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辑部里面传来的一阵轰动,立马让院子里的巴老、钟老和张光年三人,也都跟着激动了起来。
“咦?光年啊!看来我们今天来的正是时候呀!”
巴老摸了摸下巴,哈哈笑道。
“不过,能和《一代人》的精神内核比肩的文章,可不是随口喊喊就有的。”
钟老倒是更理智,他可不觉得,那么久都没有出一篇,偏偏他们来的时候就有。
主编张光年自然也不敢托大,笑着做了个请的姿势说道:“不管怎么样?您二位既然来了,这篇文章究竟怎么样?还是由您二位来评判一下吧!”
他请二老先进去,然后里面的编辑便迫不及待地将文章递了上来。
文章名《伤痕》,总共七千字左右,二十张左右的稿纸。
“巴老,这篇《伤痕》是……”
审稿的编辑刚想说什么,就被主编张光年给打断了,叮嘱他道,“不管你有什么话,都等二老看完之后说,不要干扰到他们的判断。”
被主编这么一说,编辑们顿时就赶紧将嘴给闭上了。
大家静静地等着,看二老在那一先一后的看着稿子。
巴老先看,看完第一页后,就交给了旁边的钟老。
“嗯!”
巴老刚开始的时候,看得很快,但是后面就越看越慢,眉头也不自觉的皱了起来。
大家看到巴老这副模样,心也跟着提了起来,这可不是什么好的兆头呀!
倒是钟老这边,紧跟着一页一页看下去,却是越看越快。
到后面只能等着巴老看完这一页,他再马上接过去看。
钟老的表情,倒是自始至终没有什么变化,一直是笑吟吟的模样。
十分钟以后,巴老终于看完了整篇《伤痕》,然后长长的舒了一口气,仿佛什么人生大事完成了一般。
然后,他又忽然看到了最后一页的署名,立马瞪大了眼睛,有点不可思议地叫道:“竟然是他写的?”
“谁写的?我们作协的成员么?”
还没看到最后一页的钱老也凑了过来,直接先看最后的署名,立马跟着惊叹道,“是海子写的,真的么?还是说,恰好笔名都叫海子呢?”
主编张光年连一点稿子还没看,就被这个消息给惊到了。
他立马转头去问那几个审稿的编辑道:“这篇《伤痕》是海子写的,刚刚你们怎么不说?”
“主编,是您说不能说话干扰二老的判断的。”
那编辑委屈地说道。
“马上查一下,这封投稿的地址,是不是来自东北吉省。写《一代人》的海子就是吉省人,如果这封信的投稿地址也是吉省的话,那八九不离十了。”
张光年立马让编辑去查一下信封上的投递地址。
“对!没错,地址是吉省白山县红星公社的林家沟生产大队。是海子,是那个写了《面朝大海,春暖花开》和《一代人》的海子。”
编辑去证实了之后,也是激动地说道。
其他的编辑也都齐唰唰站了起来,纷纷议论道。
“真是那个海子,也是,他能写出《一代人》来,再写出《伤痕》,并不是什么奇怪的事。”
“这篇《伤痕》,我刚刚粗粗看了一遍之后,就觉得非常的压抑。仿佛再次经历了那个时代一般。”
“是啊!《伤痕》的题目取得就好,伤痕伤痕,从那个时代过来的一代人,谁的身上没点伤痕呢?”
“就是这个尺度问题,里面主角的母亲,完全是被那个时代迫害的。母女之间的误会,以及最后的遗憾,都让人的心里非常的难受。
上面会允许这样的文学作品发表出来么?恐怕,发出去会出大事吧!”
“嗯!这个不好说啊!很多人有类似的经历,甚至是更惨的经历。这篇《伤痕》如果发表出去,一定会引发无数人的共鸣,就怕造成不好的社会影响。”
……
能在《人民文学》当编辑的,哪个手底下没几把刷子呀!
首先,他们就得对政治风向非常敏感,什么样的文章可以被发表,什么样的文章,写得再好,也得给它退稿,不适宜在公开读物上发表,他们心里其实都很有数的。
像《伤痕》这样,如此直接的抨击了特殊时期,用这样的悲剧与遗憾,表达出人民对特殊时期的憎恨与痛苦。
这种情感的冲突,太直接了。
真要是引发大规模的社会问题,别说是《人民文学》了,就是作协这边都交待不了。
于是乎……
在场的所有编辑,都纷纷将目光投向了作协主席巴老。
主编张光年可以说是现场唯一没看过《伤痕》的,他听到大家讨论得如此激烈,赶紧也拿起稿子,快速的一目十行的看去。
巴老则是沉吟了片刻后,说道:“各位编辑刚刚的担忧,不是没有道理的。我们虽然一直都在寻找,能够反映和反思特殊时期的文学作品。
希望可以从文学上,对特殊时期做一个批判和总结。
但是这一篇《伤痕》的角度与笔触,太过于真实了。
刚刚我看的时候,这心都还跟着一起痛了一下。
由此可知,真有这样类似经验的读者群众们,看到这篇《伤痕》,该会是有多难受和共情。”
说到这里,巴老就又停了下来,看向一旁的钱老问他道:“钟书,你觉得呢?《伤痕》就是我们一直在寻找的作品,但是……”
“没什么但是的,巴老,既然我们一直在找这样的作品。现在这样的作品恰好出现了,为什么还要有这个顾虑那个顾虑呢?
我们不是说好了么?一定要在国内的文艺领域,树立新风,将过去的歪风邪气全都给净化。
出!这篇《伤痕》就放在新一期的《人民文学》,马上发表,越快越好。
你们怕什么社会影响不好,为什么会不好?
这篇《伤痕》,就是把大家的伤痕都给写出来了。
这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或者大家不知道的事?
我们选出一篇文章来发表,还怕这篇文章的影响力太大么?难道不是应该越大越好么?”
一连串的反问,钱老也是很干净利落的将在场包括巴老在内的所有人,都给说服了。
“对!一定要发表。我等的就是这篇《伤痕》了,甚至,我认为之后所有对特殊时期进行反思的文学作品,都可以以伤痕为名,统称为伤痕文学了。”
终于追上大家进度,看完整篇《伤痕》的主编张光年,反倒是意气风发,非常果断地说道。
巴老也是眉头展开,笑着点头道:“光年是《人民文学》的主编,那就听他的,发出去。如果有人有意见,让他来作协找我,就说这篇《伤痕》是我们作协审核通过的,必须发表出去的。”
“好!有巴老做我们的后盾,我们什么都不怕。”
“太好了!这篇《伤痕》发出去的话,我敢说,一定会比海子的两篇诗歌的影响力更大。”
“那肯定的呀!诗歌才那么点字,这篇《伤痕》,可是足足七千字,讲述的故事几乎横跨了特殊时期的十年啊!”
“这个海子真的是太有才了,诗歌写得如此浪漫与震撼,连小说也这般擅长,他真的只是一个农民么?”
“以前我不相信有天才,现在我信了,这个海子才十八岁,写出的文字如此老练与真实……”
……
编辑部的编辑们,对林火旺的《伤痕》,一致好评。
又有巴老和钟老这两个坚实的后盾,主编张光年大笔一挥,两天后的《人民文学》最新一刊,把第一篇文章往后挪一下,将《伤痕》放上去。
大家都很期待,《伤痕》在《人民文学》上发表之后,会在全国各地引发怎么样的轰动来。
要知道,《人民文学》的发行量,复刊以后就一直是三百万册以上,远胜于《诗刊》,影响力也更是两个量级的。
……
与此同时,在沪上。
外事局下的翻译处,通常被人称作翻译局的单位。
柳茹梦的母亲郭琳娴,在平反之后,就回到了原单位翻译局上班。
甚至为了补偿她,还上调了她的级别,成为了翻译处的副处长。
不过她的业务能力也是真的强,不仅精通英语和俄语,连日语和韩语都擅长,甚至还在自学一些小语种,比如意大利语和波兰语。
这也使得原本好几个老员工,见她这个以前被批判的对象,当上了副处长很不服气,可见识到她的实力之后,一个个都心服口服。
花了几天的功夫,郭琳娴终于将单位的事给捋顺了。
因他们家之前住的别墅郭公馆,目前还有租户在,组织上正在进行腾退,所以郭琳娴也先谢绝了单位安排的其他宿舍。
而是依旧每天回到那个小弄堂里,住在那只有十几平米的房间里。
当然不想搬走还有一个更重要的原因,就是她怕女儿返城回来后找不到自己。
每天只要一下班,她就立刻早早的骑车回家去,盼望着能在家里看到女儿的身影。
三年了!
除了第一年下乡过年的时候,女儿回来一次,之后她便和女儿柳茹梦整整两年未见了,通信也只有几次。
今天,又一次回到冷冷清清的家中,郭琳娴没有看到女儿的身影。
不由得,她的心里面就更焦急了起来。
“按理来说,梦梦早就收到我寄给她的信了。为什么还不回来?
难道说,因为信里塞的钱太多,中途被公社或生产大队里的干部给截了?
还是说……梦梦舍不得乡下的婆家?不肯回城?
不行!我不能再这么盲目的等下去。明天我就请假买票,去一趟东北,无论如何,我都要把梦梦给带回来……”
长夜漫漫,孤枕难眠,郭琳娴翻来覆去睡不着,便做了一个重要的决定。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