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个月后...
靖安城飘起细雪,却不似庆国的寒风凛冽。
宫墙下的蜡梅开得正盛,金黄花瓣上凝着冰晶,苏浅月立在廊下,望着庭院中奔跑的小小身影,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披帛上的雪梅暗纹。
“娘亲,瞧!”
快四岁的菀宁跌跌撞撞地跑过来,发间的珊瑚珠钗随着步伐轻晃,手里紧攥着一卷画轴。
她身后的绿芷弓着腰小跑,生怕小主子摔倒,满头珠翠叮当作响:“小小姐慢些!雪地滑着呢!”
苏浅月笑着张开双臂,将扑进怀里的女儿抱起,指尖拂过她红扑扑的小脸:“哎呦,我们菀宁跑这么快做什么?当心摔着。”
她低头看见女儿手中的画轴,眼神柔和下来,“这是哪里来的画呀?”
她今日穿了一袭月白锦袍,外罩赤狐毛领的披风,整个人显得温婉而端庄。
“伯父画的!” 菀宁仰着小脸,睫毛上还沾着细小的雪花,“菀宁去御书房找伯父玩,伯父就给我画了这幅画!”
展开画轴,只见宣纸上是两个小女孩的身影。
左边的少女头戴羊脂玉簪,身着襦裙,在梅花树下追逐蝴蝶,裙摆上的纹路细腻如真。
右边的孩童扎着双丫髻,眉眼弯弯地跟在后面,手中握着一枝折下来的梅枝。
苏浅月望着画中人物的眉眼,心中忽然泛起涟漪。
当年白昭初入京华,正是带着这幅画寻找失散的妹妹,画中少女便是花昭昭,也是萧逸尘的阿姐。
“菀宁。”
苏浅月轻声说,替女儿重新系好小虎帽的缎带,那帽子是白昭命人按菀宁的生肖特制的,虎头处缀着两颗黑宝石般的眼睛。
“伯父每天政务繁忙,还要操心军国大事,我们菀宁是懂事的孩子,以后不要总去打扰他,好不好?”
菀宁似懂非懂地点点头,小胖手拨弄着帽檐上的银线绣球:“知道啦,娘亲。不过伯父说,等雪停了就带我去看太液池的冰嬉呢!”
苏浅月正要说话,忽听院门口传来沉稳的脚步声。
抬头望去,只见白昭身着明黄色龙袍,外罩黑色织金大氅,在一众太监的簇拥下走进庭院。
他左袖空空地垂在身侧,右手指间转动着一枚青玉扳指,脸上的疤痕在雪光中显得格外醒目,却无损他眼底的温和笑意。
“一家人不必说两家话。” 白昭抬手挥退宫人,声音里带着几分疲惫却又透着亲昵。
“这几日批奏折到子时,眼睛都花了,幸亏菀宁常来闹一闹,倒让我想起小时候带昭昭的日子。”
菀宁早已挣脱母亲的怀抱,熟稔地扑到白昭脚边。
白昭笑着弯腰将她抱起,丝毫不在意龙袍下摆扫过雪地:“我们菀宁今天又给伯父出了什么难题?是不是把御书房的朱砂笔都藏起来了?”
“才没有呢!” 菀宁咯咯直笑,伸手去摸白昭腰间的玉佩,“伯父给我画了蝴蝶,还教我写‘靖安’两个字呢!”
苏浅月见状,忙福了福礼:“承蒙大哥厚爱,只是菀宁顽皮,若打扰了政务…”
“说什么呢?我这御书房冷清的很,我还巴不得你们每天去找我喝杯茶,唠唠家常。”
白昭摆了摆手,从袖中取出几封用火漆封印的信件,递给苏浅月,“弟妹,这是前线传来的急报,世子让我亲手交给你。”
苏浅月指尖微颤,接过信件时触到火漆上熟悉的五爪龙首印记,那是能够调遣龙虎卫的红玉印记,也是肃王府独有的私印。
拆开第一封,只见上面写着 “楚家主力已溃,吾军收复青云六洲。”
字迹力透纸背,末尾还画了个小小的笑脸,显然是萧逸尘忙里偷闲的手笔。
第二封是芙竹的密报,提及青丘国已接受靖安的条件,退兵固守边境。
最后一封则是萧逸尘的亲笔信,寥寥数语却让苏浅月眼眶发热:“朔风凛冽,望卿珍重。待我班师回朝,共赏靖安雪。”
苏浅月抬头望向天际,雪片落在她睫毛上,化成晶莹的水珠。
她想起萧逸尘出征那日,他披着银甲在宫门前勒马回望,眼神里既有不舍又有决绝。
如今捷报传来,压在她心底的石头终于落地,指尖轻轻抚过信上的字迹,嘴角不由得泛起笑意。
“楚逸已败,剩余残军已经龟缩在各个关隘,也不过是困兽之斗。”
“青丘国那边,我已命人送去了粮草,他们不会再轻举妄动。”
“剩下的就已成定局,只不过是多耗费些时间罢了。”
接近四年的日子,苏浅月经历了太多太多,从建立粮仓战备物资地点,到后来接管沈家商号,再到后来生死追杀,她一个女子承受了太多不该承受的压力。
她即便做了这么多,也真的只是不值一提。
萧逸尘、沈晓、芙竹、黄鹂...他们就真的被一柄利剑悬于头顶,随时都可能没了性命,可他们依旧坚持着。
“太好了…”
她轻声说,声音里带着哽咽的欣喜,“这样一来,这天下终于能太平了,我们一家人终于能够团聚了。”
菀宁似是听懂了,在白昭怀里手舞足蹈:“爹爹要回来啦!爹爹会给我带糖葫芦吗?”
白昭与苏浅月相视而笑,前者眼中是兄长般的欣慰,后者眼中是妻子的思念。
庭院里的蜡梅在风雪中轻轻摇曳,恍惚间,仿佛能看见不久后的春日,一家人在这庭院中赏花逗蝶的场景。
那时,战火已熄,山河重整,所有的等待都将迎来最温暖的归期。
......
“他娘的,真累啊!”
萧逸尘站在清云城的城头上,拔下楚家的狼旗,换上南峤大军的旗帜。
他望着玄甲铁骑浩浩荡荡的入城,开始抓捕楚家的守军。
“可不...这三天的时间压根就没停过,一路打来,别说我们,就连将士们也受不了啊。”
黄鹂靠着墙壁,累的连站起的力气都没了。
萧逸尘喘着粗气,脸上都是止不住的疲惫:“快了,快了...”
“京华已经离我们不远了,说起来,我好像快四年没回去看看了。”
“有什么可看的?”黄鹂嘟囔了一嘴:“一路走来,百姓什么情况你也不是没看见。”
“京华虽然繁华,但是有楚家坐镇,你认为京华的情况又能强到哪里去?”
萧逸尘将楚家的旗帜折了折然后垫在屁股下,其实黄鹂说的话也一点也没错,如今他对京华已经没了丝毫的眷恋。
可是阿姐还在京华等着自己,自己多年的梦想,如今就差一步,他怎么可能就此放弃?
“我们如今做的,不就是灭了楚家,还百姓一个安定生活吗?”
黄鹂从未来过京华,但是她却明白了一个道理。
“世子,我有一句话不知道该不该说?”
萧逸尘诧异的凝望着她:“说呗!跟我还客气上了。”
“那说好哦,我说完你不能生气...”
黄鹂见对方没有反应,便开口道:“我们打跑了楚家,百姓或许能安定一段日子。”
“但是几十年后呢?皇权之争又会来袭,到时候又会是血雨腥风,遭殃的不还是平头百姓吗?”