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三，上巳节。
京都碧波湖边，一艘画舫隐在垂下的柳枝中。
暮春的柳絮沾在鎏金船舷上，云琼华端坐在游船之中，伸手接住一片飘落的柳叶。
不多时，画舫微微晃动，柳璟身着月白鹤纹锦袍，一条浅灰角带系在腰间，缓步走上了画舫。
柳璟走到云琼华身前站定，恭敬行了一礼。
“微臣参见娘娘。”
“你今日倒是好雅兴。”云琼华将茶盏推向檀木案另一侧，腕间白玉镯显得她手腕纤细白皙。
“怎么想起约本宫来这画舫相见？”
柳璟尚未答话，画舫缓缓启动，掩着窗户的薄纱被风吹起，阵阵说笑声自窗棂传入云琼华耳中。
她眼眸微动，向窗外熙熙攘攘的人群望去，唇角浮现笑意，转瞬又消失。
“……真热闹啊。”
柳璟眸色一滞，暗叹了口气。
“如今娘娘允皇上在宫中随意走动，臣不便入仁寿宫觐见，只好请娘娘出宫相见。”
“还有便是……”
柳璟顿了顿，眼神明灭一瞬。云琼华望着一旁鎏金香炉中升腾起的白烟，嗅着熟悉的荼芜香，望了柳璟一眼，眸中闪过动容。
“还有便是，你怕本宫待在仁寿宫中，想起故人旧事，想让本宫外出散散心？”
柳璟的话被云琼华说完，脸颊蓦然红透，微垂了垂头。
云琼华端起茶盏，轻抿了一口茶。
“是柳璇和你说的吧。说本宫在仁寿宫中郁郁寡欢，一心想着找燕国报血海深仇。”
柳璟一怔，攥了攥拳，轻点了点头。
云琼华轻笑一声，放下手中杯盏，目光掠过腕上的白玉镯，眸色黯淡了几分。
“……本宫没那么软弱。”
“且不论谢凌苍与时怀瑾生死不明，就是真的找到了他们的尸首，本宫也不会感情用事。”
“有太多事等着本宫去做，本宫不会自乱了方寸。”
她深吸一口气，荼芜香的味道萦绕鼻腔。她对柳璟微勾起唇角，柔声开口。
“不过还是多谢你与阿璇。”
“本宫已与皇上对立，你还愿来帮本宫，以你的秉性与忠名，着实是难为你了。”
柳璟闻言蹙了蹙眉，向云琼华拱了拱手，泠然开口。
“臣忠于大楚，忠的是天下生民，而非皇上或娘娘任意一方。”
“臣如今愿意帮娘娘，是因为……”
“懂懂懂，我懂。”云琼华抬手，止住了柳璟的喋喋不休。
她抬手揉了揉眉心，唇边笑意漾开。
“你不是皇帝党，也不是太后党，你是百姓一党。”
柳璟抿唇，眉头仍旧微蹙，“臣不会……”
“你不会结党。”云琼华轻笑出声，眼眸中光芒明亮，如同湖面荡开的粼粼波光。
“都四年了，你怎么还是这副老学究模样。”
柳璟一愣，又向云琼华拱手，神情严肃淡然。
“娘娘，学究乃学问渊博之辈，娘娘若嫌臣迂腐呆板，可以直言。”
“本宫就是赞扬你学问渊博啊。”云琼华笑的和煦，眸光闪过狡黠。
“本宫赞扬你，四年前连中三元，名扬天下，如今官居一品，依旧博古通今。”
“是你自己多思多想，非要觉得是本宫在揶揄你。”
柳璟张了张嘴，又缓缓闭上嘴。他双颊满是红云，连带脖颈也泛起红色。
许久后，他轻叹一声，哑然失笑。
“……臣认输。”
云琼华勾唇，伸手戳了戳身边憋笑的环瑶，让她去给柳璟添茶。
柳璟抿了口茶，目光掠过云琼华发间的累丝银簪，放轻了声音。
“娘娘可知京郊王二？”
他突然从袖中拿出一枚金凤钗，“今晨护城河中发现了一具男尸，手里攥着这个。”
云琼华眼神一冷，心中思忖片刻，忽然嗤笑一声。
“死的是王二？”
“是。”柳璟微微点头，将凤钗放在桌案上，神情凝重了几分。
“失足跌入护城河的人，每年禁军也会捞上来十个八个，本不足为奇。”
“可是他手中所握的纯金凤钗，价值连城，绝非庄户人家能有。且这纹样与做工，分明是出自宫中之物。”
云琼华望着桌上的凤钗，回忆片刻，眼神深邃了些。
“……似乎是本宫的东西。”
柳璟点头，神情急切了几分。
“此钗交到京兆尹手中，京兆尹说慕蓉沅谋逆时，娘娘曾在京郊躲藏，落下凤钗不足为奇，还对王二以偷盗罪处。”
“此事看似揭过，只是前几日，有人来到臣府中，告诉了臣一件事。”
云琼华心思转圜几下，忽然眼眸一颤，明白了慕容昱的意图。
“那人是不是和你说，本宫略卖妇孺？”
柳璟神情一滞，轻摇了摇头。
“那人只说，让微臣去查京郊王二。”
“臣追查几日，今日却传来了王二身死的消息……”
柳璟的声音停下，抬眸望向云琼华，眼神晦暗不明。
云琼华的笑意淡了几分，对上了柳璟的视线。
“柳大人是怀疑我杀人灭口？”
她笑了笑，忽然垂眸，轻敲着桌案。
“抢人的事本宫做了。”
“那伥鬼，打算把女儿卖给了人牙子配阴婚。阿杏不从，带着女儿跑了出来，找到本宫，本宫便留下了她们。”
她顿了顿，眼神冷冽一瞬。
“只是杀人之事，本宫可不敢认。”
“虽说他王二与他母亲死不足惜，可是本宫就差被成堆的奏折埋了，哪有时间管他们母子的死活？”
柳璟抿唇，自桌案上收了凤钗，暗叹了口气。
他抬眸，眸色清润澄澈，“……微臣相信娘娘。”
他缓缓起身，对云琼华恭谨一拜。
“太后娘娘容禀，微臣柳璟有要事参奏。”
云琼华见柳璟如此郑重，也坐正了几分，唇边的笑意淡去。
“柳相请说。”
“臣以为，皇上欲以娘娘擅权乱政、略卖妇孺之事，筹谋废除太后。”
云琼华眼神一闪，望着柳璟沉默几瞬，忽而勾了勾唇，轻叹了口气。
“若真如你所言，你以为本宫该如何应对？”
柳璟神色变了变，眸底划过冰寒。
“微臣以为，娘娘当重封紫宸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