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国二十七年冬天,那风刮得人脸生疼。乌衣镇的青石板路,踩上去吱呀作响,苏青荷就这么回来了。镇口龙王庙檐角的青铜铃,没风却自己响起来,怪渗人的。
苏青荷裹紧了灰鼠皮袄,望着那“沈记灯笼铺”的匾额,漆皮都剥落了。二十年前被父亲赶出家门的场景,就跟放电影似的,在她脑子里来回转。这时候,灵堂里停着檀木棺材,下面压着五道金漆符咒。供桌上的三牲祭品,在穿堂风里散出股诡异的腥甜味,把父亲遗照上的皱纹照得像盘错的树根,看着怪吓人的。
这时候,账房先生过来了,递给苏青荷半截泛黄的竹篾,说:“青荷姑娘,沈老爷临终前交代,要您亲自扎完最后一盏灯笼。”苏青荷刚碰到那竹篾,就听见耳边“哇”地传来一阵凄厉的婴啼。再看灯笼铺天井里的老槐树,突然簌簌地响,枯枝间还垂下几百条褪色的红绸带,这可把人吓得不轻。
到了晚上,子时梆子敲过两响。后院柴房传来锯竹的声音,苏青荷提着气死风灯就过去了。嘿,您猜怎么着?父亲生前用的刨刀,居然悬在半空,自己削磨着新劈开的湘妃竹。月光透过窗棂照进去,墙角那盏没做完的六角宫灯,灯骨竟然是人指骨拼接的,蒙皮的地方还隐隐约约有扭曲的五官,看得人头皮发麻。
正害怕着呢,阴影里转出个佝偻老妪。左手提着盏骷髅灯,右手腕系着浸血的红线。苏青荷仔细一瞧,这不是三十年前投井自尽的二姨娘嘛!老妪用枯爪子摸了摸灯面,蒙皮上立马凸起密密麻麻的掌印。老妪还慢悠悠地说:“沈家灯笼需活人血淬火。你爹用十八个婴灵镇着灯笼铺,如今该换你续这血契了。”这可把苏青荷给惊到了,这都是什么事儿啊!
破晓时分,苏青荷在父亲书房暗格里翻出本靛蓝封皮的《天工秘录》。那宣纸都泛潮了,上面画着七盏不一样的血灯笼,还有朱砂批注,讲的是道光年间的旧事。原来乌衣镇每逢中元就闹水患,沈家先祖用沉船龙骨做骨、溺死者皮肤当纸,造出血灯笼镇压河妖。每代还得选阴时出生的女儿当引魂人,不然就“灯笼泣血,百鬼夜行”。
正看着呢,书页间飘出张泛灰的婚书。原来是二十年前父亲和风水先生的契约,末尾按了七个血指印,其中就有昨夜现身的二姨娘,还有三年前暴毙的灯笼匠刘驼子。苏青荷突然一拍脑袋,自己不就是壬子年七月十五子时生的嘛,这可真是巧了,难道真有这么邪乎?
头七回煞夜,灯笼铺七十二盏灯笼一下子全自燃了。苏青荷在祠堂跪着烧纸钱呢,突然觉得手腕刺痛。低头一看,红线都勒进皮肉里了,血珠一滚落,青砖缝里就渗出黑色粘液。再看供桌上的长明灯,一下子变成幽绿色,墙面上出现密密麻麻的抓痕,拼成四个大字:“还我骨皮”。这可把苏青荷吓得差点没晕过去。
戌时三刻,后院古井传来银镯相击的声音。苏青荷壮着胆子扒开井沿青苔,往井里一瞧,好家伙,井底沉着具抱着灯笼的女尸,女尸腕上银镯刻着“沈周氏”,这不就是自己难产死的生母嘛!更吓人的是,尸身怀里的灯笼突然亮了,蒙皮上出现父亲扭曲的面容,眼窝那两个血洞还汩汩往外冒蛆虫,这谁能受得了啊!
苏青荷提着龙骨灯笼跑到渡口,看见刘驼子在河滩上剖竹。正看着呢,这老人突然褪去人皮,变成具血骷髅。那森白的指骨还挺灵活,剥开芦苇,每片苇膜上都映出张痛苦的人脸。东南角歪脖柳树下,半截沉船龙骨泛着磷光,船钉孔洞里不断滴下猩红液体。
这时候,刘驼子的声音忽远忽近传来:“你爹骗走我七个孩子的皮囊。当年他说用童男童女皮能扎出避灾的万寿灯,结果……”雾里一下子浮现出十八个透明婴灵,每个都长着苏青荷小时候的脸。苏青荷怀里的《天工秘录》突然发烫,朱砂符文化作火蛇,缠住那些逼近的怨灵。这场面,就跟演电影似的,太惊险了。
鸡鸣时分,苏青荷按照秘录里说的,把腕间红线浸到掺着朱砂的灯油里。嘿,您猜怎么着?古井里升起七盏血色天灯,二姨娘发出夜枭般的尖啸,那骷髅灯在晨曦里一下子就崩解了。等最后一缕黑烟钻进灯笼,七十二盏新扎的灯笼同时亮起来,灯面上浮现出乌衣镇百年来所有溺亡者的面容。这事儿可真是透着股神秘劲儿。
后来收拾父亲遗物,苏青荷在妆奁底层发现把缠着青丝的银剪,这就是母亲当年自尽的凶器。账房先生在祖宗牌位前叩首说:“老爷用您半生漂泊换灯笼铺太平,如今该您守着这些不肯往生的魂魄了。”
第二年盂兰盆节,下了场暴雨,把龙王庙门槛都冲垮了。人们发现渡口沉船那儿漂着七盏琉璃灯,灯芯全是浸透血污的婴儿胎发。从那以后,乌衣镇没人敢动沈记灯笼分毫。只是每逢月晦之夜,总有人看见苏青荷提着龙骨灯沿河走,身后跟着十八盏飘摇的小灯笼,就跟流动的引魂幡似的。这故事,可真是让人听得心里发毛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