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故乡的第一天,姐仨就在学校那间小屋里挤在一张床上,喝着姐姐煮的红薯糖水,娜娜搂着弟弟小山盖着军大衣,听姐姐半普通话半方言地讲述她们白家的历史。那一年白家的老爷子抱着在帮会内讧大屠杀中逃过一劫的小孙子,他俩是整个白氏家族中近两百人中唯一活下来的一老一少祖孙两人。白将军回到江口,抱着大难未死的儿子回到老家,白将军看到好几年未见的小妹妹,父亲带着他哥俩两回到三斗坪,在老家开了一所国民小学,就是现在邮电局那几幢房子,免费招山里的贫穷人家的孩子读书,还办起一所农民夜校。
白家在三斗坪一带可以说是第一大旺族,有近三分之一的居民都姓白,还有一半人家与白家有血缘关系,所以在三斗坪只要你随便碰到一个你不认识的本地人,不用打听不用问十有八九就是你的亲戚,所以外地人在三斗坪与本地人发生争执,不用想那就是再找死,就是生了翅膀也逃不出去。三斗坪人几百年间与外地客家人争土地争水源的械斗中从来没输过,以民风骁勇斗狠扬名方园百里,三斗坪的年轻人百十年间历来都是各方势力争夺的香饽饽,从远的说起,北洋军就在三斗坪设立过 征兵点,去当兵吃军粮成为三斗坪年轻人的一条求生出路,从近地来看,国民党和解放军中就有众多三斗坪出身的将官。
因此当地的绅士文人官僚地主都在三斗坪以开办学堂讲学为荣,人口不多的三斗坪设有孔庙孟堂,所以当地的人文风气很浓,许多返回家乡的老军人和武林高手也纷纷在此地开设武场武馆,广收门徒,三斗坪的年青人都以读书习武作为出路,本地的男孩子不识字又没武艺傍身,会被社会看不起,找个媳妇那是难上加难,本地的大恶霸洪大肚子,因为是么儿,被家里娇生惯养溺爱着,懒得上学堂习武又怕辛苦,就知道吃喝玩乐,尽管他家有钱有势,可在当地的名人望族的眼里,那就是个屁,狗屎都不如,狗屎还能上肥浇地,他又算个什么东西?就连他的老父亲也认为这个儿子拿不出手,拿出去溜很不给自己争面子。
想娶当地的名门闺秀,做梦去吧。最后不得已在外地娶了一房媳妇。尽管这房媳妇也是有钱有势人家的闺女,读过洋学堂,识文断字,人也漂亮,可不懂本地方言,不被本地贵妇圈容纳,被本地人瞧不上眼,就是亲戚家有子女结婚,她去也不受待见,结果呢她虽然是从正门坐八抬大轿进去的,可是极少见她从正门出来,一个人带着她从娘家陪嫁过来的小丫头奶妈子,几个人住在大院子里的一个小四合院子里,就是本家的一些亲戚,甚至院里的佣人都极少见过她。而洪大肚子纳的二房,三房,四房的小妾从旁门出出进进倒很活跃,可她们是没有脸面的,上不了大雅之堂。
父亲以办学作掩护,成立了这一带第一个中共党支部,娜娜的爷爷是这个中共党支部第一任支书,发展了一大批以当地农民为主的党员,成立了一支近百人的农民武装,发动起义成立了农村革命根据地。包围了大恶霸地主洪大肚子的老宅,就是现在几十公里之外公社所在的那栋院子,可惜的很,那个大恶霸地主头子洪大肚子从暗沟逃走,捡了一条老命。根据地的贫苦农民分了田地,烧了那些祖祖辈辈压在广大贫苦农民头上的债券卖身契,娜娜的爷爷就是这个农会的第一任会长。
中央红军北上洪大肚子组成了还乡团,跟随着白匪军杀回三斗坪,娜娜的爷爷带着队伍边撤边打边去追赶大部队,最后战死在撤退途中,十多岁的白将军被部队带着一路北上,七八岁的小妹妹就给了王家做童养媳。老姑父当年也十分骁勇,解放战争时期就是游击队队长,出生入死在家乡深山峻岭之中。那个恶霸大地主洪大肚子就是老姑父在这个家伙逃跑途中亲手把他给逮住,开了公审大会亲手给毙了,后来在战斗中受了伤,落下残疾。三斗坪一带是老苏区,相当多的人家在大革命时期,抗战时期, 解放战争时期,抗美援朝时期牺牲了父亲,儿子,丈夫。
三斗坪真可以算是穷山恶水,山多地少,没有河流溪水,虽然山多,那都是石头山,光秃秃的,而且种的都是旱地,一个工分才值几分钱,每年都吃返销粮,还往往不够。老姑家的条件就算够好的了,人口少,属于烈士后代,又有伤残证,每年国家都有一些照顾,可是遇到天灾人祸,生病什么的,那就更加不足。这一带的风俗是结娃娃亲,甚至指腹为亲,趁孩子小,每年秋收和春节两季送一担粮食和几块腊肉给女方,十五六年后成亲就不用送彩礼,这里的风俗至古到今都是这样,虽然不同意也行,可以退婚,只要送回彩礼就行,但千百年来还没有见过一个退亲的。如果退的亲,那后果是很严重的,这一家人的声誉名望就彻底扫地,这退了亲的女孩子就有可能终身嫁不出去。
姐姐说这个风俗习惯也不能说它好,也不能说他坏,就是大家认可的一种行为习惯,没人能说清楚它,如果你不按照它去做,那后果是你包括你的整个家族绝对不可承受的。他们白家有个远房亲戚的男孩子就定了一个娃娃亲,可那个女孩子一生下来就是个残疾,半边身子没有发育全,手和脚都曲曲着伸不直,走起路向一边摊着,一瘸一拐的。人倒不傻,还能瘸着拐着去学校上几年书。可把这男方家愁坏了。
就这样一直拖着,尽管双方家庭一开始都默许男不娶女不嫁的,没有闹到非让他们结婚不可,大家都是知根知底乡里乡亲的,所以没有谁家想搅和到他们两家这件事里去,反正大家心知肚明,搞不好面子里子大家都不好看,那男孩中专毕业,分配在农业局,就是找不到媳妇,一方面,这里的女孩大多是娃娃亲,就是没有,很小就订了亲,这男孩子这一茌的女孩基本就没有剩在家的,另一方面,他有个娃娃亲,谁也不愿嫁给他,给自己找麻烦添堵,落着个破坏别人的婚姻,撬别人家的墙角,捡别人家的剩的名声!
那个男孩子也在外地找过媳妇儿,可那女孩子一来到这,就打听到这男孩子有一个娃娃亲,二话不说转身就走,她可不想淌这个浑水,那个女孩子本想找一个穷人家的孩子嫁了算了,可人家男孩子家也是顾虑重重啊,都是本地人,抬头不见低头见的,这面子上过不去,就是娶不上媳妇,也不能落下一个撬别人家的墙角,抢别人家的媳妇吧。结果这男孩儿女孩儿靠到四五十岁还是孤家寡人一个!
娜娜小声问弟弟小山,“你有娃娃亲吗?“姐姐在一旁插嘴,有!还和他是同班的同学,就是我们家至今一直没给她家送过彩礼,妈妈说是不让送,这都要是小山自己长大后自己去定,就我命苦吧?唉。”娜娜又小声地问小山,“如果你长大以后,那个定了娃娃亲的女同学不干,你娶不上老婆可怎么办?”小山一听都乐了,小声地说“那家人乐意的很啰,每年过春节,那个老爷子必带着他家的女娃子,拿着腊肉,腊肠年货到咱家来做客,非喝的大醉不可,生怕我们家不要他家的女娃子。”
姐姐在一旁说,“那是我们家有声望,人缘好,有口碑,好不好?”小山一听可不干喽,“才不是呢,娜娜姐不要听她的,是因为那个老爷子相中了我,说我长得好看,挺有福相的,将来很有前途。”姐姐在那里忍不住捂着嘴又笑开啰,“真是癞蛤蟆照镜子美得很呢,你长得好看?我和你在一起生活了十几年,我怎么没有听有人说过呢?”姐姐在那毫不留情的揭弟弟的短。娜娜用手指抬着小山的下巴是左看看,右看看,仔细的打量着,“嗯,可别说呀确实比癞蛤蟆好看一点点,难怪那未来的老丈人看上你!你说是吧?”小山被两个姐姐羞地闹了个大红脸,头一下钻进大衣里,不是好气的哼哼,“不和你们说了。”
故乡的第一夜,山风在屋外一个劲的刮着,四周是那么的寂静,小半年来娜娜终于可以安安稳稳踏实地倒在床上,那一只手还紧紧握着弟弟小川的手,她真的不敢松手,生怕一不小气松开了那只小手,再也握不住弟弟小山的手,把那个小手紧紧的握在自己的手心里,她的心此时踏实极了,心里暖暖的,那些痛苦悲伤疲劳顿时慢慢消散,好像有了极大的依靠,这里有她的希望,这里是爸爸曾经生活的地方,这里是她们白家的根,这里刮过的风,呼吸的空气,脚下踏着的土地,是刻在骨髓里的熟习!今夜她万里迢迢终于回到了自己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