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上,宇文拓低头盯着手中的黑绳陷入沉思。
这种黑绳编的平安扣并不多见,而他联系裴云筝对那位刺客的描绘,总觉得自己忽略了什么非常重要的细节。
就在这时,坐在他身侧的寒山突然一拍大腿,“王爷,属下想起来了!属下见过这个平安扣!”
宇文拓立刻抬头,一双桃花眼紧紧盯着他,沉声追问,“你在何处见过这个平安扣?”
寒山回道,“太子府!”
宇文拓一怔,“太子府?”
“对!就是太子府!”寒山又朝平安扣瞅了一眼,肯定地点头,“属下在太子府那个叫什么、他叫什么来着?对!隐风!就是太子的贴身护卫隐风,属下先前去太子府缠着他跟属下切磋的时候,看到他左手腕上戴的就是这种黑绳缠的平安扣!”
宇文拓的指腹摩挲着手中的平安扣,眼底露出若有所思的表情。
他沉默片刻,低低说了一句,“看来宇文翊已经来南疆了。”
“啊?”寒山顿时露出惊讶的表情,“隐风如今是他的护卫,他若真的来了南疆,而隐风昨夜又跟南昭的刺客一同出现,难道他已经……通敌叛国了?”
最后几个字,寒山说的声音极小,不过宇文拓和大头都听得一清二楚。
宇文拓眉宇间神色冷沉,“不排除这种可能性。”
寒山虽然猜到昨晚的行刺与宇文翊脱不了干系,却依然想不通,“王爷,宇文翊还不满十岁,他到底是如何从南荣枫那个老狐狸手中借了十来个南昭高手跑来大夏军营行刺?”
宇文拓敛眉思索了好片刻,才道,“也许宇文翊就是拿小辞他们母子作为筹码,去找南荣枫谈判的。”
他有儿子的事,早已不是秘密,相信南荣枫也早有耳闻。
假设裴云筝和裴小辞真的被宇文翊抓去南昭大营,不管南荣枫提什么什么,宇文拓都会为了保全妻儿,选择答应他。
“他是咱们大夏朝的小世子,怎么能跟南昭贼人沆瀣一气?”寒山根本无法想象,宇文翊身份这么尊贵,为什么要帮南荣枫坑害咱们?”
大头虽然只是个伙头兵,却比他多吃了十多年的饭,想得也比他深,“这很好猜,他不满足于只当小世子,他想将来继承大统当皇帝。”
这种话若是在平时,他绝对没胆子说出口,但是王爷就在面前,他们如今就是为了引诱宇文翊露出他的狐狸尾巴。
他也没什么好避讳的。
寒山一听这话,当场不可思议地瞪大双眼,“当皇帝?就他?他牙都没长齐呢,哪有这个资格?”
在寒山眼里,宇文翊也没比裴小辞大多少,他们两个人都是还处在玩泥巴年纪的小屁孩,跟继承大统一点儿关系也没有。
宇文拓睨着寒山一脸不敢相信的表情,扯了下嘴角,“寒山,不是每个人都像你这么单纯的。”
寒山愣了愣,“王爷,您这应该不是在夸我吧?”
宇文拓给了他一个自己体会的眼神,便靠在马车的车壁上闭目养神。
大夏军驻扎的地方离梅城不算远,过了没多久,他们便来到城楼下。
城楼上的人看着马车上刻有凌王府的专属标记,并没有立刻放行,而是继续做例行盘问。
直到宇文拓从马车里出来,城楼上的守卫看清楚他那张脸后,二话不说立刻把城门打开。
马车进了城,宇文拓便让裴云筝赶着马车前往乔太守的府邸。
在他们进城前,宇文拓就派人提前向乔太守传了话。
乔太宇得到消息后,早早便等在大门口。
看到宇文拓领着寒山和大头下车,他热情地迎上去,“王爷,听说王妃和小世子要暂时住在寒舍,乔某已经命人把客房打扫干净了。”
宇文拓冲他微微点了下头,“有劳乔太守了。”
“王爷王妃,里面请。”乔太守往旁边退了两步,给他们让出路。
宇文拓走在最前头,而寒山则学着裴云筝平常牵裴小辞的动作,牵着大头紧随其后。
乔太守看到他们二人披风帽子底下的两张脸,眼皮抽了抽,觉得有些辣眼睛。
不过,他很快就调整好了面部表情,笑眯眯地把他们请进正厅,“王爷,今晚可否需要多派些人手保护王妃和小世子?”
宇文拓喝了一口茶水,才不紧不慢地回道,“当然要,你安排十个八个侍卫晚上换班巡夜。”
“是,下官一定照办。”
寒山看了宇文拓一眼,“王爷,我们要是抓到刺客,如何处置?”
“在保证你们自身安全的情况下,能活捉自然最好。”宇文拓说到这里,话锋突然一转,“若是不能活捉,便就地斩杀了吧,一切以你们的性命为重。”
他心里很清楚,宇文翊不是个普通孩子,他为了达到目的可以不择手段。
而宇文拓不希望再看到任何人受伤。
寒山点头道,“属下明白了。”
有王爷这句话,他跟对方交手的时候就能放开拳脚了。
宇文拓和裴云筝留下来陪他们用了午饭,又跟乔太守聊了宇文翊偷偷跑来南疆的情况。
宇文拓离开前,将寒山和大头托付给乔太宇,“他们二人在府上的这段时间,就有劳乔太府多多费心了。”
乔太守连忙道,“王爷,您实在太客气了。咱们梅城若是没有您守着,恐怕早就被南昭和西凉的铁骑踏平了。您交代下官的这点小事,下官定会办妥。”
宇文拓知道乔太守办事很稳重,如今寒山和大二是放在明处的诱饵,而玄夜躲在暗处,只要宇文翊和隐风现身,他们就逃不掉了!
宇文拓和扮成侍卫的裴云筝前脚刚从乔太守的府邸离开,宇文翊和隐风后脚便现身了。
尽管隐风昨夜身上挂了彩,但对他而言都是皮外伤,他完全没放在心上。
宇文翊就站在乔太守府邸斜对面的巷子口,两只眼睛牢牢盯着太守府的大门。
“隐风,你看到了吗?宇文拓果然如我们所料将裴云筝和裴小辞送回城内来了。”
裴云筝和裴小辞是宇文拓最牵挂的人,他让隐风去刺杀宇文拓,同时掳走裴云筝和裴小辞。
尽管昨夜这两件事都没能办成,但是不要紧,现如今裴云筝和裴小辞被宇文拓亲自送到了他们眼皮底下。
他们想从太守府把他们掳走,简直易如反掌。
隐风点头,“属下看到了,小世子咱们何时动手?”
“就今晚,多一刻我都不想等了。”宇文翊来南疆已经有一段时间了,他也不知道京城那边现在是什么情况。
虽说在他离开前,李宣已经能将他模仿个七八分,但他这段时间只要一想到李宣心里就觉得不踏实。
还是尽快办完好,尽快回去才好。
…………
与此同时,京城皇宫。
靖元帝在服食了过量丹药后,终于再次倒下了。
这一次他病得比前几次都要重。
眼看着他的身体一日差过一日,殷皇后想到在静华寺替他祈福的宇文翊,对李德喜道,“李公公,你派人去静华寺传个话,让翊儿回京吧。”
靖元帝的情况瞧着很不好,她担心靖元帝万一有个好歹,总要有孙子陪在身边。
可惜老五和老七都去了南疆战场,小辞也跟着去了。
眼下只能先走一步算一步了。
“奴才遵旨。”
李德喜能成为靖元帝身边最亲近的内侍,也是因为他不仅有眼力劲,而且办事很麻利。
殷皇后刚说了让他去静华寺接人,他当即便安排好了人手一起前往静华寺。
静华寺后院,书房。
李宣穿着宇文翊的衣服,正站在书桌前站规矩。
反倒是宇文翊的乳娘坐在桌案后头,翘着二郎腿。
宇文翊离开后,就把这里交给他乳娘负责。
他最信任的人除了隐风,便是乳娘。
毕竟,他从小母妃就去世了,是他的乳娘一手将他带大的。
此时,乳娘检查完李宣写的字,眉头立刻皱了起来。
她重重将宣纸拍在桌上,满脸嫌弃,“你这写的是什么?鬼画符吗?把手伸出来!”
李宣家里很穷,根本没钱供他去念书,他不会写字很正常。
可是宇文翊不答应,让他每天抄二十页大字。
乳娘负责检查他每天写的字。
说实话,李宣已经很用功了,而且这段时间进步飞快。
但是想让他在这么短的时间内把字练得跟宇文翊一样好,是万万不可能的。
此时,他看着乳娘脸上严厉的表情,下意识地缩了下肩膀,“我再去重写,不打行吗?”
“不行!把手伸出来!”乳娘从前在太子府的时候,虽然单独住在一处院子里,但是府里的事全部由宇文振和宇文翊父子说了算。
现如今宇文振去世了,宇文翊也不在,她一下子成为这里最有权利的人。
有了权利手,她看这个跟宇文翊长得很像的李宣便哪哪都不顺眼,每天变着法子折磨他。
他走路姿势不像宇文翊要挨打,写的字不像宇文翊要挨打,就连吃饭时拿筷子手跟宇文翊不是同一只,也要挨打。
李宣被打怕了,看着乳娘一副颐指气使的模样,打从心底里厌恶这个老女人。
“不行!你给我把手伸出来!”乳娘见他不配合,嗓音顿时拔高,“你写的字这么丑,我不打你几下,你怎么能长记性?”
说着,她抓起手边的藤条就朝李宣的身上抽去,“你伸不伸手?伸不伸手?”
“啊!好痛!”李宣把打得叫了起来,连忙往后闪躲。
乳娘见状,下手更狠了,“你还敢跑?真是反了天了!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藤条有手指那么粗,乳娘平常打人的时候,就喜欢用藤条抽人。
她手劲大,下手狠,李宣身上不知道被她打出多少伤。
不过乳娘打人也很有原则,她知道李宣这张脸不能受伤,因此从来不会打他的脸。
此时,李宣被他打得蜷缩在地上,嘴里不停求饶,“我错了!我马上写!求你别打了!”
乳娘手中的藤条没有停,一边抽他一边冷冷道,“你不过就是个见不得光的替身,也敢学小世子跟老娘摆谱?你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你配吗?”
李宣在被她抽打的时候,脑海里不禁浮起这段时间被她各种虐待的场景。
不!
他不能就这样认命!
再被这个歹毒的老女人折磨下去,他会死的!
反正宇文翊不在了,不如逃走吧!
他现在每天过得生不如死,也顾不上家人的性命了!
对!
他要逃跑!他要反抗!
这么想着,乳娘的藤条再次落下时,李宣猛地一把抓住藤条,用力一拉,硬生生将藤条从乳娘手中夺了过来。
他以前在家中的时候,常年帮家里挑水劈柴干各种体力活,力气比同龄孩子都大。
此时,他看着自己手里的藤条,嘴角不禁扯出一抹自嘲的冷笑。
原来宇文翊的乳娘并不是长着三个头会吃人的怪物,她就是个每天都在衰老的老太婆罢了,而自己身强力壮,个子还在长高,为什么要怕这个老太婆呢?
乳娘藤条被抢的时候,手心还被藤条划了一下。
她看着掌心的红痕,当场勃然大怒,抬起枯瘦的手指,直指李宣的鼻尖,“好你个小野种!这才穿了几天绫罗绸缎,就真把自己当金枝玉叶了?”
她喘着粗气,沙哑着嗓音破口大骂,“你是小野种,你的父母更是下贱胚子!你敢伤我,信不信我让人去你家,把你父母全部抓过来,当着你的面狠狠抽他们?”
李宣闻言,顿时急了,“不许你动我的父母!”
乳娘有恃无恐,“我为什么不能动他们?你不听话,我不仅要打他们,我还要杀了他们!他们什么都没有,只有贱命一条,我要杀他们比捏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我不许你伤害我家人!老妖婆,我跟你拼了!”李宣气愤到了极点,冲到乳娘跟前,二话不说猛地一脚踹在乳娘的心窝子上。
乳娘没有想到他敢对自己动手,猝不及防间被踹了个正着。
强大的冲击力下,她身体踉跄地后退了几步,人往人一仰。
下一刻,只听‘咚’的一声闷响。
乳娘的后脑勺狠狠撞在书桌的桌案。
尖锐的桌角一下子将她后脑勺撞出一个血洞。
乳娘当即倒在地上,身体无法自控地抽搐起来。
她盯着李宣,张了张嘴,似乎想说话,可是嗓子却像被堵住了一般,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然后李宣就看到有暗红色的鲜血从她后脑勺涌出来,没一会儿的功夫就将她身下的地砖染透。
李宣看着这个场景,两腿一软,不由跌坐在地。
乳娘还在说着什么,可是喉咙里只能发出‘咯咯’的气音。
她抬起枯瘦的手,拼命想抓住什么,可是手伸到半空中后,突然一僵,紧接着就重重砸回地上。
乳娘双目保持圆睁的姿态,但是她的瞳孔渐渐涣散,身体也慢慢变得僵硬。
室内的血腥味越来越浓,李宣知道,乳娘这是死了!而且是死在他手里了!
不行,他不能让人知道他杀人了!
他不想被抓进大牢!
他得赶紧逃跑!
于是,李宣挣扎着从地上爬起来。
他冲出书房后,又重新将书房的门关上。
他心里又慌又乱,脑子也乱糟糟的。
他不知道自己要逃去哪里,但是逃跑总要带些衣服和银钱。
他知道钱都在乳娘的房间里,他偷偷看过乳娘把钱票藏在什么地方。
等李宣从乳娘的卧房里翻出银票,往院门口冲的时候,眼前的门忽然被人从外头打开。
李宣脑子顿时一嗡,心下只有一个念头。
完了!
他还没来得及跑,就要被抓住了吗?
然而,进来的人不是守门的侍卫,而是一位长着圆脸的公公。
在李宣惊惧的目光中,李德喜对他低头行了个礼,微笑开口,“小世子,杂家奉皇后娘娘口谕,来接您回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