炼铁坊外的欢呼声震耳欲聋,周桐被赵德柱扛在肩上转圈时,感觉自己的官帽都快被掀飞了。
百姓们举着火把、挥舞着刚打好的农具,像庆祝丰收般喧闹。
卖糖人的老汉硬往他手里塞了根凤凰糖画,几个半大孩子追着喊\"铁菩萨\",更离谱的是有个大娘直接往他们脚前撒了把铜钱,说是\"打铁钱\"讨吉利。
他望着人群中此起彼伏的 “青天大老爷”“神匠转世” 的呼喊,忍不住揉了揉太阳穴 —— 明明只是炼出了一炉稍好的铁,怎么就成了神仙下凡?
“瞎起哄什么呢?又不是炼出金子了。” 周桐被放下时,顺手拍了拍赵德柱的后脑勺,“不过是炉子里的火没炸而已。” 话虽这么说,嘴角却止不住上扬。
陶明和杜衡挤到跟前,前者捧着半块冷却的铁锭,胡子笑得像秋风中的芦苇:“小周,好铁就是庄稼人的金子啊!\"
他掰着手指算,镰刀利了收麦快,锄头硬了垦荒深这铁若打成犁铧,怕是能顶三把寻常铁器...\"
杜衡也跟着点头,官服下摆还沾着刚才躲避铁花时蹭的煤灰:“\"下官在清泉县时,常遇农具折断误农时的案子,刚刚属下亲眼见小李用这铁砍断了碗口粗的槐木,刀刃竟没卷口。”
周桐挑眉:“当真?” 他接过铁锭,用指节敲了敲,清越的鸣响惊飞了树梢栖息的麻雀。
不得不承认,加入纯碱后,铁中的杂质确实少了许多,纹理也细腻如绸缎。
正说着,万科和胡胜他们凑了过来。前者盯着铁锭的眼神像饿狼见了肉,后者直接摸了摸腰间的佩刀,喉结滚动:“大人,这铁若打把佩刀……”
“打住!” 周桐举起糖画挡住他炽热的视线,“先说好,眼下这些铁,优先打农具。”
他扫过众人失望的脸,突然想起前世男人对兵器的狂热 —— 大概就像现代人看见限量版跑车吧?
胡胜急得直搓手:“大人,属下不要整刀,只要个刀胚子就行!月钱不要了成不?”
杜衡也跟着拱手,耳尖发红:“属下老家在红城,当年读书时总被山贼抢笔墨……”
周桐哑然失笑:“杜主簿,你也要?” 见对方局促点头,他苦笑着摊手:\"老张他们最拿手的是犁头铁锅,总不能给你们发把菜刀当佩刀吧?\"
人群发出失望的叹息。有个年轻衙役不死心:\"大人,俺用柴刀也成...\"
周桐突然意识到,在这个时代,铁器不仅是工具,更是保命的依仗。他放缓语气:“这样吧,等老张他们熟练了,每月留两炉铁打兵器。但现在 ——” 他指了指远处排队交纯碱的百姓,“先让老百姓用上趁手的锄头。”
人群中,老张正指挥学徒们搬运新出炉的铁锭,铁锤与砧板碰撞的叮当声格外悦耳。
周桐灵机一动,跃上石碾高声道:“乡亲们!即日起,谁家交十斤废铁、五斤纯碱,或来炼铁坊帮工十日,本官就免费打一把锄头或菜刀!”
欢呼声再起,卖豆腐的王老汉当场表示要把祖传的铁锅捐了:“反正锅底早漏了!” 卖针线的孙娘子也凑趣:“俺家男人有力气,让他来扛煤!”
陶明捋着胡子点头:“此法甚好,既集原料,又聚人力。”
杜衡立刻掏出随身账本记录:“可统计工分,按斤两折算……”
周桐拍了拍杜衡的肩膀:“杜主簿,红城那边你熟吧?” 见对方愣住,他笑道:“过几日陪我走一趟,顺便让你来体验一下衣锦还乡。”
\"大人莫要取笑......\"杜衡的脸一红,手里的账本差点掉在地上。
周桐哈哈大笑,顺手把糖画塞进偷摸靠近的小桃嘴里:\"这有什么好害臊的?正好带柯然姐和茹茹一起,就当全家出游。\"
他眨眨眼,\"听说红城的醉仙楼,有道'金鳞跃龙门'的招牌菜......\"
杜衡的眼睛顿时亮了起来:\"是用红河特产的草鱼......\"话说到一半突然意识到失态,连忙咳嗽两声掩饰。
一旁的陶明捋着胡子直摇头:\"小周啊,你这县令当得,比我这老头子还不会享清福。\"他指了指学堂的方向,\"等过段时间学堂建好,老夫就去当个闲散夫子,哪像你......\"
\"陶老要不一起?\"周桐促狭地挤挤眼,\"红城那么大的城,书馆肯定也不少,要不要一起去买些书来当课本?\"
\"去去去!\"陶明笑骂着摆手,袖口沾着的煤灰簌簌落下,\"老夫这把老骨头,经不起折腾喽!\"他忽然压低声音,\"不过......若是能带几本刻本回来......\"
众人哄笑起来。赵德柱拍着胸脯保证:\"陶老放心,到时候俺派两个弟兄专门给您抬书!\"
周桐把具体事务交代完毕,从老张那挑了块纹路最均匀的铁锭。
夕阳将铁锭表面的雪花纹映得如同星河,他小心翼翼用布包好,招呼老王和小桃回府,顺便把那送来的官服交给了小桃——他现在可舍不得穿。
回程的青石路上,小桃抱着衣服蹦跳着:\"少爷~就一把小匕首嘛~\"她突然拔出佩剑,\"您看我这把都缺口了......\"
\"这是今天第几次了?\"周桐无奈地按住她脑袋,\"等找到专业铁匠,第一个给你打,行了吧姑奶奶?\"
老王突然咳嗽两声:\"少爷,您当年答应我那紫檀棋盘我也不要了,老夫也就要一把......\"
\"您二位真是......\"周桐扶额苦笑,\"老王还有你的弓我记着呢!棋盘也记着呢!\"他掂了掂怀里的铁锭,\"不过说真的,咱家就没个懂兵器的?\"
老王想了想,嘿嘿笑起来,“有是有,不过少爷您要回去问问陈婆子,她和那人熟.......”
转过街角,小院炊烟袅袅。徐巧正倚门而立。见他们回来,嘴角微微上扬,却在看清周桐还穿着破烂的官服时瞬间板起脸。
周桐赶紧拆开包裹举起铁锭:\"巧儿快看!这次真的......\"
\"先换药!\"徐巧一把揪住他耳朵,不由分说就往屋子里面拽。
小桃眼疾手快,趁周桐不备一把抢过铁锭,像猫儿般窜进厢房,嘴里还喊着:“陈嬷嬷!快来看少爷炼的宝贝铁!” 木门 “吱呀” 一声撞上门框,震得窗纸簌簌作响。
“小桃!” 周桐伸手去追,却被徐巧揪住后领,力道虽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决。少女指尖的温度透过破损的官服传来,混着药草的清香。
“先换药。” 徐巧板着脸,却在低头时瞥见他手腕新添的烫痕,语气软了三分,“陈嬷嬷自会盯着她,跑不了。”
周桐无奈地任她拽进内室。木桶里的温水早已备好,水汽氤氲中,他褪去满是焦痕的外袍,露出缠满纱布的左臂。徐巧转身时,恰好看见他后背新结的痂 。
“疼吗?” 她的指尖悬在结痂上方,声音轻得像柳絮。
“不疼。” 周桐咧嘴一笑,故意甩了甩胳膊,纱布边缘却渗出淡淡血迹,“就是痒得慌,像有蚂蚁在爬。”
徐巧瞪他一眼,从青瓷碗里夹起浸过药液的桑皮纸:“撒谎。”
药汁顺着纱布缝隙渗入,刺痛感让周桐倒吸凉气。
“你腿上那时的伤不也和我这差不多嘛。” 他忽然伸手,覆上她左膝的位置,手掌也渐渐往上探去,此刻隔着单薄的中衣,仍能摸到些淡淡疤痕。
徐巧猛地缩回手,药碗里的棉棒 “扑通” 掉进水里:“别闹!” 可耳尖的红晕却蔓延到脖颈,连指尖都在发烫。
周桐轻笑一声,抓住她微凉的手腕,轻轻按在自己心口:“你听,跳得比打鼓还快。” 他掌心的烫疤蹭过她的手背,“其实啊每次炸炉时,我最怕的不是被火燎,是怕回来看到你掉眼泪。”
徐巧的指尖在他胸前顿住。烛影摇红中,青年眼底倒映着跳动的火光,比任何星辰都要明亮。
她忽然想起一月前,他浑身是血地被抬回来,却还攥着块烧得变形的铁渣,说 “这次差一点就成了”。那时她躲在厨房哭了整夜,连陈嬷嬷都劝不住。
“疼就说疼。” 她别过脸去,重新蘸取药膏,却在涂抹时格外轻柔,“别总学那些硬汉做派……”
周桐忽然握住她的腰,将人拉得更近。徐巧惊呼一声,膝盖抵在他腿弯处,药碗险些打翻在他中衣上。
“喂,你注意点。” 徐巧压低声音,却没推开他,“陈嬷嬷就在外间……”
“怕什么?” 周桐额头抵着她的,鼻尖蹭过她泛红的脸颊,“她要是看到那铁锭肯定都走不动路了。”
他忽然注意到徐巧眼下淡淡的青黑,语气放软,“这些天累坏了吧?医馆的事、学堂的事,还有我这堆烂摊子……”
徐巧的指尖划过他锁骨处的旧疤:“你也知道是烂摊子?” 话虽如此,却在他掌心揉按自己劳损的肩颈时,忍不住发出一声轻哼。
药香与体温交织,让整个屋子都变得暖洋洋的,仿佛外面的暮色都被关在了门外。
“再过些日子,等我红城的铁匠骗,啊不对——是请来……” 周桐的声音混着烛火的噼啪声,“我就把炼铁坊交给老张,然后每天陪你去坐坐诊,教教书好不好?”
徐巧抬头,恰好撞见他清澈的目光。这个最近总在炉前灰头土脸的男人,此刻眼中倒映着自己的影子,比任何誓言都要动人。
她忽然想起初见时,在钰门关下,他当着众人把自己背回小屋,身上还沾着血污—— 原来有些温柔,早在岁月里生了根。
“先把伤养好。” 她轻声说,指尖抚过他掌心的老茧,“然后……”
“然后怎样?” 周桐挑眉,趁机在她唇上啄了一口。
徐巧猛地推开他,耳尖红得能滴血:“没正形!” 却在转身时,嘴角抑制不住的扬起。
暮色渐深时,厢房外传来小桃的嘀咕声:“陈嬷嬷你看,这铁锭能照见人影呢!”
陈嬷嬷的笑声混着铁器相撞的脆响:“别磕着,要不然等少爷出来又要和你急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