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元二年七月
一场海啸席卷了明州,潮高数丈,沿海田舍尽毁。暴雨下,马晋哆嗦站在冲垮的河堤上。一场海啸摧毁所有,包括他抗倭的功绩。
“报,将军,沿岸村民已转移。”马玦一边拭去脸上的雨水,一边回禀道。他心里有说不出的憋屈,抗倭,抗倭,倭人退了,他们却成了救灾的主力军。
瓢泼大雨下,马晋浑身湿透,情绪也逐渐冷却下来,天威如此,抗灾不可逆,耽误一分钟,不知得葬送多少条生命。他冷漠说道:“走,去下一个村庄。”
马玦急了,上前拦住马晋,灾民该救。可安置问题,吃饭问题咋整。他低嚷道:“将军,粮食住宿问题尚待解决。”
马晋长叹一声。沿海地区,长年倭寇横行,百姓民不聊生,明州府衙的救济粮所剩无几。他甚至违例挪出一部分军粮。他低喃道:“我已上表朝廷,赈灾粮不日将到。”
奏折于五日前已抵达御书房,文帝心情沉重又复杂,为防燕王再次大规模进攻,济州城外驻扎着五十万大军,军资耗费巨大。明州,舟山此次又是倭乱又是受灾,国库空虚,朝廷真是心有余而力不足。
博山炉燃着龙涎香,袅袅白烟在半空中凝置。文帝心烦意乱,不知如何是好。
“陛下,皇后娘娘求见。”大福低着头,怯怯回禀道。今日是十五,按例,皇帝该去皇后宫中就寝。不曾想,皇后亲自来了御书房。
文帝抬眉,冷着一张脸道:“让皇后先回去。朕今夜忙。”
“陛下,妾有事禀。”皇后马氏冲着御书房喊了一声。
文帝皱眉,他已半月不进后宫一步。太后那里恐怕交代不过去了。他犹豫片刻后,抬了抬手。大福见状,如负重担跑了出去。
皇后马氏心情沉重。马晋那个小妾捅了天大的篓子。她心知范六娘心中的不甘与怨怼。可皇命如此,她能怎么办呢。幸而今日范六娘又主动投诚献计。她才勉强答应为连宗的马晋说上一两句好话。
文帝微微抬眉,不耐烦低喃:“夜深了,皇后有何事。”
皇后微微抬起侧脸,正色道:“妾猜测,陛下为赈灾之事烦忧,妾可为陛下献上良策。”
砰一下,砚台四分五裂,污黑的墨汁洒得到处都是,文帝怒目圆睁,大吼道:“皇后,你大胆。前朝之事,你一个妇道人家也敢置喙。”
皇后马氏心惊。她忘了。为防外戚干政,新朝后宫选妃规矩:一律挑选门阀外的小娘子。她有幸成为皇后,大概率如是,她后背无世家权贵可依仗。她连连磕头道:“陛下恕罪,前朝之事皆为抗倭马将军的妻妾给臣妾递了消息,臣妾绝无干政之心。”她匍匐在地,惊出一身冷汗,低声回禀道。
文帝冷哼一声,不紧不慢问道:“喔,马将军妻妾?县主吗?长公主也参与了此事,朕怎么记得,婚期推后了。”
皇后马氏急赤白脸分辩道:“不是县主,此人乃马晋的小妾,她甚为担心马将军的安危,求到臣妾跟前。”长公主,陛下亲姑姑,一个厉害的角色,她惹不起。
皇后马氏微微抬眉,窥视到文帝晦暗不明的神色,她不安继续道:“臣妾献上计策,不知……”
文帝面庞扭曲,露出凶狠神色。诸事繁杂,他还得分神去理会这所谓妇人之言。他不耐烦嚷道:“说!”
皇后马氏微微松了一口气,怯怯道:“国库空虚,灾情严峻,朝臣冷漠。指挥使府愿带头捐献白银二千两用于赈灾。”
文帝怒火中烧,哗啦一声巨响,书案上的折子全落了地。
皇后马氏不知所措,颔首低眉愣在原地。
文帝缓缓走了出来,他躬身扶起皇后,冷嘲热讽道:“二千两,指挥使府真阔绰。怪不得敢满大街撒钱。”
皇后一怔,陛下有意请安远伯出山。可指挥使府这么一闹,破坏了陛下早已谋划好的事情,安远伯出了事,以身体不适为借口,拒绝北征。
皇后心里千头万绪,她颔首低眉道:“陛下,请恕罪。”
文帝神情淡淡说道:“卿卿何罪之有,卿卿这是献了良策。马晋如此识大体,朝堂上可推广。”
皇后满腹心事,刚刚陛下还冷嘲热讽,一瞬间功夫,陛下居然采纳她的建议,她冒着冷汗,讪讪笑,皇权至上,进一步,俯瞰众生,退一步,累累白骨。
皇后小心翼翼瞥了一眼文帝,怯怯问道:“马将军抗倭取胜,能否……”
文帝冷哼一声,打断皇后的话语,拒绝道:“不可。灾情严重,马将军得坐镇明州,以防百姓生乱。”
皇后心烦意乱告退,得陇望蜀不是良策,文帝面色阴沉,心事重重,她不该出手相帮的。
一夜之间,朝堂就讨论此事。文帝以马晋做筏子,公布了募捐的金额,朝中众臣仿佛吃了大头苍蝇般难受,纷纷认栽。
明道斋
厚重的竹帘隔绝了烈阳,竹帘洒进的光斑如同缕缕细线,屏风上的墨色山水在明暗交界处愈发幽深。
谢彦宏一声叹息,拳头重重捶在书案上,募集赈灾款,此事也摊派到永平侯府。
谢灿面色沉沉,沉水香味道浓郁让人心生厌烦,他低沉嚷道:“大伯,募捐金额该急早定夺已报户部。”
谢彦宏心焦,永平侯府看似光鲜。其实府中早已入不敷出,谢彦章之所以会娶商贾女也是为了弥补早年的亏空。郭氏秘密处理府中婢女他也睁一只眼,闭一只眼。他讪讪笑道:“三郎,指挥使府捐白银三千两?”
谢灿面色凝重,这马晋疯魔了不成。为了回朝,非要豁出整个身家吗?捐白银三千块,让各府朝臣情何以堪,他难堪说道:“永平侯府也跟上吧。”他心知,侯府捐白银三千两,不知要遭受多少朝臣的诟病。
指挥使府,区区末流世家也敢公开跟众世家叫板,他一狠心,咬牙切齿说道:“捐五千白银,五百担粮食。”
谢灿面露难色,他知晓侯府经济状况并不好。“太师诏”让永平侯府受到严重波及,银钱损失惨重。府中剩余的银钱难以支撑府中各项开销。
“大伯,府中诸事艰难,捐银数量可减半。”谢灿犹豫不决说道。
谢彦宏面色涨红,神情激动嚷道:“三郎,永平侯府乃一等世家。二千五百两白银,侯府真丢不起这个脸。”
谢灿无力反驳,他面色苍白低喃道:“大伯,此事我可周转一二,我舅舅估计能帮上一二。”
谢彦宏心情复杂,商贾之家甚是难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