荆夏拆开那封没有邮戳的信时,窗外的雨正下得凄厉。羊皮纸触感冰凉,上面的字迹像是用某种暗红色液体写成:
“诚邀古物修复师荆夏女士莅临冥渡岛444号殡仪馆,修复一件特殊文物。酬金五十万,预付十万已存入您尾号914的账户。”
她的手指微微发抖。这个账户是昨天才开通的,除了银行职员,没人知道这个号码。
手机震动起来,一条短信显示账户确实多了十万。荆夏盯着那个陌生的岛屿名字——冥渡岛,在地图上根本找不到这个地方。
三天后,她站在一艘锈迹斑斑的渡轮上,海风裹挟着咸腥与腐朽的气息扑面而来。船长是个独眼老人,右眼窝里嵌着一颗浑浊的玻璃珠。
“姑娘,现在回头还来得及。”老人声音沙哑,“冥渡岛不是活人该去的地方。”
“我必须去。”荆夏握紧了背包带,里面装着她的修复工具和那封诡异的邀请函。
老人摇摇头,从脏兮兮的衣领里掏出一个铁质吊坠塞给她:“拿着吧,能辟邪。”
吊坠上刻着一个奇怪的符号,像是三条纠缠在一起的蛇。荆夏刚要道谢,渡轮突然剧烈摇晃起来,远处的海面上升起一片浓雾,雾中隐约可见一座岛屿的轮廓。
“到了。”老人声音低沉,“记住,日落前要待在室内,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
渡轮靠岸时,荆夏才发现所谓的码头不过是几块腐朽的木板。岛上笼罩着一层灰蒙蒙的雾气,空气中弥漫着一种说不出的沉闷感,仿佛连时间在这里都变得粘稠。
她拖着行李箱走上岸,回头时渡轮已经消失在浓雾中。岸边立着一块斑驳的木牌,上面用红漆写着“冥渡岛”,漆迹如血般向下流淌。
沿着唯一的小路前行,荆夏的脚步声在寂静中显得格外刺耳。路两旁的树木扭曲怪异,枝干上缠满了红色丝带,每根丝带都系着一个小铃铛,无风自动,发出细碎的声响。
走了约莫半小时,一栋灰黑色的建筑出现在视野中。四层高的楼房,外墙爬满了暗绿色的藤蔓,正门上方挂着一块锈蚀的铁牌:444号殡仪馆。
荆夏的心跳加速。她深吸一口气,抬手敲响了那扇漆黑的铁门。
门悄无声息地开了,一个高瘦的男人站在阴影中。他穿着老式的黑色西装,皮肤苍白得近乎透明,眼睛却是极深的黑色,像是两个无底的漩涡。
“荆夏小姐,我等你很久了。”男人的声音低沉悦耳,“我是臧无,这座殡仪馆的主人。”
荆夏下意识地后退半步。男人的目光太过锐利,仿佛能直接看透她的灵魂。
“请进。”他侧身让开通道,“你的工作室已经准备好了。”
殡仪馆内部比外观更加阴森。走廊两侧摆满了蜡烛,烛火却是诡异的青绿色,将影子拉得扭曲变形。墙壁上挂着一幅幅人物肖像,每张脸都模糊不清,只有眼睛异常清晰,随着荆夏的移动而转动。
“这些是......”荆夏的声音有些发抖。
“我的前辈们。”臧无头也不回,“444号殡仪馆已经存在了一百三十年,我们是家族经营。”
他带着荆夏来到三楼的一个房间。推开门,里面是一间设备齐全的修复工作室,中央的工作台上放着一个长方形的木盒,盒子上缠绕着七道红绳,每道绳结处都挂着一枚铜钱。
“这就是需要你修复的文物。”臧无轻轻抚过木盒,“期限是七天,完成后剩下的四十万会立刻到账。”
“我能先看看是什么吗?”荆夏问道。
臧无的黑眼睛闪过一丝异样的光芒:“当然,这是你的权利。”
他缓缓解开红绳,掀开盒盖。荆夏倒吸一口冷气——盒子里躺着一具女尸。尸体保存得异常完好,皮肤呈现出蜡质的光泽,五官清晰可辨。女尸穿着清末的服饰,双手交叉放在胸前,手腕上有一道深深的割痕。
“她叫荆灵,死于1893年。”臧无的声音突然变得遥远,“我需要你修复她手腕上的伤口,还有......”他顿了顿,“她缺失的心脏。”
荆夏猛地抬头:“这已经超出了文物修复的范畴!这是——”
“解剖?亵渎?”臧无嘴角勾起一个冰冷的微笑,“放心,她不会介意的。毕竟,这是她自己的选择。”
他伸手轻触女尸的脸颊,动作近乎温柔:“开始工作前,我建议你先熟悉一下环境。你的房间在二楼尽头,晚餐七点开始。记住,午夜后不要离开房间,无论听到什么声音。”
说完,臧无转身离开,留下荆夏一人面对那具神秘的女尸。
荆夏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检查尸体。女尸看起来二十出头,面容安详,除了手腕上的伤口外,胸口确实有一个菱形的空洞,边缘整齐,像是被什么利器精准地挖走了心脏。
最奇怪的是,女尸的脖子上挂着一块玉牌,上面刻着一个“荆”字。
“她也姓荆......”荆夏喃喃自语,一种莫名的熟悉感涌上心头。她确信自己从未见过这个女人,却总觉得她的五官有几分眼熟。
窗外突然传来一阵铃声,急促而杂乱。荆夏走到窗前,看见外面的树上所有的红丝带都在疯狂舞动,铃铛声响成一片。远处的海面变成了暗红色,仿佛浸满了鲜血。
“第一天就这样,后面六天怎么熬......”荆夏苦笑着自言自语。
晚餐在一楼的餐厅进行。长桌上只点着两根蜡烛,臧无坐在主位,阴影中的他更像一个剪影而非活人。食物出人意料地精致——烤鱼、蔬菜沙拉和一种荆夏从未见过的紫色根茎。
“岛上的特产。”臧无注意到她的目光,“只生长在墓地周围,我们叫它'亡者之息'。”
荆夏的叉子僵在半空。
“开玩笑的。”臧无突然笑了,这个笑容让他看起来年轻了许多,“只是普通紫薯而已。”
气氛稍微缓和了些。荆夏鼓起勇气问道:“那具女尸...荆灵,她是谁?为什么要把她保存这么久?”
烛光在臧无眼中跳动:“她是最后一个。百年前,冥渡岛还是个繁华的渔村,直到那场献祭仪式出错......”他的声音低了下去,“现在岛上除了殡仪馆,已经没有活人居住了。”
“那外面那些铃铛是......”
“预警系统。”臧无放下酒杯,“它们响,说明有东西在靠近。今晚会是个不平静的夜晚。”
晚餐后,荆夏匆匆回到自己的房间。房间布置简单但整洁,奇怪的是窗户被木板从外面封死了,只留下几条缝隙透光。床头放着一盏油灯和一本皮面笔记本。
她翻开笔记本,发现是前任修复师的工作日志。最后一页写着:
“第三天,我知道了真相。臧家根本不是殡仪馆的主人,他们是守墓人,守着那个永远不会安息的'她'。红绳快断了,我必须在她完全醒来前离开。如果有人找到这本笔记,记住——不要相信镜子里的倒影,不要吃岛上的任何肉类,最重要的是,千万不要让臧无碰到你的血。”
笔迹到这里变得潦草扭曲:“太晚了,她已经在梦里找上我了。那个女尸不是文物,她是——”
后面的内容被大片褐色的污渍遮盖,无法辨认。荆夏的心跳如鼓,她翻到扉页,想看看笔记的主人是谁,却发现名字的位置被刻意刮掉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L”字母。
午夜时分,荆夏被一阵敲门声惊醒。
“荆夏小姐?”是臧无的声音,“抱歉打扰你休息,但我需要你立刻到地下室来。有紧急情况。”
荆夏想起笔记上的警告,没有出声。
敲门声停了,接着是一声长长的叹息:“我知道你醒着。如果你不下来,我就上来了。事关荆灵,她的状态突然恶化了。”
犹豫再三,荆夏还是开了门。走廊上一片漆黑,只有臧无手中的提灯发出微弱的光。他换了一身衣服,现在穿着类似民国时期的长衫,整个人看起来更加阴郁。
“发生了什么?”荆夏问道,保持着安全距离。
臧无转身向楼梯走去:“跟我来就知道了。”
地下室比殡仪馆的其他部分更加古老,石墙上渗出水珠,空气中弥漫着草药和腐朽的混合气味。最里面是一个圆形石室,中央放着一口水晶棺材,荆灵就躺在里面。
不同的是,现在女尸的嘴唇变成了鲜红色,胸口开始轻微起伏,仿佛在呼吸。
“她......活了?”荆夏声音发颤。
臧无摇头:“不是活,是苏醒。每次月相变化,她都会这样。你的到来加速了这个过程。”他转向荆夏,“你知道为什么我选择你吗?”
荆夏后退一步:“因为我的专业能力?”
“因为你的血。”臧无突然抓住她的手腕,“荆家的血。”
荆夏这才注意到,自己不知何时划破了手指,一滴血正缓缓流下。臧无用一个小瓶接住那滴血,然后松开她:“抱歉用了这种方式,但这是必须的。你的血能暂时安抚她。”
他将血滴在女尸的嘴唇上。令人毛骨悚然的是,那滴血被吸收了,女尸的眉头似乎舒展了一些。
“明天开始正式工作。”臧无的声音恢复了平静,“现在回去休息吧,天亮前不要离开房间。”
回到床上,荆夏辗转难眠。窗外铃声大作,间或夹杂着某种动物——或者不是动物——的嚎叫声。最可怕的是,她偶尔能听到指甲刮擦木板的声音,就在被封住的窗外。
天蒙蒙亮时,荆夏终于迷迷糊糊睡着了。她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穿着清末的服饰站在海边,手里捧着一颗仍在跳动的心脏。远处,一个酷似臧无的男人向她伸出手,嘴里说着什么,但海浪声太大,她听不清。
醒来时,枕边放着一朵新鲜的红色小花,形似心脏,茎秆上布满细小的刺。荆夏确信睡前那里什么都没有。
接下来的两天,荆夏专注于修复工作。女尸手腕上的伤口不难处理,但心脏的缺失是个难题。臧无提供了一块特殊的玉石,要求她雕刻成心脏的形状放入女尸胸腔。
“这不符合修复原则。”荆夏抗议道,“修复应该是恢复原貌,而不是创造新部分。”
臧无的眼神变得危险:“在这里,我的规矩就是原则。荆小姐,你不想知道为什么荆灵和你长得这么像吗?”
荆夏僵住了。她确实注意到了,随着工作进展,女尸的面容越来越像她自己,仿佛在慢慢“变成”她。
第三天夜里,荆夏偷偷溜进了殡仪馆的档案室。在一堆发黄的资料中,她找到了一份1893年的报纸残片,上面报道了冥渡岛的一场惨剧:“祭祀仪式失控,全村三十八人暴毙,唯一幸存者臧姓男子称'她回来了'......”
另一份更古老的文件记载了一个可怕的习俗:每隔三十年,岛上要选一名少女作为“舟女”,将她的心脏献给大海,以平息“深渊之怒”。文件末尾有一串名单,最后一个名字是“荆灵”。
“这不可能......”荆夏的手剧烈颤抖着。她从未告诉过臧无自己的家世,他怎么会知道她与荆家的关系?
一阵冷风突然吹过,档案室的门无声关闭。荆夏转身,看见臧无站在阴影中,手里拿着一把古老的匕首。
“好奇心太重不是好事,荆小姐。”他的声音温柔得可怕,“不过既然你已经发现了这么多,不如看看这个?”
他递过一本皮面族谱。翻开第一页,荆夏看到两个家族的世系图:臧家和荆家,从两百年前开始就互相交织。更可怕的是,每隔三十年,就有一个荆家女子在冥渡岛“失踪”。
“我们是被诅咒的两家。”臧无轻声道,“臧家人守护秘密,荆家人提供祭品。1893年那次,荆灵试图反抗,结果导致整个岛屿被诅咒。现在,你是最后一个荆家血脉,也是结束这一切的关键。”
荆夏扔下族谱冲向门口,却发现门纹丝不动。臧无不紧不慢地走近:“不必害怕,我不会伤害你。实际上,我很喜欢你。但仪式必须完成,就在七天后月圆之夜。”
他伸手抚过荆夏的脸颊,触感冰凉:“你会成为最完美的舟女,比荆灵更合适。这一次,仪式一定会成功,岛屿的诅咒将被破除。”
荆夏猛地推开他:“疯子!我不会任你摆布!”
臧无笑了:“你已经在这里三天了,亲爱的。吃这里的食物,呼吸这里的空气,甚至......”他指了指荆夏手臂上不知何时出现的一道红色纹路,“已经开始与岛屿建立联系。很快,你就无法离开了。”
回到房间,荆夏疯狂地翻找着逃跑的方法。窗户被封死,门锁从外面控制,整个殡仪馆就像一个精美的囚笼。她突然想起渡轮老人给的吊坠,掏出来时发现上面的三条蛇纹正在缓慢移动,仿佛活了过来。
第四天清晨,荆夏在工作间发现女尸的眼睛睁开了。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黑眼睛,正直勾勾地盯着她。更可怕的是,女尸的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个诡异的微笑。
“早安,姐姐。”荆夏发誓她听到一个声音在耳边轻语,“我们终于见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