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嵩与蓝道行互相对视一眼,相继而笑。
蓝道行道:“东翁如何?”
孟嵩苦笑一下道:
“我知你心意,但现在不是时候,你肯定还有后手没告诉我,所以与其要我救你,不如你告诉我后手在哪儿?我来帮你完善。”
唐辰此刻再也不将眼前的知县老爷,当做一位靠亲哥卖身求荣换来官位的二世祖看待。
孟嵩展现出的远见卓识,和对他行为鞭辟入里的分析,令他生出知己之感。
若陈适梅有这般见识,他何必改姓拜他人做义父。
唐辰没有丝毫犹豫,当即将后手说出:
“边将中有人不老实,与隆王勾勾搭搭,根据我的分析应该是有野心家,想利用隆王的身份搞事情。
隆王傻乎乎地还以为他在利用边将,暗中收拢边军为己所用。
前几日,京城地震,我借着地震阻挡流民的旨意,将偷渡来的边军挡在京城之外。
这两日,京城屡次大变,以至于京城盘查极为严厉。
他们想要进来估计很难。
但今日我出城接老爷来时,我提前让外城的守将将城门打开,放松对外地来京人员的检查,他们这会儿想必已经混入京城。
接下来,京城恐怕还会要乱上一阵。”
孟嵩摸着短须,沉吟一番,又看了看蓝道行,道:
“你想用驱狼吞虎之计,利用那些边军搅乱京师,进而改变朝廷对你的安排?”
“不敢欺瞒老爷,小子就是这么想的?”唐辰点头承认。
这时,那位话很少的蓝道长突然接话道:
“事情恐怕与你想的将会适得其反。”
“为何?”唐辰不解地问道。
他现在没有一点思路,只能走一步看一步。
如今身边多了两位对朝廷运行体制十分在行的大拿,唐辰收起一直以来轻视古人的心思,虚心请教道。
蓝道行道:“贫道且问你,边军远道而来,入京所为何事?”
“拥立隆王,意图从中取利。”唐辰不假思索道。
蓝道行不紧不慢道:“所以,他们入京会第一时间,寻找和打听隆王下落。
而隆王已经被你送到宫中,他们找不到隆王会如何做?”
唐辰知这是两位在考验他的心智,思索一番后,沉着应对道:
“他们可能会找其他宗室,或者异想天开的绑架福王,反正他们想要的是名正言顺的起事,手里拿着的是隆王也好,还是福王也罢,无所谓。”
“若他们真捉拿到福王,你将如何自处?”孟嵩冷不丁地插嘴说道。
这个念头只是在唐辰脑海中盘旋一圈,便惊的他出了一身冷汗。
福王虽然刚刚将他踢出群来,可毕竟是他的真靠山。
靠山如果倒了,那正随了太子和他那便宜大哥的意。
届时,他面对的将是动辄得咎的极限生死局。
这比他现在的处境更加危险。
“那该如何是好?”
唐辰傻眼了,本意放进那些人是为难太子等人之举,如今搬起石头砸到了自己的脚。
这时,一名缇骑番子的声音突然由车窗外,传入车厢中:“老爷,快看,城中好像出事了!”
唐辰心下一慌,忙挑帘眺望,但见城中似有烟火冲天而起,而且不止一股。
京城发生火灾不是没有,但同时出现多处火灾少之又少。
毕竟京城作为天子脚下的首善之地,三天两头着火,那你这官也做到头了。
如今多处烟尘滚滚而起,必定是出了祸事。
而且不远处东直门,城门口更是出现多辆车马,集体外逃的情况。
拥堵嘈杂声,即便距离他尚有百十米开外,依旧听的清楚。
“你怎么驾的车?”
“什么怎么驾的车,是马惊了跑的快,追了我们家的车尾,还恶人先告状的赖我们。”
“睁开你的狗眼看看,这是礼部尚书大人的车驾,就凭你也敢档我们的路,你活腻歪了?”
两个车夫吵的不可开交,以至于城门口聚集的人越来越多。
便在此时车帘撩开,一位鬓髯长须的帅气中年男子出声呵斥道:
“陈二狗,不得纠缠,速速离开。”
恰巧唐辰此时正眺望京城,视线不自觉落在嘈杂之地。
而那位帅气的中年男子,训斥过车夫后,正扭头坐回马车中,随意看了一眼城外环境。
两人好巧不巧地在空中对上视线。
“陈适梅!”
一系飘飞的长须,令唐辰瞬间认出来人的身份。
陈适梅似乎没想到会在此遇到唐辰。
眼神陡然变得直木,紧接着慌乱无比,然后又是愤怒,最后又变得躲闪。
速度变幻之快,令唐辰怀疑这个老登的眼睛,是不是换上了后世可变幻的美瞳?
前车一听是礼部尚书的车,吓的立刻让出车道,不敢再与之纠缠。
车夫陈二狗依旧骂骂咧咧,跋扈飞扬的神情,比尚书还像尚书。
两辆马车交错而过,他依稀听到陈适梅那辆马车里传来,陈二胖的抱怨声:
“京城是乱,可我们跑回老家,你那个便宜儿子就能放过你了?
你也真是的,走,也不跟大哥说一声,他回来看不到你和我,还不得急疯了。”
陈适梅佯装没看见他,匆忙放下车帘,缩回马车中,转而呵斥起陈矩。
声音之大,即便唐辰这辆马车已经入东直门,依旧听的清晰非常。
“闭上你的狗嘴,别跟我提那个不孝子,看我现在不是官了,竟敢在家里对我大呼小叫。”
“那还不是你要休了母亲吗?”
“你没看萧家大院已经被封了三天门了,里面饿死了多少人,你知不知道?我如果不休了你母亲,你们两个都会受到牵连的。”
“牵连,牵连,我看你是怕牵连到你才是。
我算是知道那个庶子为什么会那么狠你了。
当初你醉酒失德睡了人家唐氏,可又担心此举引得我娘不高兴,进而影响你在外祖父面前的形象。
便由着娘虐待那对母子,你是一点都不管不问,现在外祖父失势,又担心娘牵连你。”
“你,你个混账东西,你给我闭嘴,有你这样跟老子说话的吗?都是你娘那个惹祸精,要不是她那么善妒,虐待死了唐氏,能惹出这么大的祸事吗?害的老子辛苦得来的官位都丢了,我休了她算是轻的。”
“哼,还不是你当初爱慕虚荣,贪图权位,看外祖父官运亨通,你就背叛了你那几个好友,娶了我娘。
别以为我不知道,你说是回老家,其实是去苏丘找徐阁老,你到现在还想着复起…我哥说的没错,你就是官迷…”
“混账东西,你给老子滚下去,你老子再不是官,也是你老子。”
“我就不,有本事你像打那个庶子一样,打死我?啊,你个老逼登,真打啊…”
“混账东西,你敢打老子,翻了天了。”
父子俩谩骂争吵之声,随着杨柳风吹的四散飘逸。
唐辰的嘴角不自觉地勾勒起来,露出一抹轻蔑的微笑。
同样是爹,差距怎么就这么大呢?
高官出身的亲爹,思考问题既没有深度,又胆小怕事。
只担任过一任知县的干爹,思考问题却鞭辟入里,对朝局变幻了如指掌。
“你的后手显然起作用了。”孟嵩只看了一眼,那咕咕而冒出的烟尘,便缩回车内,语气平静地与他道。
唐辰尴尬一笑,只是脸上的笑容比哭还难看。
这下,不用想着如何补救了,只能想着如何在这场变局中,保全自己。
太子对他的反杀将要开始。
而福王这次恐怕爱莫能助。
金銮殿的偏殿中。
商定完后续事宜,太子常洛一脸疲惫地挥手解散众臣。
如今他继位成为皇帝,已经没有异议,但他这个皇帝对比他的父皇,权力小的可怜。
朝政交于金张两位阁老,京城和后宫的安危交给了福王和孟忠。
而他自己如同各方推出来的摆设般,坐在龙椅上,却连一个安心睡觉的地方都没有。
就在他万分懊恼之时,一名小太监匆匆进来禀报道:
“陛下,吏部考功司主事陈规求见?”
常洛揉了揉发酸的鼻梁,打了一个哈欠,语气惫懒道:
“一个六品官见朕何事?”
没打算见一名六品官的他,本是随口一问。
没想到,那小太监还真回答出来:
“回陛下,陈大人说他有解决陛下困局的办法?”
新皇帝常洛听的精神一震,身体瞬间坐直,疲惫神色一扫而空:
“宣!”
不消片刻,陈规随着小太监匆匆而入。
按照面君礼仪见毕后,他开门见山道:
“陛下,所虑无非是福王逼宫,贵妃干政而已,臣有一策,可解陛下之忧。”
常洛面上想要维持帝王的矜持,可说出来的话却是暴露出他的心急:
“爱卿,所言可是当真?”
陈规微笑着道:
“福王逼宫本就犯了朝廷大忌,纲常优势在陛下。
陛下举起大义,天下无不影从。
陛下所虑者,无非是那个小小总旗,屡屡不按常理出牌,怕他会在关键时刻,为福王翻盘。
不过以臣观之,他不过善于行江湖手段乱朝廷法度,常以快节奏打人措手不及而已。
而今,陛下手中握有三案,若能重启三案调查,可将此子钉死在牢狱之中,拿下了他,其后陛下便可从容调配京营兵力将领,不用再忧虑福王。”
常洛听的两眼放光:“这么说来,优势在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