要一个孩子都十分艰难……
我想阿桓定然很难过的吧!”
阿姝说到这里,也有些沮丧而担忧的垂下了头,而在一旁听到的李裹儿眼中却露出了不一般的亮光,暗道:原来竟是一个不能生育的病秧子啊!
听到这里,卢十一郎也恍然道:“我就说五年前,这小娘子与萧慕宸在一起后,怎么身子骨变弱了,原来是这个原因啊!那现在……倘若她真能转移他人身上的毒素,那萧慕宸身上的毒……”
阿姝没有再接话,她担忧的事情其实也是如此,若是再转移萧郎主身上的毒素,也不知阿桓这身体是否能承受得住。
卢十一郎的脸上顿时露出一抹极为怜惜又羡慕的光芒,也许旁人只看到萧中丞如何对这小娘子好,却不知这小娘子付出了何等的代价。
……
而此时,萧慕宸再一次从梦中惊醒了过来,梦里“师傅”的那一张脸一次又一次的在他脑海里呈现,让他既感到疑惑又感到畏惧,就像是未来的自己已经预料到了他们的命运一般,一遍又一遍的提醒着“那一件事情”的到来。
当他完全睁开眼时,便看到慕容桓正躺在他身边合眸而睡,肤色莹白如雪,可是身上竟然又隐有寒气散发出来。
“阿桓——”萧慕宸心中顿生畏惧,忙唤阿姝将包裹及随行携带的药箱拿进来,再次打来了热水,将慕容桓抱入泡好药的浴桶之中。
热气蒸腾中,慕容桓也渐渐苏醒过来,看到萧慕宸身上的“黑气”已褪尽,气色恢复如初,便喜道:“看来毒素已除尽了,没事了!”
阿姝默然垂着泪,半晌没有吭声,倒是萧慕宸略带斥责和心疼的问了句:“你是又将我体内的毒转到你身体里了吗?”
慕容桓摇头:“没有,我给你逼出来了,萧慕宸,我无事,你不用担心。”
面对慕容桓一脸无所谓的笑靥,萧慕宸心中更为难受,因为师傅的预言,他几乎时时活在警惕与害怕之中,哪怕她受到一点伤害,都生怕她会离他而去。
“萧慕宸,昨晚,我听见你说梦话了,你梦到师傅了吗?”
见他沉思,慕容桓忽然问。
萧慕宸怔了怔,看向她点头:“是,我梦见他了。”
“你看到了师傅的容貌吗?”
慕容桓再问,萧慕宸便立即反应过来,以阿桓的入梦窥心之术,难不成她也看到了他梦中师傅的容貌?
“我……”
萧慕宸正要回答,慕容桓又打断笑道:“你不告诉我也没关系,我只是想说,庄公梦蝶不过是虚无缥缈的幻梦一场,梦是梦,真实便是真实,不要太过沉溺于梦中,也不要将梦当成是真实。”
萧慕宸点了点头,心中却暗道:可我有时候竟然连自己也恍惚分不清,到底现在所经历的一切是梦,还是那个未来的“自己”才是梦?
他甚至害怕有一日突然大梦初醒,所拥有的一切皆如梦境一般消失。
“阿桓——”
他禁不住揽紧了她,直到感受到她身体的温暖,才确信眼前的这一切才是真实。
“我们继续赶路吧!以免传奇里的刺客会再次追来!”
“好!”
……
当慕容桓与萧慕宸自房间里出来后,卢十一郎、谢紫娥、李义以及慕容仙儿皆围了上来,纷纷问道:“怎样?毒已解了吗?你们都没事吧?”
慕容桓笑着道了声:“无事。”便好奇的看向了谢紫娥与李义。
因三年前得慕容桓的救治,李义现在的眼睛已经渐渐复明,如今他已然能正常视物,在看到萧慕宸与慕容桓的容貌之时,李义的眼中也禁不出露出了一缕惊艳的华彩,忙向他们二人施礼道:“师兄,师姐,好久不见,我亦是从公主那儿得知了师兄与师姐来房陵迎接庐陵王的消息,心知你们此番回洛阳可能不太顺遂,便与卢十一郎等人前来相助。”
“公主如何得知这个消息?”萧慕宸有些惊讶。
李义便苦笑道:“现在恐怕不只公主知道了,那日狄相与圣人在御花园中议事,张昌宗与张易之便在圣驾左右,虽然圣人摒退了他们二人,但难免会有眼线窃听,公主的消息便是从上官大人那里得知的。”
言至此,又将话锋一转,“不过上官婉儿虽与公主交好,但她同时还与武三思也保持着若即若离的联系,她的立场,便连公主也无法揣摩透彻,所以,公主觉得此人,还是要防着。”
“所谓立场,不过是看谁更得势,便先给自己留一后手罢了,上官婉儿是一个有着敏锐政治嗅觉的人,她会在势力倾扎中选择对自己更有利的一方。”
萧慕宸说罢,李义便点了点头:“是,师兄对上官待诏还是有一定的了解,分析得很有理。”
“那我们即刻启程吧!”慕容桓道。
李义便去向李显、韦氏及一众世子郡们们行了礼,一行车队便迅速的驶向官道,疾驰向了洛阳。
“卢郎君,最近洛阳可有什么趣事发生?”一路上,慕容桓忍不住问。
卢十一郎便道:“要说这趣事嘛,这洛阳城里日日皆有新鲜事发生,尤其是五年前,你和萧中丞在洛阳的时候,小娘子,你可是咱们洛阳城里最受欢迎的风云人物啊!直到现在,这茶馆里说书的还在谈及你们之前干的那几件轰轰烈烈的大事。”
“十一郎过奖了。”慕容桓笑笑回道。
“不过说起这案子来,最近洛阳城中确实有件怪事。”
“什么怪事?”
“思恭坊的朱七娘子,你还记得吗?”
“当然记得。”
“这朱七娘子在两年前爱上了一位姓王的将军,那王将军也视她为知己,两人甚至情投意合,并许下海誓山盟,半年前,王将军受命被封为清边道行军总管去讨伐契丹首领孙万荣,他答应了朱七娘,凯旋归来后,便会纳她为妾,迎她入府,可朱七娘等了他半年不得音讯,但就在前不久的一个夜晚,那位王将军突然回来了,找到了朱七娘的下榻之所,并将她带回了将军府。”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还十分卖官司的问了句,“小娘子你猜,后来发生什么事了?”
“这位将军……死了?”慕容桓脱口接道。
卢十一郎眼睛瞪圆:“你怎么知道?怪就在怪在这里,其实那位王将军早在与契丹作战中,兵败坠谷而亡,他在半年前就死了,但朱七娘不知道此事,竟然还说亲眼见到了王将军,所以才跟着他一起进了将军府。”
“还是第二日,王将军的夫人发现了她躺在将军的榻上,问其缘由时,朱七娘才知道王将军已经死了。”
“所以,你说这叫什么事?是王将军的灵魂归来了,特意将朱七娘引到他府上的吗?”
“怪事年年都有,此等怪事,我还是头一次见!”
说到这里,卢十一郎又嘻笑着脸道:“咱们大理寺现在又积压了好多案子,就等小娘子回洛阳了,一起查了!”
在卢十一郎眉飞色舞的说着此事时,慕容桓与萧慕宸再度陷入了沉思。
有关朱七娘与王将军的故事,慕容桓也曾听师傅说过。
这其中到底有什么蹊跷?
就在慕容桓思忖之时,卢十一郎陡地想到什么,正色道:“不过,有件事情我还是要告诉你,苏家的三娘苏蓉还是嫁入了崔家,成为崔九郎的一名妾室,听说是崔九郎主动去求娶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