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天清晨,荆夏被一阵刺耳的铃声惊醒。不同于以往红丝带上的铃铛声,这次的声音来自殡仪馆内部,像是某种警报。
她迅速穿好衣服,手臂上的红线已经蔓延到肩膀,皮肤下的凸起变得更加明显。镜中的她脸色灰败,唯有嘴唇呈现出不自然的艳红,像是涂了血。
走廊上静得出奇。按照惯例,臧无应该已经在一楼等她吃早餐,但今天没有任何动静。荆夏犹豫了一下,决定趁机探索殡仪馆的其他区域。
她轻手轻脚地来到四楼——之前从未被允许进入的区域。楼梯尽头是一扇铁门,上面挂着一把古老的铜锁。就在荆夏准备放弃时,她注意到锁孔周围有新鲜划痕,似乎最近被人打开过。
渡轮老人的吊坠从衣领滑出。荆夏突发奇想,把吊坠塞进锁孔。三条蛇纹突然亮起暗红色的光,锁“咔哒”一声开了。
门后是一条向下的螺旋楼梯,通往一个圆形地下室。与殡仪馆其他地方的阴冷不同,这里温暖得令人不适,空气中弥漫着浓重的草药味和另一种说不清的甜腻气息。
地下室中央是一个石砌水池,里面不是水,而是某种暗红色粘稠液体。池边摆放着七盏油灯,灯焰呈现出诡异的青绿色。墙上挂满了画像,每幅画都是一个年轻女子的肖像,面容都与荆夏有几分相似。
最老的一幅标注着“荆娥,1593”,最新的是“荆灵,1893”。画框下方都挂着一个玻璃瓶,里面漂浮着暗红色的组织——是人类的心脏。
荆夏胃部翻涌,差点吐出来。她踉跄后退,撞到了一个架子。架子上摆满了古籍,其中一本摊开的书页上画着令人毛骨悚然的插图:一个女子被绑在石柱上,胸口剖开,一个酷似臧无的男人正将她的心脏捧向海面。
插图旁的注解写着:“舟女仪式最终章:以血亲之心平息深渊之怒,可得三十年安宁。若仪式中断,献祭者将永世徘徊,不得超生。”
荆夏突然明白了荆灵为什么会被保存在殡仪馆——她不是普通的尸体,而是未完成仪式的祭品,灵魂被困在生死之间。
“你不该来这里。”
臧无的声音从背后传来。荆夏转身,看到他站在楼梯口,手里拿着一把古老的匕首。他的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眼下挂着浓重的阴影,仿佛几天没睡。
“这些都是真的?”荆夏指着那些画和心脏,”你们臧家一直在收集荆家女人的心脏?”
“不是收集,是保管。”臧无走近,匕首在昏暗光线下泛着冷光,“每个心脏都蕴含着舟女的一部分灵魂。只有完成仪式,她们才能安息。”
他停在荆夏面前,突然伸手抚摸她的脸颊,动作轻柔得不可思议:“你和她真像。不只是长相,还有那种...不屈的眼神。当年荆灵也是用这种眼神看着我曾祖父,然后当着他的面跳进了海里。”
荆夏想后退,但身体不听使唤。红线已经蔓延到她的颈部,像一张蛛网将她困住。
“为什么是我?”她声音嘶哑,“荆家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选中我?”
臧无的拇指擦过她的下唇:“命运就像海潮,看似随意,实则遵循着某种我们无法理解的规律。”他俯身在她耳边低语,“你是最后一个荆家血脉,也是唯一能结束这一切的人。”
他的气息冰冷,却让荆夏颈后的汗毛竖起。某种深埋在血脉中的记忆被唤醒,她突然看到一幕画面:暴雨中的悬崖边,荆灵抱着一个婴儿,臧无的曾祖父跪在地上哀求什么。然后荆灵笑了,将婴儿抛向海中,自己跟着跳了下去......
“那不是真的。”荆夏摇头,试图赶走幻觉,“荆灵没有孩子。”
臧无的表情变得古怪:“你怎么知道?”
荆夏愣住了。是啊,她怎么知道?这段记忆不属于她,却又如此真实。
“共鸣越来越强了。”臧无收起匕首,转而握住她的手,“明天月圆之夜,仪式必须完成。但在此之前......”他拉着荆夏走向另一个架子,上面放着一个精致的玉盒,“我想给你看样东西。”
玉盒里是一缕用红绳系着的头发,旁边放着半块玉佩。臧无取出玉佩,与荆夏脖子上的吊坠拼在一起——严丝合缝。
“这是我曾祖父和荆灵的定情信物。”他说,“当年荆灵跳海后,他曾尝试用禁术召回她的灵魂,结果导致整个岛屿被诅咒。我们臧家男人从此活不过四十岁,而荆家女性......”
“每隔三十年就要献祭一个。”荆夏接上他的话,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你们不是自愿成为守墓人的,你们也是受害者。”
臧无没有否认。在昏暗的灯光下,他看起来前所未有的疲惫和...人性化。
“我试过反抗命运。”他轻声说,“找过各种古籍,尝试过无数方法。但每次接近真相,就会发生意外。”他解开袖扣,露出手腕上触目惊心的疤痕,“上次尝试后,我昏迷了三个月。”
荆夏不知该说什么。她本该恨这个男人,恨他把自己骗到这个鬼地方,恨他准备用她的心脏完成那个可怕的仪式。但此刻站在满是荆家女性心脏的地下室里,她感受到的竟是一丝诡异的...理解。
“如果仪式完成,会发生什么?”她问。
“理论上,诅咒会被打破,荆灵和其他舟女的灵魂得到安息,岛屿恢复正常。”臧无的目光变得深邃,“但没人知道真相是什么。1893年后,仪式从未成功过。”
他伸手轻触荆夏颈部的红线:“时间不多了。当红线到达心脏,你就会开始'转化'。明天日落前,我必须做出选择。”
“什么选择?”
臧无没有回答。他突然将荆夏拉入怀中,嘴唇几乎贴上她的耳朵:“今晚无论听到什么声音,都不要开门。明天...明天一切都会结束。”
说完,他松开荆夏,转身走上楼梯。铁门关闭的声音在寂静的地下室格外刺耳。
荆夏呆立原地,心跳如雷。臧无的话像谜语,但她隐约明白了他的意思——明天月圆之夜,要么她死,要么诅咒继续。无论哪种结果,都意味着永恒的悲剧。
她的目光落在那些装着心脏的玻璃瓶上。最老的那个已经发黑收缩,最新的荆灵的心脏却依然鲜红,甚至...微微跳动着。
一个疯狂的想法浮现在荆夏脑海。
如果荆灵的心脏还在,那么仪式需要的究竟是什么?
第七天清晨,荆夏在镜中看到了可怕的变化。红线已经蔓延到她的左胸,皮肤下的凸起形成了一种奇怪的纹路,像是某种古老的文字。更诡异的是,她的虹膜颜色变浅了,呈现出与女尸荆灵相似的暗灰色。
工作室里,女尸的变化更加明显。原本蜡质的皮肤现在几乎与活人无异,甚至能看到血管的淡青色。当荆夏靠近时,女尸的睫毛微微颤动,仿佛随时会醒来。
“快了。”
荆夏猛地回头,看到臧无站在门口。他换了一身正式的衣服——黑色长衫外套着一件暗红色马甲,看起来像是某种仪式服装。他手里拿着一个木盒,里面放着那把见过的匕首、一根红绳和七枚铜钱。
“什么快了?”荆夏声音嘶哑。她的喉咙像被什么东西堵住,说话变得困难。
臧无没有直接回答。他走到工作台前,轻抚女尸的脸:“你知道吗?荆灵跳海那晚,也下着这样的雨。”
窗外确实开始下雨,豆大的雨点砸在玻璃上,像无数小锤敲击。天色暗得反常,明明才上午,却像是黄昏已至。
“日落时分,仪式开始。”臧无转向荆夏,“在此之前,我有东西要给你。”
他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布袋,倒出一枚银戒指。戒指造型古朴,镶嵌着一颗暗红色的宝石。
“我曾祖父给荆灵的订婚戒指。”他将戒指戴在荆夏右手无名指上,“按照传统,舟女在仪式前要戴上这个,象征与深渊之主的婚姻。”
宝石触碰到皮肤的瞬间,荆夏感到一阵刺痛。红线突然活跃起来,像无数细小的蛇向戒指处汇聚。与此同时,工作台上的女尸剧烈抽搐起来,嘴巴张开,发出无声的尖叫。
“怎么回事?”荆夏想摘下戒指,却发现它像生了根,纹丝不动。
“共鸣。”臧无的表情变得复杂,“你的生命能量正在流向她。等到日落......”
他没说完,但荆夏明白了。当红线完全汇聚到戒指,她的生命将被转移到女尸身上。而那颗被雕刻的玉石心脏会被放入她的胸腔,让她成为“活祭品”——一具有心跳的尸体,被投入海中平息深渊之怒。
“你早就计划好了。”荆夏后退几步,直到背抵墙壁,“从一开始就是陷阱。”
臧无的黑眼睛深不可测:“一开始,我确实只想完成仪式。但现在......”他伸手想触碰荆夏的脸,却在半途停住,“现在我希望有另一种可能。”
楼下突然传来一声巨响,接着是玻璃碎裂的声音。臧无脸色骤变:“他们来了。”
“谁?”
“岛上的居民。”他快步走向门口,“1893年死去的那些人。每到月圆之夜,他们会回到殡仪馆,见证仪式完成。”
又一声巨响,这次更近。臧无锁上门,从书架上取下一本古籍塞给荆夏:“这里有关于仪式的全部记载。如果我失败了...你知道该怎么做。”
“你要去哪?”荆夏抓住他的袖子,惊讶于自己突然的不舍。
臧无低头看她,眼神柔和下来:“去争取那百万分之一的可能性。”他轻轻挣脱,“记住,不要开门,不要看窗外,无论听到什么都——”
一声震耳欲聋的撞击打断了他的话。门板剧烈震动,有什么东西正在外面疯狂砸门。臧无咒骂一声,从腰间抽出那把匕首。
“藏进柜子里,别出声。”他推着荆夏走向角落的大立柜,“等我回来。”
荆夏刚躲进柜子,门就被撞开了。通过缝隙,她看到一群可怕的人形生物涌入工作室——它们有着人类的大致轮廓,但皮肤是死灰色的,脸上没有五官,只有一张布满尖牙的嘴。
臧无站在工作台前,匕首在手中划出一道寒光。第一个扑上来的怪物被轻易割喉,但更多的怪物蜂拥而上。它们不攻击臧无,而是直奔工作台上的女尸。
“滚开!”臧无厉喝一声,匕首刺入最前面怪物的胸口。黑色液体喷溅而出,怪物发出刺耳的尖叫。
混战中,一个怪物突然转向立柜,没有眼睛的脸正对着荆夏的藏身处。它歪着头,似乎在嗅闻什么,然后咧开大嘴,露出一个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荆夏屏住呼吸,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那枚戒指。怪物一步步靠近,细长的手指已经碰到柜门——
“离她远点!”
臧无不知何时冲了过来,匕首刺入怪物的后背。怪物发出凄厉的嚎叫,转身扑向臧无咎。两者一起摔倒在地,滚作一团。
其他怪物趁机围住工作台,开始撕扯女尸的衣服。荆夏惊恐地看到,女尸竟然开始挣扎,黑发疯狂舞动,嘴巴大张着发出无声的尖叫。
混乱中,古籍从荆夏手中滑落,啪的一声掉在地上。所有怪物同时停下动作,转向立柜。
完蛋了。
就在怪物们即将扑来的瞬间,殡仪馆的钟声突然响起。七下悠长的钟声回荡在空气中,怪物们像被按了暂停键,僵在原地。
“日落了。”臧无喘息着站起来,脸上有一道深可见骨的伤口,“仪式开始。”
怪物们齐刷刷后退,让出一条路。臧无走向立柜,打开门,向荆夏伸出手:“时间到了。”
荆夏犹豫了一下,还是握住他的手。触碰到臧无的瞬间,一阵电流般的刺痛从戒指传来。红线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向心脏蔓延,荆夏疼得弯下腰。
“忍一忍。”臧无半扶半抱地带着她走向工作台,“很快就结束了。”
女尸已经坐了起来,黑洞般的眼睛直视荆夏。她的嘴唇蠕动着,似乎在说什么。荆夏凑近,听到微弱的三个字:
“杀了我。”
臧无拿起那把仪式匕首,刀尖在烛光下泛着冷光:“荆夏,我需要你的答案。你愿意成为舟女,结束这场持续百年的诅咒吗?”
“我有选择吗?”荆夏苦笑。
“总是有选择的。”臧无的声音异常温柔,“荆灵选择了跳海,我曾祖父选择了追随。而我......”他看向窗外的满月,“选择相信你。”
荆夏不懂他的意思,但此刻已无暇思考。红线已经蔓延到心脏位置,剧痛让她视线模糊。怪物们围成一圈,无声地注视着这一幕。
臧无举起匕首,刀尖对准荆夏的胸口:“最后一次问,荆家的女儿,你愿意吗?”
在痛苦与恐惧中,荆夏突然看清了一个事实:臧无眼中不是杀意,而是某种近乎绝望的期待。他在等她做什么,说什么...
“我拒绝。”荆夏用尽全力说道。
匕首停在半空。臧无咎嘴角微微上扬:“理由?”
“我不是荆灵,你也不是你曾祖父。”荆夏直视他的眼睛,“百年前的故事,不该由我们重演。”
怪物们突然骚动起来,发出不满的嘶吼。女尸荆灵也开始剧烈挣扎,黑发如活物般舞动。
臧无的笑容扩大了。他放下匕首,转而抓住荆夏戴戒指的手:“那么,让我们改写结局。”
在荆夏惊讶的目光中,他将戒指按在了女尸荆灵的额头上。
“以血为引,以魂为桥。”臧无念诵着古老的咒语,“归去来兮,魂兮归来!”
戒指上的宝石爆发出刺目的红光,将整个工作室照得如同血海。女尸发出凄厉的尖叫,身体剧烈抽搐。红线从荆夏身上脱离,如活物般缠绕上女尸。
怪物们疯狂地扑上来,但被红光弹开。臧无抱住荆夏,用身体为她挡住冲击。
“这是......”荆夏在轰鸣中大喊。
“真正的仪式!”臧无在她耳边回应,“不是献祭活人,而是归还死者的灵魂!”
女尸的皮肤开始龟裂,黑气从裂缝中涌出,在空中凝聚成一个人形——一个穿着清末服饰的年轻女子,面容与荆夏一模一样。
“荆灵......”臧无轻声呼唤。
灵魂状态的荆灵看向他们,黑眼睛里流下血泪。她张开嘴,声音直接在荆夏脑海中响起:
“谢谢你们...解放我...”
随着这句话,殡仪馆开始剧烈震动。墙上的画像一个个掉落,玻璃瓶中的心脏化为灰烬。怪物们尖叫着消散,像是被风吹散的沙粒。
荆灵的灵魂飘向窗外,对着满月张开双臂。在月光的洗礼下,她的身影逐渐变得透明。
“小心...深渊...之主......”这是她留下的最后一句话,然后便如烟般消散在夜空中。
震动停止了。工作室一片狼藉,但异常安静。荆夏发现自己手臂上的红线全部消失了,皮肤恢复了正常。工作台上,女尸变回了一具普通的干尸,再无生命迹象。
“结束了?”她不敢相信地问。
臧无疲惫地坐在地上,脸上的伤口还在流血:“不,这只是开始。”
他指向窗外。海面上升起浓雾,雾中隐约可见一个巨大的影子正在靠近岛屿。
“你归还了荆灵的灵魂,”臧无声音沉重,“现在,深渊之主来讨要它的祭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