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春天,苏州城飘着牛毛细雨,那雨就跟牛毛似的,密密麻麻。宝庆银楼的少东家陆文修,踩着湿漉漉的青石板,“吱呀”一声推开了后宅的木门。
堂前供桌上,有个东西在檀香的烟雾里隐隐泛着青芒,原来是那对祖传的羊脂玉镯。这玉镯可不简单,自打上个月在虎丘挖出明代陆氏祖坟后,每晚都会渗出腥膻的水珠,怪吓人的。
这时候,丫鬟翠云捧着个铜盆过来了,手冻得直哆嗦,嘴里嘟囔着:“少爷,井台又结霜了。”再看那盆底,沉着几缕墨绿水草。说起这井,半月前刚修缮完后院的古井,每天寅时,井沿就会凝出三指厚的冰霜,大夏天的出现这事儿,能不诡异嘛!
陆文修好奇呀,拿根银簪挑起水草,好家伙,簪头一下子就蒙上了黑锈,再一看簪尾刻着的驱邪符咒,竟被蚀去了半边。
到了二更时分,陆文修正睡得香呢,突然被一阵细碎的铃声给惊醒了。月光透过雕花窗棂,在地上投出个奇怪的阴影,像井轱辘在转动。他心里一紧,抄起祖传的桃木剑,小心翼翼地摸到后院。
这一看,可不得了!井绳正自己绞动呢,吊桶里盛着半桶泛红的井水。更吓人的是,那对玉镯不知啥时候套在了轱辘轴上,随着转动发出金玉相击的声音。陆文修刚凑近想仔细瞧瞧,就听见井底突然传来女子的啜泣声。他下意识往水面一看,倒影里竟赫然浮现出一张惨白的面容,哎呀,跟祠堂画像上的先祖陆三娘一模一样!这可把陆文修吓得够呛。
第二天,陆文修赶紧请来了寒山寺的慧明法师。这老和尚绕着井台撒了一圈香灰,还没来得及念咒呢,井里“轰”的一下喷出丈高的水柱。浑浊的井水里裹着成团的发丝,落地之后竟然化作黑蛾,直扑向那对玉镯。慧明法师手里的佛珠“啪”的一下骤断,九十九颗菩提子滚入井中,激起一阵凄厉的尖啸。
慧明法师抹去嘴角的血渍,脸色凝重地说:“这是阴债啊。令祖当年为了保银楼,把发妻沉入这井里镇宅。如今尸骨出土,这怨气就应在这对饮过血契的玉镯上了。”这话音还没落呢,供桌上的玉镯“咔嚓”一声突然迸裂,裂纹里渗出黑血,在青砖地面上汇成了一个“偿”字。
当天夜里,暴雨如注。陆文修在书房翻找族谱,那烛火忽明忽暗的,透着一股阴森劲儿。泛黄的宣纸上记载着崇祯七年的旧事:陆三娘因为私通账房,被活钉入棺,陪葬的还有她绣到一半的婴孩肚兜。正看着呢,窗外“咔嚓”一声炸响惊雷,陆文修眼角的余光瞥见铜镜里映出个怀抱襁褓的妇人,再仔细一看,襁褓里探出的竟是一只枯骨小手,吓得他差点没晕过去。
这暴雨一下就是七天。银楼的伙计在库房发现了一具干尸。死者右手紧紧攥着半幅绣品,金线绣的并蒂莲浸在血泊里,莲心缀着的珍珠,竟然是陆家女眷独有的耳珰。更奇怪的是,尸体腰间别着一把玉尺,这不正是当年钉死陆三娘的那柄凶器嘛!
陆文修请来了姑苏的绣娘来验看这绣品。老绣娘刚一触到丝线,就“扑通”一声昏死过去了。郎中从她指甲缝里剔出青色丝絮,这丝絮遇风就燃,那味道腥臭得像腐肉一样。老绣娘醒后,疯疯癫癫地大笑:“好个陆三娘!用婴孩胎发捻线,以处子经血染丝,这分明是《鲁班书》里的锁魂绣啊!”
子时三刻,后院突然传来织机声。陆文修提着灯去查看,只见井沿坐着个穿嫁衣的妇人,那十指就跟飞似的,银梭穿梭的竟然是自己的头发。绣绷上渐渐显出城池的图样,仔细一瞧,竟然是陆家宅院,每间厢房都绣着一具棺材。陆文修想跑,却发现双脚像生了根一样动弹不得,青砖缝里还钻出无数丝线,把他缠成了一个人茧。
迷迷糊糊的,陆文修感觉自己成了明朝的一个书生。在深宅大院里,他正和一个绣娘在井台私会呢。可这画面突然一转,族人把怀孕的绣娘绑上了石磨,桃木钉穿透了她腕上的玉镯。绣娘临死前咬破指尖,在族谱上按下血印,咬牙切齿地说:“陆氏子孙,必遭骨肉相残之祸!”
陆文修猛地惊醒,发现自己身在祠堂。供桌上的族谱无风自动,墨字扭曲成了血书。那对玉镯不知啥时候套在了他的腕上,勒出了紫黑的淤痕。这时候,井里传来婴啼声,十八只绣鞋浮出水面,鞋尖都指向西厢,而西厢正停着他病重母亲的棺椁。
慧明法师一看这情况,赶紧带着九名僧人布下金刚伏魔阵。法事做到关键处,井里“嗖”地窜出一股黑气,凝成了陆三娘的模样,怀里还抱着个鬼婴,那鬼婴咧嘴露出满口银钉。就在这时候,玉镯突然飞旋如轮,把黑气“呼呼”地吸入了井底。等尘埃落定,众人往井底一看,沉着一具怀抱玉尺的白骨,天灵盖上还钉着一枚绣花针。
陆文修按照法师的指点,把祖坟迁到了虎丘剑池畔。迁坟那天,工匠从棺中挖出一个铜匣,里面藏着血书和半幅未完成的百子图。这绣品一展开,好家伙,三百童尸的虚影绕着宅子转了七天,每天夜里都有丫鬟投井。最后陆文修没办法,亲手把这绣品在井台给烧了。火光中传出陆三娘凄厉的哀嚎,可灰烬里却现出了一个眉眼跟他很像的男婴画像。
十年后,陆家小儿抓周的时候,紧紧攥着一枚银梭。当天夜里,西厢又传来织机声。家人跑去查看,只见满地水渍通向古井。再看井台青砖上,那对玉镯完好如初地浸在血水中,内侧赫然刻着新亡丫鬟的生辰八字。
更夫说呀,每逢雨夜,都能看见陆三娘坐在井沿教孩童分丝。那些接过她绣帕的姑娘,三天内肯定能学会在月光下走针。就是绣成的嫁衣可不能沾水,为啥呢?去年绸缎庄千金出阁,花轿刚过枫桥,整条河都漂起了绣着往生咒的盖头,你说邪乎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