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隆基走后,慕容桓便问萧慕宸:“你可认识韦团儿这个人?”
萧慕宸点头:“不过是一户婢,颇具容色,行事较机敏,在圣人身边做事,很得圣人喜爱,不过……”说到这里,萧慕宸面色一赧,“此女确有些心术不正,曾经也有……向我示好过。”
闻言,慕容桓一瞬不瞬的看向了他,直到他白晳的肤色染上霞晕,方才收回戏谑的目光,道了声:“哦,我大概知道这是怎样的一个人了。”
“你知道?”
“颇具容色、行事机敏,又得圣人喜爱,向你示好过,现又纠缠曾为皇嗣的李旦。”说到这里,慕容桓一顿,“大约是不甘心为户婢,想飞上枝头当凤凰吧!”
“嗯,说的有道理。”萧慕宸道,“那你觉得窦妃与刘妃有可能是被她陷害至死吗?”
“窦妃与刘妃的失踪极有可能是圣人所为,她们二人毕竟是李旦的妻妾,除了圣人,也无人敢决定她们的二人的生死,只是理由是什么呢?”
说到理由,萧慕宸的面色便凝滞了起来,暗叹道:“这便是圣人重新诏回来俊臣的原因,现在圣人已年近八十,人到暮年,当死亡二字离自己越来越近时,圣人除了身边的男宠以及手中的利刃,已逐渐不再相信任何人,尤其是在她的震慑下惶惶度日的亲人。”
说罢,萧慕宸又看向了慕容桓,“昨日我去拜访过狄相,狄相现在也老了,身体大不如从前,已多次向圣人请求致仕,圣人虽未允,但对狄相的信任也不如从前了。”
“为何?”
“圣人现在越发信任方士,过去就极其信任明崇俨,现如今宫中又来了一位自称为明崇俨之弟子的方士韦什方,说是可以练制长生不老的仙丹,圣人吃了不少他所练制的丹药,不但气色未好,脾气也越发古怪,狄相就曾劝过圣人坦然面对生老病死的天数,但圣人并未听劝,反而还赐了韦什方武姓,让他担任宰相,所以现在圣人对狄相也越发疏离了。”
说到这里,萧慕宸停顿了一刻,沉声道:
“据狄相所言,这个韦什方似乎就是来俊臣找来的,现与二张兄弟服侍于女帝身侧,时常还会对朝中一些官员进行诽谤打击。”
听到这里,慕容桓也明白了:“所以,这便是圣人再度重用来俊臣的原因,不仅是因为圣人还需要这一把利刃,而且还因为他带来了韦什方这位方士?”
萧慕宸点头,眸中再次露出一缕忧色。
“临淄王此番前来想要我们去查他母亲失踪的原因,可能更是想拉拢我们一起来对付二张兄弟与来俊臣这个酷吏,这个年少的小王爷看上去心机心沉,没那么简单。”
慕容桓沉默没有否认,事实上,在她第一次看到李隆基时,脑海里似乎就闪过一些画面,那是李灵桓对此人留下的深刻印象,此人非池中之物,前世似乎就是在李灵桓的教导下逐渐成长起来的。
“那我们……”
“今晚还是先去抓那个采花贼,看看他到底是何人?”
……
“殿下,我们就这般走了吗?您不是说,这位萧右相只能为友,不能为敌,可我们却什么礼也没送上。”
马车内,一位小内侍见李隆基一副十分高兴胸有成竹的样子,不解的问。
李隆基笑了笑道:“不急,如他这样的人,我们若是送上大礼,反而亵渎了他,他也不是贪受贿赂之人,据我所知,他这几年所做的事全都是打击贪官、为民请命,还曾上过战场,立过战功,圣人给他加官进爵,他反而屡屡推拒,而他最在意的似乎只有一件事。”
“嘿嘿,殿下说的是哪一件事啊?”
“就是他这位妻子,听说他这位妻子身体不太好,若是本王能送上治好他妻子之病的灵丹妙药,许能真正拉拢他的心,但现在,还不能操之过急,只有志同道合者方才能成为真正的朋友。
本王想以真诚来打动他……”
“殿下当真是思虑周全,才智非凡,难怪连黑齿俊那样倔脾气的人,也能被殿下收于麾下!”
提到黑齿俊,李隆基的眼中便闪烁出了一缕骄傲的辉芒,这几年来凭借黑齿俊的父亲黑齿常之在军队中的影响力,黑齿俊已然帮他拉拢了不少才勇之士,而且这些才勇之士大都渗透到了圣人的千骑营中。
虽然大唐对军队有严格的管控,一般皇子开府只有几百人,但他现在私下可以操控的军队已然到达上千人。
这对他来说亦是不小的成就。
……
对于朱七娘来说,今晚是一个不平夜,虽过了宵禁时分,但百花楼中依旧是莺歌曼舞,四处都漂泊着脂粉的气息,以及酒醉客人们的欢声笑语。
朱七娘现在也已有二十四岁,虽容颜未老,但百花楼中年年都有新人进入,她昔时头牌的名声也逐渐快要沉寂下去。
尤其是她现在清白的身子已然不再,年少的时候还会有过一些憧憬幻想,希望能遇到一位有情的郎君替她赎身,二人结为夫妻相伴到老,后来知道想要为人正妻已是不可能,便又幻想着能跟随一位正真善良的达官贵人做一名妾室,此身也算是有个依靠。
后来听说了萧莫宸与慕容桓的事情后,她又仿佛真正的明白,这世间有情且专一的男人不是没有,只是这样的男人并不属于她,而她这一辈子或许都遇不到。
霍小怜曾说,易求无价宝,难得有情郎,便是从此看破了人间真情,也告诫自己莫要痛苦的追求不属于自己的错误的东西。
朱七娘一边拨开着琴弦,一边唇角溢出一抹苦笑,待得客人渐渐散去,她才抱着琴准备回到自己的房间。
“朱七娘,这便走了么?我听说你最近愿意接客了,不如今晚陪陪我怎样?”
一位喝得醉熏熏的大汉歪歪扭扭的朝她扑了过来,吓得朱七娘赶紧向自己的房间跑去。
“都已经失身了,还清高个什么,再过个几年,青春容颜不再,我倒要看看你是否还能有今天这般傲气?”
老鸨忙去劝那位大汉,待安抚好了那人的情绪后,又跑回来劝朱七娘:“七娘,不是我不替你说话,来这里的人都是洛阳城中有权有势之人,咱们得罪不起,你沦落到这地方是你不幸,但既然命运已经注定,咱们就得认命。
我知道,这五年前,萧中丞……哦不,现在应该唤他萧右相了,这萧右相常常点名要听你所弹奏的曲子,对你也有几分照应,可是那样惊才绝艳的人,又怎么看得上你这般落入风尘中的女子呢,他现在娶了妻后,更是不到咱们这百花楼里来了,所以啊,七娘,莫要再做那些不切实际的梦了,知道么?”
这不说还好,一说,朱七娘眼中的泪不自禁的便溢了出来。
“我知道,阿娘您别再说了,以后我不会得罪客人了。”
“好好,那今晚你好好休息!”
老鸨走后,朱七娘便点燃了屋中的安神香,想要好好睡上一觉,可刚点燃香,似乎想起今晚还有一件重要的事情要做,便又熄了安神香,准备睡觉。
就在这时,忽一人从屋顶落下,闯进了她的房间,吓得她正要大叫,一只手伸了过来,紧紧捂住了她的嘴。
“别出声,是我!”
朱七娘回头一看,见来人拉下了脸上的蒙布,竟然是萧右相的那个妻子慕容桓。
慕容桓示意她噤声,她才缓缓点了点头。
这时,慕容桓也松开了手,再次示意她躺在榻上莫要动,而待朱七娘躺下后,慕容桓也躺在了榻间,并换上了朱七娘身上的衣裳。
待屋中烛光熄灭之后,也渐渐到了子夜时分,屋外夜空中所挂的明月十分明亮,且今晚是十五月圆之夜。
慕容桓静躺着,果然便听到了有脚步声一步步袭近,临到门前时,似乎还传来了一个女人的声音道:“您放心进去吧!她屋里的安神香,我都备好了,保证能让您满意!”
朱七娘微惊,这分明是老鸨的声音!
难道竟是阿娘出卖了她吗?可为什么从前她竟什么也不知道?
“说起来,这朱七娘身上也算是流着尊贵之血,皇亲血脉,她母亲可是义阳公主,当年的萧淑妃之女。她父亲、母亲参与谋反,圣人甚怒,杀了她全家,她这才落入教坊司,来的时候不过是一六七岁的女童,脑子又磕到了,这才失了忆。”
“我知道她的身世,别废话了,走开!”
“是是,那今夜的……”
接着便传来银子落到地上的声响,老鸨走开了。
再接着,门便被打开了,这一次竟然连门都没有敲,看来此人来此已是熟门熟路。
“七娘,莫要装睡了,起来吧!陪我说说话!”
男子进了门后,似乎将什么东西放在了案几上,然后来到了床榻边,正当他要掀开幔帐之时,脖颈上陡地一凉,似有匕首压在了他的颈间。
男子不惧,反而戏谑道:“七娘,你是要谋杀亲夫吗?我们都在一起多久了,你的第一次也是给了我……”
“闭嘴!你到底是谁?为什么要骗我?”
幔帐被掀开,男子才发现,床榻上竟然还躺了两个美人,只不过其中一个目光极冷,且用匕首压着他的颈间进行着死亡威胁。
朱七娘则是满面慢怒,起身也寻了把剪刀指向他,厉声问:“你是谁?为什么要找上我?欺我骗我?”
男子唇角边噙着一抹笑,看了看慕容桓,又看了看朱七娘。
又在这时,门外又有几名身着玄衣的男子涌了进来,拿剑指向他。
紧接着,萧慕宸走了进来。
看到萧慕宸,男子的脸色才微微一沉,低叹道:
“呀!中计了,居然来了这么多人,看来是专门为我设的陷阱来抓我的?”
但语气依旧戏谑,毫无畏惧。
“为什么要将王孝杰的名卷放在朱七娘的床头?你是谁?做这一切的目的又是什么?”
“没什么目的?我这人天生就极好美色,如朱七娘这般风情与才情俱佳的女人正好入了我的眼,我们这也算郎情妾意,你情我愿,不算什么触犯律法之事吧?”男子笑道,“至于你说的,什么王孝杰的名卷?什么意思?我听不明白!”
萧慕宸便将那副名卷展开,放到男子面前。
“你不知道,为什么要以王孝杰的容貌来欺骗朱七娘?”
“诶呀,你说的是这事啊!这画卷是我从死人身上拿到的,这人呀,死得也太惨了,我便大发散心帮他完成一个临终心愿,同时借他的脸用一用,毕竟他这张脸还是可取的。”
“他要你完成什么心愿?”
“也就是将这幅画卷交到一个可信之人的手中,为他的这桩冤案沉冤昭雪。”男子摊开手,讪笑道。
萧慕宸沉下了脸色,问:“什么冤情?”
“据这位王将军在临终前所写下的遗言所说,他们军中应该是藏了细作,所以他才会被细作出卖,落得一个坠崖身亡的下场,不过,除了他国之细作外,应该还有一位与细作勾结的内奸,他希望能将这个消息传到洛阳,给到一位姓萧的年轻官员手中。”
男子说着,又看向萧慕宸一笑,“这洛阳城中姓萧的官员也不算多,而最近传得家喻户晓人尽皆知的也便是你这位最年轻的宰相萧慕宸了!”
“你又怎知,朱七娘一定会将这名卷交到我的手中?”
“这个不难猜测,你曾经常到百花楼来听朱七娘弹奏琴曲,我想应该不只是因为她的琴曲弹得有多好听,而是因为她的身世,她的祖母也曾是萧氏中人,与你们萧家也算有点渊源,不是么?”
萧慕宸的神色便是一变,朱七娘更是惊愕的看向了萧慕宸。
男子又继续道:“而且,在朱七娘的心中,你也是很特别的存在!”说到此,又是一声幽叹,“诶,我虽得了佳人的身,却得不到佳人之心呐。都说青楼女子薄情,今日我也算是见识到了,七娘转身就要将我出卖,置我于死地?”
“你闭嘴!”朱七娘又是惊诧又是恼羞成怒,“我连你是谁都不知道?谈何有情?而这些日子以来,是你与我阿娘串通一起,以迷香来诱我,才骗了我的身子,不是吗?”
“是骗,倒也不是骗……”
男子似乎还要狡辩,慕容桓便再度用力,在他脖子上划出血痕。
“说你的名字?”
男子再也笑不出来,答道:“裴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