孙权而今每日能做的,除了同昔日臣子叙旧饮茶,便只剩下等待曹魏朝廷递来的家乡消息了。
那些从江东传来的消息成了他唯一的乐子,却往往也令他心如刀割。
这日午后,秋阳懒散。孙权倚着亭柱,半阖着眼假寐。
忽听院门“吱呀”一声开了,走进一名魏国侍从,手捧竹简奏报,高声道:
“启禀孙将军,有江东最新消息,奉陛下之命,特来通报。”
孙权闻声睁开眼,看到来人,脸色顿时阴沉下来。
他贵为前吴帝,如今不过被称作“孙将军”,当真是奇耻大辱!
然而人为刀俎我为鱼肉,他也只能强压怒火,沉声道:
“念!”
那侍从不敢怠慢,展开竹简朗声念道:
“江东近日报:杨仪南下不日,彻底平息江东粮荒。”
“杨仪令开仓济民,并籍没建业四大家族全部家产,处斩首恶豪强,以工代赈,短短数日令江东米价大跌,民心安定!”
话音未落,亭中数名东吴旧臣已脸色大变。其中一人拍案而起,失声道:
“什么?粮荒……解了?!”
孙权猛地坐直身子,死死盯着侍从手中的竹简,怀疑自己听错了。
他记得清清楚楚,半月前送来的情报中,江东因连年征战和天灾正闹粮荒,饿殍遍野。
“本以为杨仪这逆贼夺了我江东基业,却定然要被粮荒拖垮!想不到……”
孙权拳头捏得咯咯作响,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主公,此事当真?”
一名须发花白的吴国老臣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曾是东吴重臣,退避随驾投魏,本以为杨仪无法善治江东,谁料短短数日情势逆转。
魏国侍从见孙权等人皆是震惊失态,心中暗自得意,嘴上却不敢怠慢,继续朗声宣读:
“建业世族豪强勾结囤粮商,哄抬粮价,致使百姓断炊。”
“大汉丞相杨仪震怒,下令抄没四大世家全部田产粮仓,斩首示众,并将所获粮秣平价发放民间。”
“又大举兴修水利、道路等工程,以工代赈,换取民生。”
“如今江东仓廪充实、米粟平价,饿殍之象一扫而空,百姓感恩戴德,争颂杨丞相仁德。”
“岂有此理!岂有此理!!”
孙权气得浑身发抖,一掌将石桌上的茶盏扫落在地。
“砰!”
茶盏碎裂,茶水四溅。他目眦欲裂,须发颤动,胸口急剧起伏,怒火如烈焰般从心底腾起。
“杨仪小儿,手段如此狠辣!”
他恨恨咬牙,脑海中不由浮现出建业那四大家族的人头落地之景,心中又惊又怒。
亭中众旧臣噤若寒蝉,大气不敢出。自家主公此刻暴怒非常,他们这些做臣子的也皆耻辱难当。
他们引以为豪的江东基业,如今却要靠蜀汉奸相来拯救黎民。
而他们这些吴国旧臣,却无力为故土做任何事,只能眼睁睁看着杨仪在江东大展宏图。
这让忠义之士如何能咽下这口气?
有一性烈的年轻武将再也忍不住,拔出佩剑怒吼道:
“丞相,让某杀出这别院去,与那杨贼拼个你死我活!”
旁边一名年长文臣连忙拦住他,苦笑道:
“住手!杨仪远在江东,你现在冲出去又能如何?自取死路罢了!”
年轻武将涨红了脸,眼含屈辱的泪光,却只能恨恨将剑掷在地上。
孙权喘着粗气,满眼怨毒,死死盯着那名宣读奏报的魏国侍从。
他知道,这份消息必是曹叡故意命人宣来刺激于他。
曹叡目前对他客客气气,实际上正是想稳住他从江东带来的数万降卒,不让他们作乱。
因此每日送来江东近况,既有安抚之意,更暗藏羞辱之心。
孙权又岂有不明白的道理?只是他身处敌国,偏偏无可奈何!
正当孙权怒火中烧之际,魏国侍从清了清嗓子,接着宣读第二条消息:
“蜀汉宫变!刘禅因忌恨杨仪功高盖主,密诏近卫围剿杨仪亲信。”
“未料杨仪早有防备,暗返蜀都夺宫掌权。刘禅事败身亡,举国哗然。”
他故意停顿了下,目光扫过孙权,才继续念道:
“现今刘禅暴毙,杨仪完全独揽蜀汉大权,即刻起改国号为大汉,自任大汉丞相,大赦天下,并推行新政!”
“什么?!”
孙权浑身一震,身子向前一探,不敢置信地瞪大眼睛。
刘禅死了?杨仪彻底掌权?这一连串剧变出乎他的意料。
他身为一国之君多年,深知功高震主的忌讳。
杨仪以一介臣子之身连灭两国,本该遭其主猜忌,孙权原以为刘禅定会设法压制杨仪,却万没想到刘禅如此无能,反被杨仪翻手覆去,落得自缢身亡的下场!
“这刘阿斗,真是个废物!”
孙权怒极反笑,一拍石桌,冷笑连连,语带嘲弄道:
“堂堂蜀汉皇帝,竟被臣子逼死,江山拱手相让,当真可笑,可笑!”
言语中虽然嘲讽刘禅无能,实则每一个字都仿佛刀尖扎在他自己心头。
东吴的江山不也让他孙权拱手丢了么?
蜀汉虽亡君尚存,东吴却是国破君亡,他这个做皇帝的还苟活人世,寄人篱下,更是奇耻大辱!
想到此处,孙权只觉胸中郁气翻涌,脸色由红转白,又由白转青,半晌说不出话。
他身旁一名东吴旧臣轻声道:
“主公,刘禅已死,如今杨仪负大汉之名,独揽朝政,怕是更难对付了。”
“哼!杨仪算什么东西?!”
孙权回过神来,腾地站起身,怒发冲冠。
他眼眶泛红,猛然抬脚将矮几踢翻,茶壶茶杯摔了一地。
“一个粮荒,本以为够他杨仪喝一壶,结果这厮手段通天,如今竟连蜀主都被他逼死!寡人——寡人真是……”
说到这里,他声音哽住,竟是气急攻心,一口鲜血险些喷出口来。
“主公保重!”
众旧臣连忙起身搀扶,劝慰道:“现今形势固然对我等不利,但主公千万莫急坏了龙体啊!”
孙权强忍着心头翻涌的怒意与悲愤,良久方甩袖坐回石凳,冷冷盯着那宣读奏报的侍从,森然道:
“还有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