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1992年深秋的一个晚上,那雨下得稀里哗啦的,山路全是泥。李长顺一脚深一脚浅地,好不容易才回到了青石村。刚到村口,就听见槐树上的铜铃叮铃叮铃响个不停,好像在跟他打招呼似的。
他一路走到自家老宅,这老宅二十年都没修过啦。屋檐下,纸扎匠王瘸子正叼着个旱烟袋,蹲在门槛上。王瘸子那眼珠,本来就浑浊,这会儿直勾勾地盯着李长顺脚下那双沾满黄泥的皮鞋,阴阳怪气地说:“哟,城里人还知道回来呀?你爹咽气前三天,村东那界碑就裂了道缝呢!”
李长顺手里紧紧攥着父亲的遗书,那牛皮纸信封被雨水泡得都成深褐色了。这信是从县医院寄到省城建筑工地的,里头就歪歪扭扭写了两行字:“界碑要塌了,速回迁坟。” 再看那灵堂里,黑漆棺材下面压着三道黄符,供桌上的长明灯被穿堂风吹得一闪一闪的,把父亲遗照上脸上的皱纹照得跟鬼爪子似的,怪吓人的。
到了晚上,子时梆子刚敲过三声,突然,供桌下的陶盆发出“咯啦”一声脆响。李长顺吓了一跳,赶紧掀开盖在父亲寿衣上的往生被,嘿,只见盆里的纸钱灰竟然凝成了个拳头大的漩涡。这还没完,灵堂后窗又传来指甲刮擦木棂的声音。李长顺扭头一看,月色里模模糊糊有半张青白的脸,仔细一瞧,竟然是三年前失踪的守碑人赵驼背!
就听窗缝里传来赵驼背的声音,还带着股腐叶混着香灰的怪味:“李家小子,你爹动了不该动的东西。” 李长顺一听,抄起案上的裁纸刀就追出去了。到了外头,只见屋檐滴水串成个珠帘,透过珠帘,就看见赵驼背那佝偻的背影正往界碑方向飘呢,再瞧他那布鞋底,竟然半点水渍都没有,就跟飘着走似的。
第二天拂晓,李长顺在父亲床底的暗格里翻出一本羊皮册子。那宣纸都泛黄了,上面用朱砂画着阴阳双鱼环绕的界碑图样,旁边还用小楷记着光绪年间的旧事。原来当年村里闹瘟疫,有个风水先生用百年雷击木做芯,从青石山取了七十二块镇邪岩,在阴阳交汇的地方立了块碑封界。而且每代都得选个守碑人血祭,不然就会“阴兵借道,生人避散”。
册尾还夹着一张泛白的合影,是二十年前父亲带着村民修水库时的集体照。李长顺一看,照片里十八个青壮年,有七个人的脸被红笔狠狠划去了,其中就有上个月出车祸死了的村支书,还有昨夜现身的赵驼背。
到了第七日圆坟的时候,山坳里突然腾起好大的雾。李长顺正跪在界碑前烧纸呢,忽然觉得后颈一阵刺痛。他一转头,妈呀,碑身的裂缝里竟然渗出黑血,那碑文“阳世安宁”四个字还在缓缓褪色。这时候,雾里传来金铁交鸣的声音,一队穿着残破铠甲的影子从碑后面列队走出来,为首的那个马鞍上还挂着颗头颅,再仔细一看,眉眼跟照片里被划去的张瓦匠一模一样。
当天晚上,李长顺正睡着呢,被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吵醒了。月光透过窗纸照进来,就看见父亲生前用的墨斗悬在半空,那五色丝线自己就开始缠绕,缠成了个八卦阵图。墨线指着的房梁处,慢慢浮现出血字:“寅时三刻,界碑东南”。
李长顺不敢耽搁,提着气死风灯就赶到界碑那儿了。到了一看,好家伙,赵驼背正在碑前跳舞呢。这一跳可不得了,老人直接褪去人形,变成了纸片一样的薄影,手里拿着个铜铃,踩着禹步,每走一步,地上就激起一圈血色涟漪。再看东南角的老槐树根下,半截雷击木焦黑如炭,树身的裂口还汩汩往外冒猩红的液体。
就听赵驼背那声音一会儿男一会儿女的,纸扎似的面皮还簌簌往下掉:“你爹当年为了修水库,炸了半块界碑。那十八个后生都填了阴债,现在轮到你啦!” 正说着,雾里阴兵又出现了。这时候,李长顺怀里的羊皮册突然变得滚烫,上面的朱砂符文飘到空中结成一张金网,把那些逼近的鬼影烧得直冒青烟。
等到鸡鸣时分,李长顺按照羊皮册里记载的,把雷击木芯浸到自己的掌心血里。这一下,界碑裂缝里爬出无数半透明的手臂,赵驼背发出一声非人的尖啸,那纸扎的身躯就在晨光里烧起来了。等最后一缕黑烟钻进碑体,嘿,那裂缝竟然被血痂一样的东西给弥合了,碑文“阴司有序”四个字还渗出金光来。
李长顺回家的路上,瞥见祠堂飞檐下挂着七盏白灯笼,正好就是照片里被红笔划去的七个人的数量。族长在祖宗牌位前叹了口气说:“你爹用十八年阳寿换界碑暂时稳住,现在轮到你守这个血契咯。”
第二年清明,下了场大暴雨,把水库堤坝都冲垮了。人们发现界碑底座下面沉了七具白骨,每个腕骨上都系着浸血的五色丝线。从那以后,青石村谁都不敢再动界碑分毫。只是每逢阴雨夜,总有人看见李长顺提着个墨斗绕着界碑走,身后还跟着十八个模模糊糊的影子,就像游走的镇魂钉似的,怪渗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