女尸荆灵的眼睛睁开那一刻,荆夏踉跄后退,撞翻了身后的工具架。金属器械哗啦散落一地,在寂静的殡仪馆里如同惊雷炸响。
“早安,姐姐。”
那声音又来了,轻得像是丝绸摩擦,却清晰得仿佛直接响在颅骨内侧。荆夏死死盯着女尸——它的嘴唇没有动,但嘴角的弧度更明显了,蜡质的皮肤下似乎有东西在蠕动。
“幻觉,都是幻觉。”荆夏用力掐自己手臂,疼痛让她稍微镇定下来。她深吸一口气,慢慢靠近工作台。
荆灵的眼睛确实是睁开的。那双没有瞳孔的黑眸像两面小镜子,倒映出荆夏苍白的脸。更诡异的是,女尸原本干枯的头发变得有光泽起来,发梢甚至呈现出与荆夏相同的深棕色。
“这不可能......”荆夏颤抖着伸手,想要合上那双可怕的眼睛。
她的指尖刚碰到女尸冰凉的额头,一阵剧痛突然从手臂炸开。之前那道红色纹路像被注入了生命,开始蜿蜒生长,分支成无数细小的红线,向肩膀和手腕两个方向蔓延。
“啊!”荆夏痛呼一声,踉跄着后退。红线所过之处,皮肤下浮现出细小的凸起,仿佛有无数虫子在血管里爬行。
工作室的门突然打开,臧无像一道黑色旋风冲进来。他看到荆夏手臂的状况,瞳孔骤然收缩。
“你碰她了?”他一把抓住荆夏的手腕,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骨头。
荆夏疼得说不出话,只能点头。臧无咒骂一声,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瓷瓶,倒出些暗红色粉末按在荆夏手臂上。粉末接触皮肤的瞬间发出嘶嘶声,冒出一缕青烟,荆夏闻到血肉烧焦的气味。
剧痛让她眼前发黑,但那些蠕动的红线确实停止了蔓延。
“这是最后一次警告。”臧无的声音冷得像冰,“不要直接接触她,不要独自在夜间工作,不要试图离开殡仪馆。除非你想变成下一个荆灵。”
荆夏喘着气抬头:“这到底是怎么回事?那些红线是什么?为什么她说我是姐姐?”
臧无没有立即回答。他走到女尸前,用一块黑布盖住那张越来越像荆夏的脸,然后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厚重的皮面书。
“1893年,冥渡岛还是个繁华的渔村。”他翻开书页,露出里面泛黄的纸张和褪色的插图,“岛上居民信奉一位名为'深渊之主'的海神。每隔三十年,他们要献祭一位未婚少女,剜出她的心脏投入海中,以换取渔获丰收和平安。”
插图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场景:一个少女被绑在石柱上,胸口被剖开,周围人群跪拜。远处海面上,一个模糊的巨影正从水中升起。
“荆家是岛上唯一的医师家族,世代负责处理尸体和治病救人。作为交换,每次祭祀的'舟女'都从荆家选出。”臧无的手指划过名单,上面密密麻麻记录着荆家女性的名字,“直到1893年,荆灵反抗命运,在仪式完成前跳海自尽。”
他翻到下一页,画面变成了滔天巨浪吞噬村庄的景象。
“深渊之主被激怒了。海水变成血红色,所有村民在一夜之间暴毙,只有臧家人活了下来——因为我们是被诅咒的守墓人,必须世世代代看守这个秘密,等待下一个荆家血脉来完成仪式。”
荆夏的胃部绞紧:“所以我是......”
“最后一个荆家人。”臧无合上书,“红线是你与岛屿建立联系的证明。当它蔓延到心脏,你就会成为完美的祭品。”
“我不会任你宰割!”荆夏猛地站起来,却因眩晕又跌回椅子。
臧无的表情突然柔和下来:“你知道吗?荆灵是我曾祖父的爱人。他眼睁睁看着她跳海却无能为力,从此臧家男人都活不过四十岁。”他伸手轻抚荆夏的脸,拇指擦去她不知何时流下的眼泪,“我不会让你重蹈覆辙。仪式必须完成,但我会找到两全其美的办法。”
他的触碰冰凉却意外地令人安心。荆夏恍惚间看到另一个臧无——穿着清末长衫,站在雨中对荆灵说着什么。画面一闪而逝,却真实得像是记忆而非想象。
“休息吧。”臧无收回手,“明天继续工作,记住我的警告。”
他离开后,荆夏呆坐了很久。窗外的铃铛声又响起来,比之前更加急促。她鬼使神差地走到窗前,透过木板缝隙往外看。
浓雾中,隐约可见一群人影朝殡仪馆走来。他们走路的姿势怪异,像是关节不会弯曲。最前面的那个人影突然抬头,雾霭中露出一张没有五官的脸。
荆夏倒吸一口冷气,踉跄后退。就在这时,工作室的灯突然熄灭,黑暗中传来布料摩擦的窸窣声。
她僵在原地,不敢回头。
背后工作台上,黑布滑落的声音清晰可闻。
荆夏不敢转身。背后传来指甲轻叩木板的声响,节奏缓慢而规律,像是某种计数方式。
哒、哒、哒。
她屏住呼吸,目光扫视昏暗的工作室,寻找可以防身的工具。手术刀就在三步外的推车上,但拿到它意味着要背对工作台。
哒、哒、哒。
声音更近了。荆夏闻到一股海腥味混合着腐花的香气,有什么东西碰到了她的发梢——
“荆小姐?”
灯突然亮了。臧无站在门口,手里拿着一盏油灯。他的目光越过荆夏,落在工作台上,眉头微蹙。
荆夏鼓起勇气回头。黑布确实掉在了地上,但女尸依然安静地躺着,眼睛闭着,仿佛从未睁开过。唯一不同的是,女尸的右手现在垂在桌边,指甲正好对着地板。
“我听到声音......”荆夏声音嘶哑。
“岛上的风。”臧无走过来捡起黑布,重新盖好女尸,“有时候会让人产生幻觉。”他顿了顿,“你脸色很差,今晚到此为止吧。”
他护送荆夏回房间,反常地在门口停留了一会儿:“做个好梦。”
这句平常的祝福在殡仪馆里显得如此诡异。荆夏想问他是什么意思,但臧无已经转身离开,黑色长衫的下摆扫过走廊地面,没发出一点声音。
房间里的油灯不知被谁点上了,火苗稳定地燃烧着。荆夏注意到床头多了一杯冒着热气的茶,旁边放着几片干草药。
桌上还有一面她之前没见过的铜镜。荆夏犹豫了一下,拿起来照自己的脸。
镜中的她面色惨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青黑。但更可怕的是,当她侧头时,镜中影像延迟了半秒才跟随动作。而且——荆夏的心跳漏了一拍——镜子里她的左肩上搭着一只苍白的手。
现实中,她的肩上什么都没有。
荆夏猛地放下铜镜,茶水被打翻,在木地板上洇开一片深色痕迹。她抓起毯子裹住自己,蜷缩在床角,眼睛死死盯着那面倒扣的铜镜。
不知过了多久,她终于抵挡不住疲惫,陷入浅眠。
梦里,她站在海边礁石上,穿着那身清末服饰。手中捧着的不是心脏,而是一个婴儿。远处传来钟声,海面开始沸腾。怀中的婴儿突然睁开眼——那是一双纯黑没有瞳孔的眼睛。
“姐姐,”婴儿咧嘴笑了,露出满口尖牙,“我们终于一样了。”
荆夏惊叫着醒来,发现天已微亮。她浑身冷汗,手臂上的红线又蔓延了一些,现在已经越过手肘。更可怕的是,她的左手掌心不知何时多了一道细小的伤口,像是被什么锋利的东西划破的。
铜镜还倒扣在桌上。荆夏鼓起勇气把它翻过来——
镜面裂成了蛛网状,每条裂缝中都渗出了暗红色的液体,散发着铁锈味。
她跌跌撞撞冲出房间,直奔工作室。推开门的一刻,她僵在了门口。
女尸荆灵坐起来了。
不是想象中僵硬的姿势,而是自然地倚靠在台边,双手交叠在腹前,仿佛只是小憩片刻。听到开门声,女尸的头缓缓转向荆夏,嘴角勾起一个诡异的微笑。
荆夏的视线模糊起来。工作室在她眼前扭曲变形,墙壁融化又重组,变成了一个陌生的场景——一间点满红烛的祠堂。她穿着嫁衣站在中央,对面是穿着新郎服的臧无...不,是长得像臧无的另一个男人。祠堂外传来海浪咆哮的声音,村民们齐声诵念着听不懂的咒语。
“荆夏!”
一声厉喝将她拉回现实。臧无抓着她的肩膀摇晃,脸色异常难看:“你又碰她了?”
“没有!我什么都没做!”荆夏挣扎着解释,“她自己坐起来了!我还看到了...看到了......”
臧无的表情变得复杂。他松开荆夏,走到女尸前,低声念了几句什么,然后轻轻一推。女尸顺从地躺了回去,恢复成最初的样子。
“是共鸣。”他转身对荆夏说,“你和她的联系越来越强,导致她开始模仿你的动作,而你接收到了她的记忆碎片。”
“这说不通!”荆夏声音发抖,“如果这是真的,为什么我会看到你...或者你的祖先?”
臧无沉默了片刻,突然伸手解开自己高领长衫的纽扣,露出锁骨下方一个奇怪的印记——三条纠缠的蛇,和渡轮老人给荆夏的吊坠一模一样。
“因为臧家男人都流着相同的诅咒之血。”他苦笑道,“就像荆家女人都注定成为舟女。我们是被命运捆绑的两家,从一百多年前就是如此。”
他靠近荆夏,近到能闻到彼此呼吸:“你感受到的吸引力,那些既视感,都是血脉里的记忆。我曾祖父爱荆灵,我祖父爱荆灵的表妹,我父亲......”他的声音低下去,“他们都死在四十岁生日前。”
荆夏突然明白了臧无眼中的复杂情绪是什么。那是爱恨交织的痛苦,是明知结局却无法挣脱的绝望。
“那你呢?”她轻声问,“你也......”
“我会看着你的心脏被投入大海。”臧无的声音突然冷硬起来,“这是我们的宿命。”
他转身离开,脚步声在走廊上回荡。荆夏站在原地,手臂上的红线隐隐作痛。她低头看女尸平静的脸,突然注意到一个之前忽略的细节——荆灵的右手小指缺了一截。
和她自己的一模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