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启三年六月廿二·泾阳田庄)
小暑前的日头毒得能晒裂陶罐,田庄门前的老槐树却撑起半亩清凉。澹台昭蹲在树杈上啃甜瓜,瓜籽顺着草绳往下滴,正巧落在策马而来的客人笠帽上——来者青衫翻飞,笠檐压着张似笑非笑的脸:\"小猢狲,三年不见还是这手'天女散花'?\"
青衫客翻身下马,腰间青铜药铃铛叮当作响。燕蘅掀帘而出,手中蜃楼织惊落半幅:\"姜娘子!\"药商姜云芷摘下斗笠,眉间胭脂痣衬得人如白芍:\"听说贵庄的紫苏生得精神,特来换几车制驱瘟香囊。\"身后骡车帘掀开,钻出个抱画匣的圆脸姑娘:\"燕姐姐可记得我这'丹青客'?\"原是澹台令羽旧识、绛州画师宋棠。
林清玥端来湃着井水的甜瓜,茜色袖口沾着新摘的薄荷叶。宋棠指尖抹过瓜纹:\"这纹路润似绛州梨木,刻《嘉禾图》最妙!\"姜云芷却捏碎片薄荷嗅闻:\"北地薄荷竟带南星草气,定是混了林下参。\"
灶房里蒸汽裹着药香翻腾。胖婶将姜云芷带来的艾草揉进面团,枣木杖敲出鼓点:\"杀千刀的!这屉要蒸足九重香!\"宋棠摸出刻刀雕冬瓜,瓜皮瞬成《耕织图》,瓜瓤盛满冰镇酸梅汤,浮着的薄荷叶拼成\"夏安\"二字。
姜云芷的药碾子当擀面杖使,碾出的药草面皮透青碧色。澹台昭偷塞把野茱萸进馅料,蒸熟的药饺辣得韩铁头涕泪横流,老镖师灌下半瓢井水,忽觉多年咳喘竟舒坦三分。林望舒调试的新风箱\"呼呼\"鼓气,药香漫过麦垛,惊得偷食的麻雀如散落黑豆。
未时日头偏西,宋棠夹着花梨木版蹲在粟田。刻刀划过木纹,粟穗低垂的姿态渐显:\"这'嘉禾垂露'版,印在农书上最相宜!\"姜云芷的药锄忽顿:\"且慢!这株粟叶背有褐斑,怕是染了枯叶病。\"
燕蘅抖开蜃楼织遮阳,素绢滤过的光晕里,枯斑竟似星图排列。洪砚书掐算着《农政全书》里的方子:\"取草木灰三合,混雄黄末一钱...\"姜云芷药碾子已磨起配药,青铜碾槽转出呜呜风鸣。澹台昭草绳卷着药粉撒播,惊起陇间蚂蚱如碧玉簪子乱蹦。
暮色染红晾纱架时,燕蘅与宋棠较起手艺。蜃楼织穿梭如虹,素绢上渐显泾河烟波;宋棠的梨木版蘸茜草汁,拓印的《嘉禾图》叠上素绢,耕织交融恍若天成。姜云芷将药渣煮成青黛色,布匹浸染间浮出隐隐艾草纹,风过时药香惊退三丈蚊蝇。
林清玥偷学拓印技法,茜草汁泼出片歪扭红云。澹台昭趁机将草绳浸入染缸,麻绳缠着布匹拽出,甩在晾杆上竟似乌龙盘柱。胖婶举粘染料的锅铲追打,青石板烙下串靛蓝脚印,被韩铁头笑称\"蓝田玉步\"。
戌时三更,晒场支起十丈素绢。宋棠将版画悬在桑枝间,燕蘅的蜃楼织映着篝火流转。姜云芷药铃铛击节而歌,唱的是《齐民要术》采药谣。林沧溟沧浪刀鞘挑起酒坛,浑河往事混着新酿薄荷酒,醉得老桑树影乱颤。
澹台昭像个顽皮的孩子,悄悄地将萤火虫塞进药碾孔中,青铜碾子如同一个神奇的魔法道具,转出了流萤星雨,仿佛点点繁星坠落人间。林稷挥动着银铃铛,犹如捕捉精灵一般,试图抓住那些闪烁的光点。铃舌如同灵动的蛇,缠住了姜云芷的药囊穗子,扯落的香草籽宛如一颗颗圆润的珍珠,滚进了宋棠的版画箱。谁能想到,来年竟长出了药香扑鼻的异色花草,仿佛是大自然的一场奇妙盛宴。
翌日,鸡鸣声打破了清晨的宁静,骡车满载着紫苏,踏上了新的旅程。宋棠留下了那幅尚未刻完的《田庄夏趣图》,空白处仿佛是一片等待着燕蘅去编织的梦幻之境。燕蘅用她那灵巧的双手,在这片空白处织出了一圈圈流萤,宛如夜空中闪烁的银河。姜云芷赠予的艾草香囊,如同一个个守护的精灵,悬满了屋檐。当风轻轻吹过时,它们仿佛被惊扰的精灵,惊得蜘蛛收网三寸,仿佛在诉说着这个夏日的秘密。
澹台昭蹲在老槐树杈上,挥舞着手臂,与远去的骡车道别。草绳卷落的槐花,如同一群轻盈的蝴蝶,飘进了车帘。姜云芷捏着花瓣,轻声笑道:“这味儿配藿香正驱暑,犹如夏日里的一缕清风。”然而,在宋棠的版画箱底,却粘着一片茜色的衣料,那是林清玥昨日偷师时不小心勾破的袖角。绯红的丝缕如同嵌入梨木纹中的一抹晚霞,成为了最灵动的印鉴,见证着这段美好的回忆。
田庄的炊烟,宛如一条蜿蜒的巨龙,追逐着车辙的痕迹。在韩铁头磨镰的声音中,燕蘅已经将那流萤纹织进了新绢,仿佛将整个夏夜的美好都融入了其中。林望舒调试的木甲蛙,如同一个跳跃的精灵,蹦进了染缸。青碧的蛙身拖着浓郁的药香,跃过陇间时,惊起的露珠如同一串串破碎的玉珠,散发出晶莹的光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