桓含穆的眼睛在春日阳光下反射出琥珀色,狭长的柳叶菱形眼上的睫毛也散着阳光洒下的金光,让本来锋利的棱角撒上一层暖色。
李泰在桓含穆身后微微一笑,他注意到了太子殿下越来越松弛的肩头。
东宫的下人们都希望笙梧来,只要她来,太子殿下就会松泛个两三天。
太子从不苛待下人,但总是苛责自己。为了做好一件事常常不食不眠,为了政事兢兢业业,他的肩膀经常紧绷着,仪态像是永不休息的丹顶鹤一般。只有笙梧来的时候,才能看到他紧绷的弦放松一刻。
笙梧又转了好几个挥鞭转,这云绫锦金丝团花?衣上面的百只蝴蝶泛着上等丝线的光泽,斑驳光亮晃在桓含穆脸上,把那冷峻潇洒的脸照得更加好看。
这生辰新衣是桓含穆催着十几位绣娘用青色银色彩线赶制二月有余,一针一线绣在那天蓝色绸子上,监工了三次才做好的。
微风一吹蝴蝶振翅,栩栩如生。
“笙梧特来谢恩,这直?太过华丽好看,怕是擎馆的姐姐妹妹都要嫉妒死了。” 笙梧俏皮伸了伸舌头,嘿嘿一笑。
“无妨,她们都知道你不是擎宫人,孤送你的东西也不光这一件。礼物里还有好些点心和女孩子喜欢的物件,你留着分给姐妹就好。”
自从笙梧搬进擎馆学习,太子便时不时的赏赐,恨不得告诉所有人这是东宫照拂的姑娘,看谁敢欺负。
笙梧也问起了太子的生活点滴,二人走在花园里细声软语地聊着天,少年和少女的脸上都泛起了温柔的光。
“父皇最近龙体欠佳,明日召我去御书房理政,怕是连晚膳也要在母后那里用。怕是没办法为你过生辰了。”
“明日?擎馆的同窗姐妹们要陪我在擎馆过生辰,也不得空呢!” 笙梧眉尾高高一扬,笑得灿烂。
桓含穆一顿,随即微微一笑,“也好。”
“那今日殿下可有空?醉仙楼里出了全鱼宴,含霁说他也想去!我们想着.......殿下大方,一定请客~”
“都选好了?” 桓含穆失笑,“请客自然是没问题,但是...... 你等下跟我去书房,我看看你的功课和书法有没有进步。”
“啊?!殿下你怎么偷袭?没说今天考试啊!”
“只是让你写几个字,怎么就算考试了?” 桓含穆失笑。
笙梧泄气,拿着白玉兰的手也耷拉下来,不情不愿的佝偻起了背。但桓含穆却背着手走向书房方向,嘴角上的笑一直在,一副她怎样都逃不掉的样子。
走了十步,他回头看向笙梧,二人眼神对峙一晃,笙梧一个泄气,大步略过桓含穆身边。
“写就写!不过殿下...... 我可是要过生辰的人了!生辰时候心情不好可不吉利!会触霉头的!”
望着那蝴蝶直裰随风而起,灵蛇髻两侧的珠花上下震动,桓含穆无奈笑着摇头,只觉得今日的花园里的花草都活了起来。
-------------------------------------
书房。
桓含穆拿着笙梧临摹的《诗经》,久久才在嗓子里发出一声不大不小的,“嗯...... ”
笙梧站在桓含穆面前,嘴巴一撇,眼睛跟着嘴角瞟向一边,手在玩着腰带上的平安节,节穗在她手里开了花。
她一副被骂惯了的样子,准备听太子殿下教诲。
“倒是有...... 些许进步。” 桓含穆见笙梧一副准备挨骂的样子,想着明日是她生辰,便把点评咽了下去。
笙梧一听,整个人都跳了起来,“真哒?!那殿下,全鱼宴你可得请客了!我这就叫人通知含霁!”
“孤让你练字,多读些诗书通晓历史,是为了让你开阔思维眼界。将来,孤为你选一个好郎君,你嫁过去也能和他谈史论今,吟词作赋。若是再能写一手好字,那定然会让夫家另眼相待,这样过日子也不算只有打理家事。得夫君爱护,你的日子好了,孤也放心。”
笙梧原本的欣喜笑容一顿,嘴角的弧度凝固一下,“我不嫁人,我学本事是为了以后为殿下效力。让殿下偶得清闲放松,笙梧就满足了!”
“你现在还小,自然不会懂得这些。还有两年你就成人了,孤会为你打点好,托付一个好人家,为人正妻,好让你余生无忧,不受别人的委屈。”
“我都说了我不嫁人!殿下就这么着急把我送出去吗?!”
笙梧脸上早就没了笑模样,如鲠在喉的样子似有千言万语却说不得。 见桓含穆还要开口,笙梧却不给他机会了。
“我懒得跟你说了!我回去练舞了!”
“诶!孤...... 为你准备了贺礼——” 桓含穆跟了几步,眼看着笙梧的背影消失在眼前。
李泰在一旁,“殿下,奴才这就派人把笙梧姑娘请回来。”
桓含穆无奈摇了摇头,“随你吧,只怕是拉不回这丫头...... 过几天孤再把生辰礼物送她。唉,每次一提婚配就这样...... 几天都不给个好脸色。”
“殿下长了笙梧姑娘几岁,又见多识广,自然看得远,也打算的长久。笙梧姑娘大了就会明白的。”
桓含穆轻叹一口气,眼底透着一丝无奈,语凝一晃后道:“......她其实早就明白。”
李泰微微一笑,“殿下如今大兴科举,不如从新贵里挑几个,弄场赛马,诗词宴,投壶都好。先让笙梧姑娘掌掌眼,没准见过几面后就好办了。”
“新贵里很多家世稍逊。知道笙梧与孤的过往的,多半会谄媚于笙梧,为的也不是她这个姑娘,而是与孤的这份关系。再说,他日这些人若要外派,笙梧跟着去了,岂不是要和她长乐姐姐分开。最好是在洛昭安稳度日,有孤在,那夫君也不敢造次。”
“殿下若真的怕笙梧姑娘以后受委屈,依奴才看,许家似乎是个不错的选择。”
李泰说的一点没错,许家世代大儒,家风纯正。许本是太子伴读,将来必定位极人臣,又生活在太子跟前,时常得以照顾。
笙梧出身虽不好,但只要太子给她足够的地位封赏,倒也能说得上一个并驾齐驱。
笙梧又和许本相熟,也不算蒙着眼睛过河,抵触之心自然少些。若一经赐婚便是许家长媳,许太傅和师母为人宽和,又加上太子的情分在,定不会让笙梧受委屈。
“不行,许兄为人,能力自是顶好,但少情趣,无法共情女子辛苦。笙梧若是嫁过去多半只能得个相敬如宾,不能得个真心相许,琴瑟和鸣。若是相伴一生之人不能真心疼她怜她,终究说来也是无趣。”
李泰一愣,他竟不知何时这相敬如宾倒算个坏事了,身子一欠,“那...... 恐怕只有王侯了......”
“那便更不好了,王侯多妾室。平日里宴饮又多,莺莺燕燕屡见不鲜,笙梧若是嫁了岂不是要事事头痛,只能徒增烦恼。纵使有钱有权又如何,孤自不会亏了她这些。”
桓含穆突然想到什么似的,“想娶笙梧的,定要与孤立下字据,不可纳妾,更不得与其他人生子。笙梧心善,若是没有这些霸王条款,怕是会被人欺负。”
李泰想着当年那屁大点儿的小姑娘拿鞭炮炸太子书房,给太子的茶里掺酸角汁子,深吸一口气却不知要怎么呼出去,只能好言道一声。
“...... 是。”
“再挑挑吧......” 桓含穆看着手里的《诗经》,好不容易舒展的眉头又紧了,“按说也练了这么多年的字了,怎的就和小时候写的一样...... 七扭八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