叔宝看着樊虎带着犯人离去后,便向临潼山上走去。山上殿宇显得有些萧条,四下里人烟稀少,一片冷清。叔宝下马走进庙宇,对着供奉的神圣恭敬地拜了几拜。起身之后,他望着神像那威严庄重的模样,心中满是钦佩与敬仰。在庙中随意闲逛了一会儿,叔宝只觉困意阵阵袭来,不知不觉就在神像前打起了瞌睡,这事儿暂且按下不表。
且说李渊向朝廷辞行后,踏上了前往太原的路程。当一行人来到临潼山的山楂树岗时,正值中午时分。李道宗和李建成骑马走进树林,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呐喊,一群人手持长枪阔斧,脸上涂着黑煤,从林中冲了出来,大声喊道:“快留下买路钱!” 李建成被这突如其来的一幕吓了一跳,连忙掉转马头,沿着原路往回跑。李道宗则胆子大些,大声呵斥道:“你们这些不知死活的家伙,难道不知道我们是陇西李府的人吗?竟敢来拦路抢劫!” 说罢,他拔出腰间的佩刀就砍了过去,随行的家丁们也纷纷拔出短刀,上前相助。
李建成快马跑回李渊身边,焦急地说道:“不好啦!前面全是强盗,把叔父他们围起来索要钱财买路。” 李渊惊讶道:“怎么在天子脚下,竟会有盗贼出没?” 他一边吩咐家将取来方天画戟,一边让李建成保护好家眷,自己则准备上前迎敌。没想到,后方又有强盗杀了过来,李渊不敢贸然向前,毕竟保护家眷的安全才是首要之事。那些贼人一步步逼近,李渊大喝一声,挥舞着画戟,与家将们在贼群中左冲右突。众贼虽然有人受伤,但却死也不肯退去。原来,晋王和宇文述父子此时正躲在树林中,他们看到李渊如此威武,手下兵丁根本无法近身。晋王见状,便用青纱蒙住脸,手提大刀,冲杀了过去,宇文述父子则跟在后面夹击,将李渊团团围住,形势十分危急,这事儿我们先放在一边。
再说叔宝在伍员庙中刚要入睡,突然听到庙外传来阵阵人马喊杀声,心中不禁感到十分诧异。与此同时,他平日里乘坐的黄骠马在一旁嘶鸣不止,似乎想要飞奔出去。叔宝立刻翻身上马,朝着半山奔去。只见山下烟尘滚滚,喊杀声震天。叔宝勒住马望去,只见一群强盗将一队官兵围在中间,双方正在激烈厮杀。叔宝见此情形,猛地一夹马腹,借着山势冲了下去,厉声高喊道:“响马们别嚣张,不许妄害官员!” 这一声宛如晴天霹雳,众强盗吃了一惊,回头一看,只见只有一个人,顿时没把他放在眼里。等叔宝冲到包围圈中心时,才有三五个强盗上前抵挡。叔宝手起锏落,转眼间就打死了十几个人。
此时李渊正处于危急之中,突然听到一声大喝,紧接着看到有数人落马,只见一员壮士骑马冲入包围圈。这壮士头戴范阳氍笠,身穿皂色箭衣,外面罩着淡黄马褂,脚蹬虎皮靴,骑着黄骠马,手提金装锏,在敌阵中左冲右突,如同威风凛凛的猛虎在风中驰骋,又似醉酒后狂放不羁的野狼。没战多久,叔宝顺手一锏,朝着晋王头顶砸去。晋王眼疾手快,急忙侧身一闪,那锏梢还是打中了他的肩膀。晋王疼得大叫一声,败下阵去。宇文化及见晋王受伤,赶忙勒转马头,保护着晋王逃走。众人见晋王受伤,也都无心再战,被叔宝一路追杀,四处逃散。
叔宝抓住一个强盗,厉声问道:“你们是哪里来的毛贼,竟敢在此地抢劫?” 那人吓得惊慌失措,连忙说道:“爷爷饶命啊!因为东宫太子和唐公不和,所以我们才扮成强盗,想要杀害唐公。刚才老爷打伤的,就是东宫太子。求爷爷饶命啊!” 叔宝听后,惊出一身冷汗,喝道:“你这混蛋胡说八道!饶你这条狗命,快滚吧!” 那人抱头鼠窜地跑了。叔宝心想,太子和唐公之间的矛盾,自己卷入其中,这是非可不能沾。要是再耽搁下去,必然会惹来灾祸。于是,他放开缰绳,骑着马向前飞奔而去。
李渊脱离险境后,看着那壮士骑马远去,连忙对李道宗说:“你快保护好家小,我去追他,向他道谢!” 说着,便急忙追了上去,大声喊道:“壮士,请留步,受我李渊一拜!” 叔宝却只顾着往前跑。李渊追了十几里路,叔宝见李渊紧追不舍,只得回头说道:“李爷,别追了,小人姓秦名琼。” 说罢,他把手往上摇了两摇,然后夹紧马腹,如同一道黑色的闪电般飞驰而去。李渊还想再追,无奈自己的马经过一番激战,已经疲惫不堪,无法再前进了。只听得风中传来鸾铃的响声,李渊听到他说姓 “秦”,又见他摇手,错把他说的 “琼” 字听成了 “五”,便牢牢地记在了心里。
李渊正要调转马头,忽然看到远处尘土飞扬,一匹马飞驰而来。李渊心想:“不好!那些强盗又追来了!” 他急忙拉满雕弓,对着来人嗖地一箭射去。只见那人双脚瞬间腾空,翻身落马。紧接着,又看到尘土扬起,原来是自家的家将赶了过来。李渊对李道宗说:“多亏了那位壮士,救了我们一家的性命,这份恩情可不能忘记啊!” 话还没说完,只见几个大汉和一些种庄稼的农夫跑到马前,哭着说道:“不知我家主人何事冒犯了老爷,竟被老爷射死?” 李渊疑惑道:“我并没有射死你家主人啊。” 众人说道:“刚刚从他喉咙下拔出箭来,上面有老爷的名号。” 李渊这才想起来,说道:“哎呀!是这样的!刚才我和一群强盗厮杀刚结束,恰好遇到你家主人飞马赶来,我以为是强盗的余党,所以误伤了你家主人。你家主人姓甚名谁?我给你一百两白银,你买口棺材把他收殓了,送回原籍。等我到了前面,多做些功德,超度他的亡魂便是。” 家人哭着说:“我家主人是潞州的单道,是二贤庄人,如今从长安贩绸缎回来,却被你射死了。谁稀罕你的银子?我家还有二主人单二员外,名通,号雄信,他自然会来找你讨命的!” 李渊无奈地说:“人死不能复生,我也没有办法啊。” 众人不再理会李渊,自行去买棺材收殓尸体,准备回乡,这里暂且不表。
李渊来到车辇旁,关切地对夫人说:“夫人受惊了!贼人已经退去,我们可以赶路了。” 于是,一行人继续前行。然而,夫人因为受到惊吓,突然腹痛难忍。想要找个地方安顿下来,却一时找不到驿站。旁边有一座大寺庙,名叫承福寺。李渊只好派人到寺里说明情况,希望能借住休息。寺庙的住持法名五空,他连忙召集众僧,将李渊一家迎进殿内。李渊带着家眷在附近的后房暂时住了下来,并让家将们四处巡逻放哨,以防不测。自己则带着佩剑,在房中读书。到了三更时分,突然有侍儿前来禀报:“夫人产下世子了!” 李渊欣喜万分。这个刚出生的世子,就是后来劝说父亲起兵,开创大唐基业,英明神武的唐太宗李世民。天亮后,李渊带着家人参拜如来佛像,众僧纷纷前来祝贺。李渊说道:“我们寄居在此分娩,污秽了如来的道场,罪过都在我身上,有什么可贺的呢?只是夫人刚刚分娩,实在经不起路途的颠簸,想再借贵寺宽住几日,不知可否?” 五空说道:“贵人降世,使古刹生辉,贫僧怎敢不留!” 李渊连忙称谢。
一天,李渊在寺中闲来无事,四处游玩。他看到寺中的屏风上有一副对联,上面写道:“宝塔凌云,一日江山,无边清净;金灯代月,十方世界,何等悠闲!” 旁边写着 “汾阳柴绍题”。李渊觉得这对联含义深刻,笔法雄浑有力,便问五空:“这柴绍是什么人?” 五空回答道:“这是汾阳县柴老爷的公子,之前在寺内读书,偶然间题写了这副对联。” 李渊又问:“他现在还在这里吗?” 五空说:“就在寺庙左边的书斋里。” 李渊说:“你带我去看看。”
五空便领着李渊来到柴绍的书房。只见一路上苍松翠柏相互掩映,翠竹高耸入云。到了书房门口,五空上前敲门。一个书童打开门,问道:“你们是谁?” 五空说:“这是太原的唐公,特意前来拜访。” 柴绍听到后,急忙出来迎接,将李渊请进书斋。柴绍下拜说道:“久违年伯,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 李渊扶起柴绍,两人分宾主坐下,开始闲聊起来。李渊见柴绍双眉修长,直插入鬓,凤眼朝天,说话声音洪亮,气宇轩昂,心中十分欢喜。李渊得知柴绍还未娶妻,便对他说:“老夫有个小女儿,已经到了婚嫁的年龄,还未许配人家。我想请住持做媒,将她许配给你,不知你意下如何?” 柴绍连忙说道:“小侄出身寒微,承蒙年伯不弃,岂敢不从命?” 李渊大喜,回到方丈室,将此事告知夫人,随即让五空去做媒,选择良辰吉日行聘礼。在寺中住了半个多月后,窦夫人身体已经恢复,李渊便让五空通知柴绍,准备收拾行装启程。柴绍将家中的一应事务托付给家人,自己则跟随李渊前往太原成亲,这事儿暂且不表。
且说叔宝独自一人骑马跑到关口,才停下马。他看到樊虎在店里,便将临潼山上发生的事情详细地说了一遍。第二天早饭后,两人匆匆分好行李,各自带着犯人分路出发。
叔宝一路上奔波,没过多久就到了潞州,住在王小二的店里。他带着犯人来到衙门,递上公文。不一会儿,衙门里的人将犯人带了进去,让禁子收押,同时告知叔宝,回批要等蔡太爷去太原祝贺唐公回来后才能发放。叔宝无奈,只好回到店里耐心等候。
叔宝食量很大,一日三餐要吃一斗米。王小二本就本钱不多,短短二十来天,连人带马的开销就把他的本钱吃完了。于是,王小二找到叔宝,小心翼翼地说道:“秦爷,小人有句话想跟您说,又怕您怪罪,所以一直不敢开口。” 叔宝说道:“咱们是宾主关系,有话直说,怎么会怪罪你呢?” 王小二说:“小店这几个月生意不好,本钱短缺,菜蔬供应不上。我想跟秦爷您预支几两银子,不知道行不行?” 叔宝说:“这是应该的,我这就拿给你。” 说着,他走进房间,打开箱子一摸,顿时吃了一惊。你知道叔宝为什么吃惊吗?原来,在关口和樊虎分行李的时候,因为太匆忙,有一笔银子,是州里发下来作为盘缠的,库吏因为樊虎和叔宝关系好,所以把这笔银子都兑给了樊虎。当时两人匆匆分别,行李和文书都分开了,唯独这笔银子没有分。叔宝心中有些犹豫,他想起母亲要买潞绸做寿衣,还好箱子里还有十两银子,便取出来交给王小二,说道:“这十两银子给你,你写个收条。” 王小二收下了银子。
又过了几天,蔡刺史回到了码头,衙役们出城迎接。蔡刺史因为一路旅途劳累,便坐着暖轿进城。叔宝因为盘缠短缺,心里十分焦急。他心想,蔡刺史一进衙门,肯定事务繁忙,到时候就很难见到他了,不如就在路上向他禀明情况。于是,叔宝当街跑上前,大声喊道:“小的是山东济南府的解差,来伺候大爷领取回批。” 蔡刺史在轿子里半睡半醒,根本没有回应。随行的差役呵斥道:“太爷难道没有衙门吗?你却在这里领回批,还不滚开!” 说完,轿夫们加快了脚步。叔宝站起身来,又想到自己在这里多待一天,就要多花一天的盘缠,如果蔡刺史几天不坐堂,那可怎么办?于是,他又赶上前去,想要再次禀明情况。没想到他心急之下,用力过大,一把抓住轿杠,将轿子拖得向一边倾斜,四个轿夫和两个扶轿的人都没撑住。幸好蔡刺史当时正睡在轿子里,要是坐着,肯定会摔出来。蔡刺史大怒,喝道:“如此无礼,叫皂隶把他拖下去打!” 叔宝自知理亏,被皂隶按倒在地,重重地打了二十大板。
叔宝被打后,回到店里,熬过了一夜。第二天一大早,他忍着伤痛来到府中领取批文。这蔡知府十分贤能,第二天升堂后,将各种事务处理得井井有条。叔宝等到公事处理完毕,才跪下禀报道:“小的是济南府刘爷派来的差人,来伺候老爷领取批文回去。” 叔宝今天为什么要提刘爷呢?因为蔡刺史和刘爷是同年好友,他希望蔡刺史能看在这层关系上,给予关照。果然,蔡刺史听后,脸色由怒转喜,说道:“你就是济南刘爷的差人啊?昨天是我鲁莽了,所以才打了你几板子。” 随后,他唤来经承取来批文签字画押,又让库吏取来三两银子,交给叔宝,说道:“本府和你家老爷是同年,念你千里迢迢而来,这点小赏给你做路费。” 叔宝叩头谢恩,接过批文和银子,出了府门,回到店里。
小二瞧见叔宝领了批文回来,脸上瞬间堆满笑容,凑上前说道:“秦爷,批文既然已经领到手了,咱们现在把账算算,您看咋样?” 叔宝爽快地应道:“拿账本来吧。” 小二连忙说道:“秦爷您是八月十六到的店里,眼下来到九月十八了,总共三十二天,前后两天咱不算,那就按三十天算。每天的费用是按六钱银子算的,一共该十八两银子,之前已经收了您十两,还欠着八两呢。” 叔宝说:“这三两是太爷赏给我的,也给你吧!” 小二却不依不饶,接着说:“再收这三两,还欠五两呢,麻烦秦爷您给足了吧。” 叔宝解释道:“小二哥,你先别急,我还没打算走呢。我有个朋友,到泽州去投递公文了,我们的盘缠银两都在他那儿,等他来找我,我才有银子还你。”
小二一听这话,脸色立刻变了。他心里暗自琢磨:“要是他把马骑走了,我上哪儿去讨这银子啊?不行,我得把他的批文扣下,这样才稳妥。” 于是,小二又堆起笑脸,对叔宝说:“秦爷,您既然不着急起身回去,这公文可是要紧物件,要不拿到屋里,让我家娘子帮您收着,这样您也能放心在这儿多留几天。”
叔宝没看出这是个计谋,便将批文递给了王小二。从这以后,叔宝每天都到官道上去,眼巴巴地盼着樊虎到来。可等了好久好久,始终不见樊虎的身影。与此同时,王小二对他的态度越来越差,总是冷言冷语的,叔宝在店里受尽了窝囊气。他点的茶饭,要么是隔夜的,要么就是冷冰冰的。
一天晚上,叔宝回到店里,看见自己的房间已经点上了灯。他走上前一看,只见屋里几个人正猜拳行令,掷骰子喝酒呢。王小二赶忙跑出来,说道:“秦爷,不是我故意得罪您。今天来了一伙客人,是贩卖珠宝古董的,他们瞧您这房间好,非要住。您房门又没锁,他们就直接把铺盖搬进去了,还说就住个三五天就走。我怕您的行李有闪失,就把您的东西搬到后面一间上房里了,秦爷您先在那儿将就住几晚,等他们走了,您再搬回来。” 叔宝此时身处困境,人穷志短,只能无奈地说:“小二哥,客随主便,你怎么能说这样的话呢!”
小二点着灯,带着叔宝七拐八拐,来到后面一间破旧的屋子。只见地上铺着一堆干草,他的铺盖就扔在草上,屋子四处漏风,连个挂灯的地方都没有。叔宝见此情景,心里十分郁闷。小二关上门,就离开了。叔宝拿起金锏,用手指轻轻一弹,不禁悲从中来,低声唱道:“旅舍荒凉风又雨,英雄守困无知己;平生弹铗有谁知?尽在一声长叹里!”
正吟唱着,忽然听到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门搭扣被从后面扣上了。叔宝以为是误会,急忙解释道:“你这小人,我秦琼向来清清白白,怎么会做那种无耻的事?况且我的批文和鞍马都还在你家,我难道会跑了不成?” 这时,外面传来一个女人的声音:“秦爷,您千万别大声嚷嚷,我是王小二的妻子柳氏。” 叔宝疑惑道:“你向来有贤良的名声,今晚来这儿干什么?” 柳氏轻声说道:“我那丈夫是个糊涂小人,说话没个分寸,还望秦爷您多多包涵。我丈夫已经睡了,我留了晚饭在这儿,还有几百文钱,给秦爷您买点点心吃,晚上您早点回店里。”
叔宝听了这番话,不禁落下几滴眼泪,感慨道:“你真是个大好人,就像当年淮阴的漂母一样。只恨我日后恐怕不能像韩信报答漂母千金那样回报你。要是我有幸能出头,一定会重重报答你!” 柳氏谦逊地说:“我可不敢跟漂母比,也不敢奢望您的报答。” 说完,她打开门搭扣,把饭篮放在地上,便悄然离开了。
叔宝把饭篮拿进屋里,看到用青布条串着三百文钱,篮里还有一碗肉羹。叔宝实在饿了,便吃了起来。吃完后,他躺在床上,等到天还没亮,又起身走到大路上,继续盼望樊虎的到来。这之后又会发生什么事呢?且听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