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善长目光平静,与朱元璋对视,毫不退缩,再次摇头:“臣确实不知!不然怎会坐视他犯下这等滔天大罪却袖手旁观?臣承蒙陛下知遇之恩,从微贱中提拔,得以施展抱负;又蒙陛下赐封爵位财富,让家族获益。
这份恩德,若不去回报,反而生出不轨之心,与禽兽又有何区别?”
言辞发自肺腑,情真意切,令人动容。
换做他人,恐怕难以不信。
只是,老朱怎会被欺骗?他是一句也不信!
即便他与李善长相交多年,深知此人城府之深。
哪怕只是一场意外,老朱也不会相信!
因为皇室从不相信意外!
更何况,这件事本就是老朱为替朱政出气、进而针对李善长设下的圈套!
事情究竟如何,他再清楚不过。
李善长确实如李鸾一般,被蒙在鼓里。
中了李景隆精湛演技的圈套,误以为朱政只是寻常商人。
但对于李鸾见利忘义、意图强取豪夺、肆意妄为,老朱看得清清楚楚,甚至默许纵容!
如今,他还在装傻充愣,假意不知,虚伪地扮演着仁义的角色!
想要大事化小,甚至隐瞒真相!
实在可恶至极!
其心必除!
当下,老朱不由怒极而笑,随即起身离座。
缓步走到李善长面前,双手背负,冷冷说道:
“很好,既然你不明白,那我就告诉你!
你那不肖子李鸾,意图夺取朱政的生意。
谈不拢后,便派人行刺!
我当时就在场,若非锦衣卫,说不定我也性命难保!
白昼之下,竟敢行刺我的孙子,乃至行刺于我!
如此行为,岂不是谋逆篡位之罪?”
说到这里,老朱的声音愈发冰冷,一字一句地说道:
“我记得曾对你说过。
朱政是我的最爱。
谁敢伤害他,我定剥其皮!
而且,我三令五申。
皇亲国戚子弟,必须严于律己,不可欺压百姓,为非作歹!
可你的好儿子,全然无视我的训诫,与我对抗!
现在,你说,该怎样处置他?嗯?”
声若龙吟,震慑心魂!
王者之威尽显无疑!
在这股威压下,李善长似乎难以承受,额头沁出冷汗,情不自禁地再次跪拜。
满脸哀伤之色,声音颤抖地勉强开口:
“陛下……”
李善长刚想说话,却被老朱冷笑打断,质问道:
“怎么,你要为你的儿子求情?”
出乎意料的是,李善长抬起头,皱纹纵横的脸庞写满痛惜。
随后坚定地摇摇头道:
“不,李鸾罪无可恕!
我岂能因私废公,违背王法,徇私包庇?
我只是要说,李鸾固然罪责深重。
但我绝不会因为他是我儿子,就徇私枉法,偏袒纵容!
李善长言辞恳切地伏地道:“子不成器,实乃为父者之过,臣亦难辞其咎,罪无可赦!”随之语气一转,“今日之事,臣愿与逆子李鸾同赴刑场,以谢天下!”
李善长再度叩首,额抵地面,静默不语,只待朱元璋裁决。
朱元璋听罢,略显错愕,旋即唇角微扬,露出一抹冷笑。“李鸾是李鸾,你是你,怎能混为一谈?”
李善长却不为所动,仍坚持道:“犬子既犯大逆之罪,身为父亲,臣自当连坐。且此子乃我唯一血脉,若无他日承欢膝下,臣亦无颜苟活于世。”
朱元璋眯起双眼,冷冷说道:“我记得你还有一子,便是朕的驸马,怎不提他?”
李善长稍作停顿,旋即坚定回应:“不仅臣与李鸾愿伏法,长子李琪及全族上下数百口,亦愿一并受戮,以正纲常,以彰圣德!”
此言一出,朱元璋面色骤变,目光如刀般直射跪伏的李善长,眸中杀机毕露,几欲化作实质。
好一个李善长!非但未乱阵脚,反倒反将一军。这般卑躬屈膝、豁出颜面的姿态,分明是逼迫他作出抉择:要么斩尽杀绝,要么饶恕李鸾。
然而,李鸾不过是个棋子罢了。朱元璋从未将其生死放在心上,若真要处置,随时可令其伏法。他真正的目标,是李善长本人,以及他背后的淮西派系。
起初,朱元璋本打算借李鸾之手,迫使李善长自乱阵脚,从而找到借口对他下手。可未曾想,李善长不仅沉得住气,还反制于他,以近乎无赖的方式为李鸾求情。
倘若朱元璋执意杀掉李鸾,又将牵连到李善长,难免让人议论他是过河拆桥、卸磨杀驴。堂堂开国功臣,大明宰辅,难道连这点体面都不配拥有?
如此一来,朱元璋反倒陷入两难境地。纵然国法森严,可这法终究是由人制定的。若因私废公,史书如何书写?百姓又会如何评判?
数千年来,华夏始终是一个由人掌控的社会。即便到了后来,这种情况也没有显着改善。
若非有些许特权,又有谁愿意去做官当宰相?况且,仅仅处决了李鸾,却留下了李善长,这根本毫无意义!不仅显得过于苛刻无情,还给了李善长继续作恶的机会与时间,这显然是明智者不会选择的方式。
当然,朱元璋本可以无视一切,无需寻找借口,肆无忌惮地杀害李鸾,甚至牵连李善长。他有这样的资本,能够镇压人心!
他也不在乎史书会将他描绘成像宋高宗赵构那样的昏君或暴君,因为那种方式带来的隐患无穷尽。朱元璋不到万不得已,绝不愿采取如此极端的手段。
除非有必须执行的理由及必要性!
目前,朱元璋并不认为自己需要付出如此巨大的代价来对付李善长。
不错,李善长这次以退为进的策略确实高明,老谋深算。他确实是奠定朱元璋帝业的重要功臣,堪比萧何。
但朱元璋的手段怎会如此简单?
现在不过是博弈的第一步,急什么呢?
再说,他既是裁判又是参赛者,随时都可以推翻一切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