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98年霜降那天,雾气弥漫着龙脊山坳口。有个年轻人,手里紧紧攥着一封泛黄的家书,就站在那山坳口,望着不远处。嘿,那雾气里隐隐约约能瞧见湘西夯沙苗寨的影子,吊脚楼檐角挂着的青铜铃铛,随着微风轻轻颤动。可奇怪的是,铃铛发出的不是清脆声响,而是老式座钟那种闷闷的声音。
这年轻人的母亲临终前,紧紧抓着他手腕,指甲都快掐进肉里去了,急切地说:“千万别碰祠堂的傩面,尤其是……”话还没说完,一口黑血涌出来,把绣着五毒图案的襁褓都染红了,后半截话就这么被堵在了喉咙里。
年轻人揣着心事,慢慢穿过那青苔斑驳的寨门。这时候,他怀里祖传的苗银项圈突然发起烫来。那项坠是枚雕着傩公傩母的银铃,这会儿竟然还渗出了暗红的锈迹。巧了,守寨的巴代雄,就是那个苗老司,拄着根牛角法杖,一下子拦住了他的去路。巴代雄那只浑浊的独眼,直勾勾盯着他项间的银铃,慢悠悠地说:“二十年前的血债,终究要还了。”这话说得,年轻人心里“咯噔”一下,直发毛。
到了晚上,年轻人来到祠堂。祠堂的樟木供桌上,摆着十二张傩面,在月光下泛着青灰色,透着股说不出的阴森。最右边那张“开山将军”面具,左眼有条裂痕,裂缝里还长出了猩红的菌丝,看着怪吓人的。年轻人正擦拭祖先牌位呢,突然发现供龛深处藏着半幅蜡染。这蜡染的画面可邪乎了,画里七个戴傩面的女子悬在古枫树下,脚底下血珠一滴一滴落着,最后竟凝成了“丁巳年惊蛰”这几个字。
子夜时分,四周静悄悄的。突然,远处传来“咚咚”的牛皮鼓声。年轻人推开雕花窗,往外一瞧,好家伙,晒谷场上有七个白衣人正在跳傩戏。正看着呢,领头的“傩娘”面具“啪”的一下脱落了,露出的那张脸,跟年轻人母亲长得一模一样,就是眼眶里嵌着两枚铜钱,别提多吓人了。这七个白衣人还齐声吟唱起来:“枫树流血泪,银铃索命来……”这词刚唱完,年轻人项圈上的银铃“砰”地炸开了,滚出一颗刻着生辰八字的乳牙。这可把年轻人吓得够呛,心“砰砰”直跳。
第二天,年轻人到后山干活,那儿有棵古枫树,三个人才能合抱过来,树身上全是人脸状的树瘿,看着就瘆得慌。他正用柴刀清理杂草呢,树根处露出半截褪色的红绸。这时候,巴代雄不知道从哪冒出来,把法杖重重往地上一顿,大声说:“九黎血绸!你母亲就是用它……”话还没说完,那些树瘿突然“噼里啪啦”裂开了,涌出好多黑血,那股腥味里还混着陈年朱砂的味道,熏得人直犯恶心。
后来,年轻人在阁楼里发现了一本裹着蛇皮的《还傩愿》手札。这手札里记载了1977年惊蛰的一件秘事。原来啊,当年为了破除早夭的诅咒,寨老选了七名少女去献祭。这七个姑娘穿着浸透黑狗血的嫁衣,戴着特制的傩面,吊死在了古枫树下。年轻人的母亲因为怀着他,才逃过了这一劫,可在分娩当夜,还是被拖进了祠堂,最后只留下满地破碎的傩面和项圈银铃。
又过了些日子,一场暴雨把东厢房给冲塌了,露出了地窖里的青铜镜坛。那镜面全是蛛网状的裂纹,可奇怪的是,从镜子里照出来的吊脚楼竟然完好如新。到了子夜,镜子里忽然出现七个戴傩面的女子。她们慢慢撕下面具,露出的脸全溃烂了。这几个女子拿着血色麻绳,一下子套在了年轻人的脖颈上,阴森森地说:“该第八个了……”
年轻人拼命挣扎,慌乱中一下子撞翻了镜坛。这一撞,坛底滚出七枚青铜铃铛,每颗上面都刻着献祭少女的名字。就在这时,项圈上的银铃突然发出一声尖啸,镜子里浮现出母亲被傩面吞噬的场景。原来啊,当年母亲为了保住肚子里的胎儿,把年轻人的魂魄分寄在了七颗铃铛里,现在时间到了,要收回替身。
惊蛰那天夜里,雷暴肆虐。后山那棵古枫树在电闪雷鸣中,竟然慢慢化作了一个巨型傩面。七个白衣傩娘从树洞里飘了出来,项间的麻绳自动缠上了年轻人的四肢。这时候,巴代雄赶紧摇响牛角法铃。嘿,树根处突然伸出无数苍白的手臂,仔细一瞧,原来是当年沉入龙脊潭的献祭棺木。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年轻人母亲的残魂从银铃里浮现出来,一把将傩面按在了年轻人脸上。剧痛之中,年轻人看到了真相:原来所谓的诅咒,就是寨老为了夺运续命搞的阴谋。那七个女子的怨气化作了“阴傩阵”,只有至亲血脉戴上这傩面成为阵眼,才能平息这场灾祸。就在这时,树身“轰”的一声炸裂开来,年轻人眼角瞥见潭底竖着八口棺材,最新的那口正缓缓打开。
十年后,考古队在潭底打捞出八具青铜棺。其中最年轻的那具尸身,戴着个残缺的傩面,手腕上的银铃刻着1977年的惊蛰日期。守潭的老人说,每逢雷雨夜,还能听见七个铃铛伴着傩戏吟唱,而第八个铃音总会迟来半拍,就好像在等待新的替身。
有个年轻的父亲,正摸着自己项间愈合的勒痕,他手里拿着重新熔铸的银铃,给女儿戴上。这时候,镜子里忽然闪过一个戴傩面的女子,她轻轻抚摸着隆起的小腹,嘴角微微上扬,轻笑一声:“再等十八年……”与此同时,吊脚楼檐角的青铜铃,在没有风的情况下自己动了起来,震落了满地的猩红枫叶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