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日。
兖州西楼,二楼包间。
偌大戏台下只有一对男女并坐。
此事台上放着霸王别姬,正到虞姬自刎的那一刻。
沈清棠认真的看,手里的糕饼都忘了吃。
江行简握住她的手腕,将那糕饼轻轻咬在嘴里。
绵密触感,指尖湿滑温热,沈清棠回神才发现青年的一直在望着她的脸,似乎对台上的戏曲没有丝毫感念。
他亲吻她的指尖,浅色的眸子孕着丝丝忧愁。
“怎么啦?”
江行简把她抱在腿上,低声呢喃,“棠棠,若有一天我死了,你要怎么办?”
许是看了戏的缘故,被那悲壮的色彩感染,沈清棠眼泪决堤,轻轻呜咽,“不会的,你不会死的,我不要你死。”
“若我真的死了呢?”他轻轻抚去她脸上的泪,柔柔的问她。
“那我就跟你一起走,再也不分开。”
她搂着他的脖子,趴在他胸口颤抖。
江行简心尖颤颤,恍然发现自己真到那一刻,是不忍的。
从前他想用这些锁住她,如今才发现自己真的有些可笑,但这可笑的念头恰好满足了他所有的占有欲。
他在想,若是她清醒一二,还会不会说出这样的话。
糕点香甜,咽在喉间却莫名泛着苦涩,“对不起。”
沈清棠不解,一双泪眼朦胧,“嗯?”
江行简摇摇头,擦去她唇角糕点碎,目光却眷恋得彷佛要将她刻进骨子,喃喃道,“我做错了事,我总是做错事……”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不可闻,“你厌恨我是应该的。”
他至今记得当年复生回来的那日,她说的讨厌他。
“你在嘟囔什么呢?”
沈清棠蹙额,觉得莫名其妙,将他的手捂在脸上,声音还有点没哭干净的腔调,“谁都会做错事,只要改正了就没关系,我不会讨厌你的。”
江行简怔怔的望着她,可心间的愧疚却愈发强烈的同时又被那股强烈的占有欲扼杀。
他几经纠葛,还是做了那个决定。
一曲终散,戏台上的人谢幕,戏声却余音绕耳。
又到上元节。
沈清棠坐在窗边,玩了会刺绣又人扔下,她有些心烦意乱的看向窗外。
许是上回看完戏,又察觉到江行简说得那些话很不对劲,这几日沈清棠愈发不安。
经常半夜醒来看看身边的人是否还在,偶尔还要去书房看看。
朝堂上的局势越发混乱,大人早出晚归,可见兖州也越来越不安全了。
沈清棠也不是傻子,府邸里早有人传边关战乱,那由着李长策坐镇的玄甲卫来势汹汹,已经攻破了戍边,直捣兖州了。
她知道李长策的威名,是个手段狠辣,冷酷无情的大将军,只要他所过之处片甲不留。
且听说他与江行简是宿敌,而她早年间又对那人有过背叛,她更加心慌。
如此厉害的一个人物,若真攻陷了兖州,那江行简怎么办……
这时屋外传来吵闹,未等沈清棠出去看去,往日里的做粗活的丫鬟闯进屋内二话不说便开始哄抢沈清棠的妆盒,对着珠宝抢来抢去,几人动作混乱又迅速,跟逃命似的。
阿四提剑杀进来,两三个丫鬟和小厮顿时倒在地上,血见当场。
沈清棠吓得脸色发白,“阿四,这是怎么回事?”
“夫人,此地不宜久留,边走边解释!”
阿四一把拽住她的手腕往外走去。
“江行简呢?他怎么还没回来?”沈清棠焦虑难捱,拽着阿四不停追问。
“大人被困宫中,下落不明!由我来带夫人出去!”
大雪寒天,府内火光滔天,人人哄抢,往日里那些陌生又熟悉的脸,此刻变得狰狞可恶。
“给我!给我!”
一个身材臃肿的老妈子与那小厮狠狠掰扯,“这是夫人的东西!你不能拿!大人回来了,一定会把你们一个个活剐了!”
“呵,人活没活着还不一定呢!拿点值当的就当是我们的奴才的月银了!”
小厮恶狠狠的将那盒子夺走,面目可憎的淬了一口,“我劝你也快点跑吧!大人与那李将军有仇,定不会放过他女人!”
……
“等等!若若呢!若若……”
沈清棠看见那乳娘还在外面跟着别人守着她的东西,顿时于心不忍,许是母亲的灵性,这个节骨眼上她想起了那个孩子。
阿四腹背受敌,刚杀完人,衣袖上染了血,她狠心道,“阿四不知!眼下你的安全是最重要的!”
慌乱间,沈清棠稀里糊涂的跟着阿四逃跑,耳边声音嘈杂,那些玄甲卫破门而入,见人就杀,阿四只得将她暂时塞进一处假山,命令她等她回来接应,若是她回不来,等到天黑,自会有暗卫来带她走。
沈清棠浑身颤抖的缩在角落里,方才逃跑时摔了好几跤,膝盖和掌心疼得没知觉,不知所措。
此时一双双铁靴路过她眼前,从缝隙抬眼望去,那腰间铠甲染了血,带着杀气逼人的意味。
一个男人道,“住手!女的全部留活口!”
“为什么?”
“这我哪知道,我只接到铭光大人的吩咐,你们按吩咐办就是了!”
……
一个时辰前,兖州还一如从前繁盛安逸。
夜晚市井人头攒动,混沌摊蒸汽缭绕,半大的孩童在街角点鞭炮,最富贵的街道一群穿着华贵的公子出入酒楼消遣寻乐。
百姓们不知外面的战况,哪里能知道兖州马上不保了。
东西南面的铁骑已经踏破城外的平地,势如破竹的闯进来,城门上的侍卫被杀得片甲不留,老将军带着人奋力抵抗,那厮杀声,火光冲天,一瞬将兖州的繁华彻底打破。
直到有人亲眼所见,才开始呼吁兖州很快要沦陷了,才开始四处逃窜。
偌大的朝堂,李睿诚穿着龙袍,笑得癫狂,指着白影森然道,“江行简!你跑不掉的……”
江行简没有回头,他神色早就厌烦至极,冷冷的朝外走去。
这次李睿诚没有再叫住他,他瘫坐在皇位上,像个泄了气的皮球,面上依旧挂着癫狂的笑,反正他也逃不过。
李长策是不会放过他的。
宫人四处逃窜,侍卫提刀砍杀,场景一片混乱。
江行简走在雪地里,素白的衣袍与漫天飞雪融为一体。
他仰头望向灰蒙蒙的天际,雪花落在眼睫上,眸子里的霜寒不减。
身后传来暗卫竹青的声音,“大人,玄甲卫已破东华门。”
江行简恍若未闻,依旧缓步前行。锦靴陷进积雪,发出咯吱轻响,这是天意吗?
上元节,又是一年上元节,这一次,难道他再也无法与棠棠团圆?
他神色纠葛,终究是从袖口取出一包药,递给竹青。
像是呢喃给自己听的,“这药无色无味,她不会痛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